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罗悠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越发确定。
罗悠容叹了口气,点头道:“那日娘来找我,她觉得你对卫枭有意,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卫枭?”
罗悠宁第一反应就是反驳,她哪里喜欢卫枭了?不就是见他可怜多关心了些。可脑子一转,她又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正好可以问问长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罗悠宁直截了当,毫不扭捏,也不管她姐姐是不是惊讶的没了仪态。
“你……你当真……”罗悠容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我就是喜欢卫枭,喜欢的夜不能寐。”话还没说完,她被长姐捂了嘴。
“让外人听见了!还要不要女儿家的名声了。”
罗悠容一想到姚氏知道后得多崩溃,就头疼不已。
“你怎么……好端端的,就对卫枭……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不应该啊,那时你们还小呢。”
罗悠宁从她姐的自言自语中窥见了几分真相,她言语模糊地说:“是想起了一些。”
“唉,我娘不喜欢卫枭,她肯定会阻止我们的,阿姐,我若是不能嫁给卫枭,肯定会伤心一辈子的,我好苦啊,该怎么办?”
罗悠容的心因为妹妹的话揪在了一起,当初她无法选择,嫁了一个对她没有一丝情意的男人,余下半生都要在痛苦中度过,小妹怎么能走她的老路呢?
“宁儿,你别怕,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回头我跟娘说说,你别着急。”
罗悠宁点头,趁热打铁道:“真的吗?阿姐,那你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罗悠容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了站在妹妹这边。
“当年,娘与元嘉郡主关系不错,听说郡主请了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教导女儿规矩,她一心盼着你乖巧些,就跟郡主商量,让你也跟着一起学,娘每日带着你去晋王府,你那时候就认识了卫枭。”
“他刚开始不太理你,你还曾进宫与我抱怨过,后来你们成了好朋友,你整日夸他,长得好看身手又好,娘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见你开心,她也就没说什么。”
罗悠宁不解地问:“后来呢,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那次元嘉郡主设宴,你回来后好端端的就病了,连着烧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才退烧,就把什么都忘了,得亏你当时年纪小,倒没什么影响,你病了半个月,把家人记起来了,独独忘了卫枭。”
罗悠宁皱眉:“我病了与卫枭有什么关系,娘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说起这个,罗悠容也有些难以开口,但面对执着追问的妹妹,她只得据实以告。
“你高烧不退,娘什么办法都想了,正巧有一个游方道士找上门,娘病急乱投医,就让他给你看了,那道士说卫枭生来带煞,会害死你,他的药又把你治好了,娘也就信了这个说法,再也不准府里的人在你面前提卫枭。”
罗悠宁拍着桌子站起身,怒道:“娘怎么这样,害我成了刻薄寡义之人,卫枭一定恨死我了。”
“那道士什么来路,我要找他理论,他凭什么说卫枭是个煞星。”
罗悠容一开始对妹妹喜欢卫枭这件事存疑,但见她这么生气,还真信了七八分。
她叮嘱道:“你回去别与娘说这件事,她一时未必接受得了,我派人查查当年那道士,有消息了再告诉你。”
罗悠宁自打出了凤仪宫,就一直魂不守舍,她从前面对卫枭是畏惧又仇恨的,一个连着杀了她一个月的人,怎么会不恨呢?
后来多了些了解,她开始有些同情卫枭,可还是对梦里杀人的他耿耿于怀。
直到方才,长姐告诉她,她真的忘了卫枭,忘了那个曾把她视为唯一的少年。
病好之后,她也见过几次卫枭,每每相遇,他眼神里执拗的期许都让她觉得怪异,甚至是恐惧。
现在她明白了,他一定很希望自己能认出他,记起他。
罗悠宁不知不觉湿了眼眶,除了小时候被卫枭吓到的那次,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卫枭,对不起,是我把你弄丢了。”
小姑娘满是遗憾与愧疚的声音透过车窗逐渐飘远。
休息了两日,罗悠宁依然要去谢府读书,知道真相后第一次面对卫枭,罗悠宁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自然也没看见卫枭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自嘲。
今日谭先生病了,请了一位年轻的夫子来代课,这位夫子姓郑,据说精通琴艺。
“谁来把我示范过的曲子再弹一遍?”郑夫子脾气很好,就是说话软绵绵的,让人犯困。
他们今日就在院子里授课,每个人面前都摆了琴,贺子荣眼珠子转了转,瞥见一旁垂头不语的卫枭,不怀好意道:“夫子,元嘉郡主琴艺无双,卫枭从小一定受了不少熏陶,让他来弹吧。”
卫枭一动未动,只是握在身侧的拳头更紧了,罗悠宁的瞌睡跑了大半,元嘉郡主厌恶卫枭谁不知道,她刻薄庶子偏偏还让人在金陵城里乱传卫枭疯了的谣言,这样的人会教卫枭弹琴?
郑夫子看向卫枭,罗悠宁立刻开口说道:“夫子,论琴技,我比卫枭强多了,我给大家弹一曲。”
不等郑夫子说话,她拨弄琴弦,片刻后,魔音入耳,众人捂着耳朵匆忙逃窜,连一向淡定的谢奕都惊了惊。
郑夫子惊吓的摆手,道:“够了,够了,罗四姑娘快快停手吧。”
罗悠宁意犹未尽地停下,郑夫子松了口气,“今日就到这里了,各自回去吧。”
卫枭起身离开,罗悠宁默默跟着他,路过贺子荣身边的时候,狠狠踩了他一脚,听着身后吱哇乱叫的声音,她笑的眯起了眼。
卫枭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心中跳的纷乱,她又想做什么?再而三的撩拨自己,就不怕自己重新缠上她吗?
那人越跟越紧,与他不过相隔一步,卫枭忍无可忍,回头质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罗悠宁险些一头撞进他怀里,稳住身形,慌乱地回答:“我我我不做什么。”
结结巴巴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脸颊边那缕碎发顽皮地随风摇晃,卫枭克制不住自己想去触碰它,将它缠绕到指尖的妄念。
“别再跟着我。”
他只丢下这一句,就仓皇地转身,走了几步,发现身后那人还是固执地跟上来。
“你……”
“对不起,我不该忘了你。”
罗悠宁眼中蓄了泪,双手捏着两边衣摆,十分无措。
卫枭的心如同被热烈的阳光灼烫一般,软的不像话。
第9章
廊下的两个人对视着,小姑娘脸上忐忑不安,等着少年开口。
卫枭终是被她的反复无常伤透了心,柔软的内心几乎瞬间裹上了冰冷的外壳。
“罗悠宁,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或者,你觉得我这样低贱的出身,必须围着你转,才能让你觉得开心。”
他眼里透着挣扎,明知会痛,还是忍不住朝她靠近,像是试探一般步步逼近。
罗悠宁闻着少年冷冽的气息,错愕地退了一步,卫枭勾起一抹冰凉的笑,“你害怕我?那以后就离我远点。”
少年的眼中黯然一片,就在他要退开的时候,罗悠宁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卫枭,你愿不愿意听我解释?”
她问完又觉得自己蠢,管他愿不愿意听,就不信他还能捂住耳朵。
“我病了,我六岁那年生了大病,听我姐姐说半个月高烧不退,后来我娘不知从哪弄来的道士给了我一种药,我吃完药病好了,但我缺失了一部分记忆,把你忘光了。”
“卫枭,你信不信我?”
卫枭嘴唇动了动,他想相信,却又不敢信。世上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还是她编出来骗他的?
可是骗他什么呢,他身上还有什么是罗悠宁需要用骗才能得到的呢?
“卫枭?卫枭?”见他迟迟不回答,罗悠宁忍不住将手放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相信我吧,就算我以后没法恢复记忆了,我肯定会想办法弥补你的。”
“怎么弥补?”少年低哑的声音骤然响起,他盯着小姑娘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除了心里那一丝雀跃,更多的是一种涩然。
罗悠宁被他问住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她害怕再不回答,卫枭会以为她的道歉没有诚意。
“那,你说,只要不过分的,我都答应……”她忽然觉得别别扭扭的,为什么这么“怕”这个人,哪怕误会已经解除了。
所以嘛,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往后在卫枭面前,她都要这般“矮一头”了。
卫枭心中竖起的冰墙崩塌了大半,他嘴上不想承认,心里却已经认同了罗悠宁的话,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句“我原谅你”并不容易宣之于口,因为那七年的自苦尚未得到慰藉,不会一朝一夕就此泯灭。
“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卫枭不想为难她,也不甘心放过,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抚平自己的委屈。
罗悠宁点点头,而后一脸震惊:“就这样?”
她本来以为卫枭会趁机重提婚事的,都是她理亏,他真提了她就敢答应。
谁知卫枭一个“以后”就轻轻放下,他真是太好了,小时候也一定很好欺负,罗悠宁如是想着,倒是把卫枭曾经打死一只狗把她吓哭的事忘得干净。
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都是甜甜的笑,卫枭不舍地抽回手,耳根发烫,“不早了,你走不走?”
他冷面下的不自然藏得极深,罗悠宁没发现,傻乐着道:“这就走,我明日还给你带周嬷嬷做的糖吧……”
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们刚才说话的那处此刻站了一个人。
“公子。”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走到谢奕身边,躬身行礼。
谢奕脸上照旧挂着温和的笑,“谢良,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谢良低声应答。
他是谢太师派到谢奕身边的忠仆,负责暗中保护他和处理一些谢奕不宜沾手的事。
谢奕收起了笑,眼眸深处有一抹郁色,“我瞧着咱们府里不够大,有些人注定装不下。”
*
天气热了,富贵人家都不爱出门消遣,窝在府里是凉快舒适了,就是太烦闷。
元嘉郡主喜欢听戏,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到晋王府来唱戏,晋王府当初修建的精简,后来郡主嫁进来后才费心思修整了一番,如今府里新建了一个戏楼,专门给郡主听戏用的。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戏班的班主热情讨好地给元嘉郡主讲着戏。
“郡主娘娘,今日这出戏说的是穷小子从小受尽冷眼,后来发奋读书,一朝平步青云,将昔日欺负他的人踩在脚下的故事。”
元嘉郡主点了点头,即使嫁给晋王多年,她依旧不喜欢被人称作晋王妃,那像是她臣服于卫鸿,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汉,怎配她如此委屈放低身价,因此在晋王府中,下人一律是称她郡主娘娘的。
戏台上开场就是一个员外家主母欺凌庶子的场面,“庶子”两个字让元嘉郡主皱了皱眉。
随着故事展开,庶子在员外父亲的帮助下外出求学,再回来时,就因为才学被皇上赏识封了大官,后来,这庶子回到家,将恶毒嫡母整治的出家当了尼姑。
元嘉郡主面色铁青,那班主仍喋喋不休,“郡主娘娘,您觉得这戏可还精彩,这可是我们戏班最近最出名的一场戏……”
随着一声茶盏碎裂的脆响,元嘉郡主身边的下人,连同戏台上的戏子俱都震了震,喧闹的声音止住了,元嘉郡主清冷的嗓音传到众人耳朵里。
“拖下去,给我打。”
戏班班主被两个侍从拖走,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声。
元嘉郡主拿出帕子抹了一下嘴角,对戏台上唱戏的人说道:“你们唱得好,重重有赏。”
她说完便起身往外走,身后的一个嬷嬷赶紧跟上。
“郡主,您要去哪啊?”
“进宫。”
嬷嬷劝道:“您别急,有什么事等王爷回来您跟他商量,别伤了夫妻情分。”
元嘉郡主冷凝着面色:“情分?我和他哪来的情分?”
*
卫鸿下早朝时被皇上留下了,他看着梁帝一直不开口,心里不解。
“陛下?”
“咳咳。”梁帝终于有了反应,“晋王,昨日郡主进宫跟朕说卫枭的功课跟不上,求朕免了卫枭继续跟着谭荀进学。”
卫鸿先是懵了,缓过神刚想开口梁帝就一句话堵了回来。
“朕答应了。”
“陛下,这……”卫鸿着急,但梁帝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卫鸿回到晋王府先去了元嘉郡主的院子,元嘉郡主似乎一直在等着他来质问,品着茶一脸惬意。
“赵宣岚,你这个蛇蝎妇人,枭儿年幼时,你百般苛待,纵容下人欺凌他,如今他长大了,你又要断他前程,今日之事,我跟你没完。”
元嘉郡主冷冷一笑:“卫鸿,你敢说你不是存了有一天把我们母女赶出去的心,卫枭有多恨我你会不知,有朝一日他承袭了爵位,还有我们母女的活路吗?”
卫鸿顿时觉得头大:“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心思,卫枭也不会,他是个好孩子,再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不继承谁来继承?”
元嘉郡主冷哼一声:“好孩子?因为他是你的心上人生的,当然好,你的眼里从没有过我们母女,你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莺歌。”
“你让我觉得恶心,一个下贱的舞姬,夺走了我夫君的心,我还要替她养儿子,最后让她爬到我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