这一日,阿宁晚饭吃的少了,睡得迷迷糊糊地抓住卫枭的袖子,脑袋往他怀里钻。
“卫枭,我饿。”
卫枭最怕她撒娇,更怕她乱动乱蹭,他定力不足管不住自己,于是微微撤开身子,手指勾着她的鬓发,温柔问道:“想吃什么?”
阿宁打了个哈欠,懒散道:“鲜汤小馄饨,要城南李记的。”
卫枭点头:“你先睡,我回来再叫你。”
他披上衣服走出去,这个时辰,店家多半已经关门了,卫枭到了院子里,招手让护卫过来。
“备马。”
护卫把马牵到大门口,卫枭上马奔着城南的方向而去,他到了李记门前,果然见门口挂了一个牌子,打烊了。
卫枭看见店家二楼的一点灯光,下马上前拍了拍门。
“谁啊?”
不一会儿,老李听见声音下楼来,把门板一打开,见到门口的人,惊得说不出话。
“给我做一碗馄饨,不要太咸,给孕妇吃。”
老李好不容易合上嘴,结结巴巴应声:“唉,您,君上,您稍等。”
他热情的把卫枭迎进去,喊自己婆娘下楼来倒茶,然后亲自围上围裙到厨房做馄饨去了。
这几年李记生意好,老李已经很少亲自动手做馄饨了,不过今日他是一定要做的,这馄饨可是要给夫人吃的,这位将来准是要做皇后的,以后他也有吹嘘的地方了,他可是给皇后做过馄饨的人。
汤都是早就放在锅上热着的,馄饨也是连夜包好准备明早卖的,老李把馄饨下进汤里,依照卫枭的吩咐只放了一点盐。
卫枭接过他递来的食盒,满意地离开,老李夫妻俩望着鬼王的背影感叹。
“做君上的夫人真有福啊,鬼王深更半夜都要跑出来给夫人买馄饨,这位给传的凶残暴戾,其实倒是个情深义重的。”
*
罗悠宁做了个香甜的梦,睡醒就闻到一股咸鲜的香味。
“呜,馄饨……”
她在床上滚了滚,然后发现自己竟然纹丝不动,睁眼时,卫枭皱眉看着她,轻声呵斥:“别乱动,当心压到肚子。”
男人手臂健壮有力,直接把阿宁从床上抱起来,放到桌边的椅子上。
“吃吧。”
罗悠宁满足地喝着汤,舀起馄饨往嘴里送,“嗯,好吃。”
“你要不要?”阿宁把勺子伸到卫枭嘴边,卫枭看着勺子里剩的那半个圆乎乎的馄饨,张嘴吃下。
“你喜欢他们家的馄饨,我叫护卫把配方买回来,让厨子做给你吃。”
罗悠宁眼波流转横了他一眼:“那还有什么乐趣。”她转念一想,装作生气问道:“你是不是嫌我麻烦,那我以后不吃了。”
卫枭愣了愣,心慌地哄她:“不是,我怕他们做的不干净,你想如何就如何,千万别动气。”
阿宁最近脾气确实越发大了,闻言她哼了一声,继续吃馄饨,两腮鼓鼓的,含糊不清说道:“那我想跟你一起去……”
“不行。”她一张嘴卫枭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军报?”
阿宁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把勺子放在汤碗里,闷闷地道:“你就放在桌上了嘛,我顺手翻翻。”
卫枭不敢对她说重话,轻轻一揽,将她抱在怀里。
“莫昆攻打北川,应该只是想虚张声势,引我前去好调虎离山,他和谢奕或许还有勾结,我不能冒险把你留在宛城。”
“你放心,我不会去的,北川那边有卫束前去足以应付。”
阿宁知他甚深,上次卫枭没能杀了莫昆,就差点失控,如今这么一个报仇的机会摆在眼前,北川又是他父亲卫鸿的身死之地,卫束去了,不论有没有成功杀掉莫昆,这都将成为横亘在卫枭心里的一个结。
她怕的是,他会将这种遗憾一直留在心里,这一辈子都难以面对。
罗悠宁下定决心,双手包裹住卫枭的手:“不去你会后悔的,难道父亲的仇你不想亲手报吗?”
卫枭不曾迟疑,说道:“在我心里,你和孩子如今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经失去太多了,身边留下的人他一个都不愿再舍弃,阿宁与孩子更是他存活在世上最深的羁绊,他难以想象,若因为他的疏忽让她们受到一丝伤害,那样的剜心之痛,他要如何承受。
阿宁从他怀里退开,起身到床边的架子上拿起一柄短刀,然后走回来双手捧起送到卫枭面前。
“是我要你去,我要为父亲报仇,孩子想手刃他祖父的仇人,咱们一家人的愿望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了,卫枭,我敬佩父亲,这仇我一定要亲自报,你愿不愿意为我走这一趟。”
卫枭心中涌起火焰灼烫般的热意,他接过阿宁手中的刀,俯首靠近,承诺一般,珍视地吻上她额头。
“好,我去。”
*
卫枭夜里决定带兵前往北川支援,第二日却没有贸然动身,他让卫束和孟良臣留在宛城,黑甲护卫留了一半保护阿宁,他只带着卫义和两万幽灵军去往北川。
宛城的兵力尚有十万,配备的火炮兵器都是姜国精心制造的,就算谢奕派大军前来,也不至于落在下风,宛城粮草充裕,城墙坚固,哪怕不迎战,只是守城,也可保安全无虞。
卫枭率领大军离开时,阿宁在城楼上目送他的背影,眸光坚定而温暖。
那是她的少年,她人在这里,心却跟随着他,她仿佛能看见卫枭一刀斩下莫昆头颅时,那瞬间划过的锋利刀光。
“你去吧,我永远不要你为我的爱所束缚,你就该驰骋在广阔的天地里,去实现你的抱负。”
她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罗悠容拿着一件厚披风上来,披在她身上。
“跑到这里来吹风,也不怕吹坏了我的小外甥。”
阿宁吐了吐舌头,“你就关心小外甥,那我呢?”
罗悠容捏她的脸:“行了,快跟我下去,娘给你炖汤了,等你回去喝。”
姐妹俩一边拌嘴说笑一边往回走,宛城被卫枭布置的固若金汤,城中安逸平静,百姓们富足平安,尚不知一场风霜即将侵袭而来。
*
金陵已经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秋雨寒凉,谢奕染了风寒,靠在床上喝药。
“派去宛城的人回来了吗?”
谢良收起药碗,答道:“回来了,如公子所料,卫枭确实带兵去了北川。”
谢奕笑着咳嗽一声:“看来莫昆那个残废还有点用。”
莫昆上次在月河谷没讨到好,自断一臂才保下性命,艰难逃回北狄,又遇上部族叛乱,等他平息了叛乱,才发觉失去那三十万兵马,北狄的势力被削弱了一大半,甚至再没有资格与谢奕讲条件。
这一次率军攻打北川,全是仰人鼻息之举,毕竟冬天快来了,北狄缺衣少食,若是无大梁提供的粮草,恐怕难以挨过这个寒冬。
谢奕喝完药嘴里发苦,微一抬手,下人捧起一盘蜜饯,他捏起一个吃了,总算没那么难受。
“宛城如何?”
谢良回答:“宛城有幽灵军和卫家军,兵力不少于十万,还有上次让我们的人吃了大亏的火炮,卫束亲自镇守,沈将军领兵经验不足,恐怕难有胜算。”
谢奕用盘子里的蜜饯在桌上摆阵,他似乎并不着急,安闲地问:“沈家父子出发了吗?”
“今日天不亮就带着大军走了。”
谢奕笑了笑,“不急,我给卫枭送的大礼就快到了。传信给沈家父子,到了宛城只管围城,没我的命令,不准攻城。”
谢良应声,转身出去了,在门口遇见过来探病的沈明珠,他立刻躬身行礼:“夫人。”
沈明珠手里端着一碗汤,指尖泛红,问道:“侯爷得空吗?”
谢良低声道:“得空,夫人进去吧。”
看着女子欢快的背影,谢良微不可察的叹了声气,没走几步,听见房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女子质问的哭泣。
“谢奕,你为什么还想着她?”
谢良脚步一顿,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
*
北川被围城的第十日,城中粮草已经消耗殆尽,士兵原本的一日两餐,改成一日一餐,最后一顿,剩下的一点米被煮成稀粥,从将帅到普通士兵,大家几个人分一碗,一人喝上两口。
北川的守将周兴怀把手里未动的粥碗递给一个年轻的将军。
“世子,你喝了吧。”
宁王世子赵拓沉默地抬手一挡,轻轻推了推,“不用,我不饿。”
周兴怀摇摇头,他知道赵拓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最开始他看这个人不顺眼,认为他从军不过是一时新鲜,要来这边关苦寒之地也只是做做样子,早晚会回到金陵继续做他的天潢贵胄。
可这两年里,经历过一次次与北狄的对战,周兴怀不由对赵拓刮目相看,他不怕吃苦,平时吃喝睡都与士兵在一处,他问赵拓为什么要来边关从军,赵拓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大梁的战神在这片土地上耗尽鲜血,受尽冤屈,他要守在这里,终有一日,把北狄人赶到大芒山外,祭奠战神卫鸿的英魂。”
周兴怀因为这句话由衷地敬佩赵拓这个人,因为他说到做到,曾无数次迎战北狄,保护这片土地。
“世子,若有机会你还是应该走,金陵还有你的家人……”
“你就没有家人了吗?他们都没有家人吗?”
周兴怀被他问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赵拓道:“我们都有家人,但这一仗必须打,胜了我们一起回去,败了我们也要尽力多杀几个北狄人,战至最后一刻,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周兴怀知道他主意已定,于是不再劝说。
天亮了,北狄大军再一次攻城,守城用的弓箭和巨石越来越少,眼看着大军逼近城下,开始撞城门,赵拓拔剑,道:“跟我下去堵城门。”
城楼上的守军与他一同下去,几百人一层叠着一层用脊背堵住城门,不停有人倒下,最终城门不堪重负,终于被北狄军撞出一个缝隙,无数尖刀一同从缝隙里刺过来,赵拓的肩膀受了伤,鲜血溅到他眼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杀。”
守军们发出绝望的嘶吼,赵拓疲惫至极,就在他决定再杀一个,然后就这样倒下的时候,战局忽然出现转机。
“幽灵军来了,鬼王来了。”
“卫枭,卫枭。”
不知是谁最开始喊,守军脸上空白了一瞬,然后都跟着喊,两万幽灵军势如破竹,攻其不备冲到北狄军阵营里,把攻城的北狄军杀的乱了阵脚,分散成几个队伍,被幽灵军逐个击破,很快就被尽数剿灭。
莫昆见大势已去,又要逃走,但这一次卫枭没有给他机会,干脆利落地一刀收走了他的人头。
□□上猩红的血缓缓滑落,卫枭一脚踹下莫昆的尸体,那一脚力气很大,直接把尸体踹到了残破的城门下。
他记得很清楚,两年前那个雪夜,卫鸿就在这里倒下,莫昆的人头被卫义捡起来,挂在了北川的城楼上,卫枭仰起头看着天空,他的眼里已经不再有眼泪。
“父亲,你看到了吗?”
“我终究要来替你将一切讨回来。”
赵拓举起手中的刀,刀尖指向天空,大喊道:“战神回来了。”
数万个士兵跟着他一起喊,天上云层涌动,仿佛真的有人在透过云层观看这场胜利的狂欢。
*
幽灵军带来的粮草让北川守军吃上了久违的一顿饱饭,吃饱喝足后,周兴怀和赵拓去军营里见卫枭。
赵拓进门之前有些忐忑,他年少时曾经跟着金陵的世家子弟们一起嘲讽欺负过卫枭,不知他是不是还记仇。
他想了这么多,进去后,才发现卫枭压根不提当年事,只问了问北川的情况,周兴怀回答后,卫枭就让他先去处理军务。
军帐里只剩下赵拓独自面对卫枭,他想,这回卫枭总该找他算账了。谁料,卫枭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跟他道谢:“多谢,两年前我欠你一次。”
赵拓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就是放元嘉郡主的马车出城,他听说卫鸿死了,本就想为卫家做点什么的,如今竟然让卫枭亲口说欠他一次,赵拓觉得难为情。
“我,害,说不上欠,再说你今日救了北川这么多人,我该谢你才对。”
两人都不是心胸狭隘之人,遂都笑了笑,把那段不愉快的过往放下了。
卫枭放心不下宛城,决定明早带大军返程,未料傍晚时,他就收到了宛城的急报。
“镇国公沈谦、世子沈均率二十万大军围困宛城,我军本占据上风,敌军不敢攻城,但近日城中壮年男子逐渐染病,军营也未能幸免,幽灵军病的更重,难以守城,孟先生请孙神医看了,说他们中了一种罕见的毒,解药难配,宛城危急,请君上速速回援。”
卫枭握拳的手发出轻响,他眼中涌现狰狞的杀意,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阿宁呢?她没事吧?”
卫义道:“夫人没事,说来也怪,这毒似乎只对青壮年男子起作用,让他们日渐虚弱,反而对女子无效,事发后,罗姑娘及时组建一队娘子军,如今正在参与守城。”
卫枭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传令,大军于一个时辰后开拔,轻装急行,赶回宛城。”
*
破晓前,梁军开始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七次攻城,城楼上的姑娘们累坏了,听见马蹄声,机械般地往下投石,她们射不准箭,于是都用上了姜国送来的机关弩,这种弩杀伤力惊人,但□□稀缺,用完就收不回来,是以并不轻易用。
但此刻显然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梁军这一次的攻势不同于前几次,十分猛烈,梁军似乎笃定了他们无力支撑,要尽快结束这场消耗巨大的围城之战。
姑娘们咬牙挺着,哪怕崩溃了也不愿意后退,就在这时,城中有一群老弱妇孺赶到,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罗悠容分心看了一眼,魂都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