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悠宁,胡闹什么,赶紧回去。”
姐姐从未这么严厉的对她说话,阿宁朝她摇头,坚定道:“我不回去,我要替我夫君守住这座城。”
她不再看罗悠容,转身看向她身后跟来的一群老弱妇孺。
“你们的父亲、丈夫、儿子现在生命垂危,你们想保护他们吗?”
妇孺们一起回答:“想,想。”
阿宁自信地勾起嘴角:“好,那就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随我迎敌,鬼王就快回来了,只要我们再坚持半日,你们的亲人就得救了。”
“梁军只会暗地里耍心机下毒,实际个个孬种,他们还不如我们这些柔弱女子,无需畏惧,让他们知道我们宛城娘子军的厉害,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必胜!必胜!”
城楼上,罗悠容瞠目结舌地看着底下群情沸腾的老弱妇孺,她们手里拿的是家里的锄头、菜刀,扁担挑子,声势浩大,震人耳膜。
她一言难尽地捂住眼睛,回去继续布防。
阿宁安慰一般抚了抚肚子,柔声道:“宝贝不怕,娘一会儿耍大刀给你看。”
她从念春手里接过一把长刀,握在手里转了转,转身盯着城门,眼神锐利,那一瞬间孤冷的背影,像极了卫枭。
第78章
城门外,梁军搭起攻城梯,前锋军分成几波轮流攻城,宛城所剩的□□毕竟有数,用了几轮就不剩什么了,黑压压的敌军逼近城门,开始用巨大的横木撞击城门。
那闷重的响声听的人心里发慌,罗悠宁紧了紧手中的刀,朝身后说道:“分头行动,一半的人上城楼,另一半随我一起堵城门。”
妇孺们很快分开,登上城楼跟随娘子军一起往下扔石头,泼热油,尽力阻止梁军爬上城楼。
阿宁让人推来十几门火炮,炮口直对着城门,一旦梁军破城而入,也能依靠火炮再守一段时间。
宛城一共两个城门,罗家姐妹守的是南城门,而北城门则由罗桓带着中毒不深的少年和老人去守,两边的防御都很薄弱,卫枭的幽灵军不知何时才能赶来救援,按照梁军现在的攻势,他们只能再守两个时辰。
形式紧迫,阿宁尽量放松情绪,免得太过紧张对腹中的孩子不好,罗悠容已经连催了她好几次,此时又朝城下大喊:“阿宁,立刻回去,不然我叫人把你绑回去。”
罗悠宁主意已定,当然不会听,“阿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轻轻抚着肚子,她还要等卫枭,绝对不能让自己和孩子有事,否则,卫枭该怎么办?
以宛城城门的坚固程度,梁军想要立刻撞开城门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她们还能再拖上一会儿,就算城门破了,也可以依靠巷战再守半个时辰。
“卫枭,你一定要快点回来。”阿宁无声地轻喃。
城外,梁军一刻不停的攻城,镇国公沈安川在马上眺望城门,眉头紧锁道:“太慢了,城中青壮男子已经中了毒,一群女子守城,竟然还没攻下来。”
沈均闻言向城楼望去,他始终难以接受,第一次领兵上战场,面对的敌人竟是一群女子。
“父亲,为何非要安排人下毒,我们有二十万大军,难道还攻不下一个宛城吗?”
镇国公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卫枭与他父亲卫鸿一样,用兵如神,短短两年幽灵军已经占据了大梁的大半江山,如果今日不能夺回宛城,下一步,幽灵军就会直取金陵,到时,大梁便亡国了!”
见沈均依旧不以为然,镇国公叹了口气:“战场上公平的对决固然好,但良机稍纵即逝,必须赶在卫枭回援前攻下宛城,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父亲,你真的相信谢奕吗?”
沈均从前自诩十分了解谢奕这个人,但近两年来,他忽然不懂了,他身上像笼罩了一层浓雾,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想要什么。
“就拿这次来说,他既然有那么厉害的毒,为何不一开始就用,偏要让我们围城半个月后才动手,而且那毒能让青壮男子虚弱,却不会对女人和孩子造成一分伤害。”
沈均问不出口的是,谢奕他是真的想赢这场仗吗?
镇国公明白他话中之意,但此时已经不能回头,他抬手不让他继续说:“好了,为今之计,先拿下宛城再说吧。”
谢奕的想法他们管不着,眼下朝堂上都是他的人,沈家全族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这一战退无可退。
“全力攻城。”
梁军加快了攻城的速度,撞击城门的横木增加到两根、三根,城门终于不堪重负地开始出现裂痕,宛城内的妇孺们绝望地用双手和脊背去堵城门,但她们力气太小,城门一塌下来,根本支撑不了。
“退后。”
罗悠宁大喊一声,妇孺们互相拉着后退,城内的娘子军手举火把严阵以待,在城门完全倒下的那一瞬间,一起点火。
伴随着巨大的炮响,可怕的冲击力迎面袭向城外的梁军,趁着他们扑到地上躲避的空隙,罗悠容从城楼上下来,一把拉住阿宁。
“快走。”
炮声震耳欲聋,负责点火的娘子军留下殿后,罗家姐妹带着一群妇孺们按照约定躲进巷子里,逃亡而来的人们彷徨不已。
“城门破了,两边都破了,咱们该怎么办?”
罗悠容守在妹妹身边,担忧问道:“你怎么样?”
阿宁尚可以支撑,道:“没事,我能等到卫枭回来。”
罗悠容见她脸色并无异常,总算放心了些,道:“刚才我们已经拖了一个多时辰,只要在城中再守一会儿,卫枭说不定可以赶回来。”
她们都没再说话,因为两人心里都清楚,从北川到宛城一来一回的时间,也恰好是半个月,卫枭能不能及时赶来救援,只能听天由命。
又过了一会儿,炮声停止,一队娘子军回来了,拿着兵器守在巷子口。
人群中不时有人传来呜呜的哭声,都是女子,悲伤的气氛极易传染,不少人都跟着哭起来。
“我不想死,我还没嫁人呢。”
“我倒是嫁了,可我夫君中了毒,如今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我苦命的儿啊,娘不该把你生在这乱世之中啊。”
三姐罗映芙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子,另一手揽着团儿,姚氏与韩姨娘挽着手,把她们挡在身后。
卫蘅手里拿着弓箭,默默站到罗家姐妹身边,阿宁看了她一眼,还有心思说笑:“我记得卫蘅姐姐极善骑射,今日是要给我们露一手了。”
卫蘅脸上并无怯意,道:“我如今倒是庆幸,上个月给卫嫣去信说你们成婚的事,她闹着要来,幸好当时劝住了。”
她昂首朝阿宁笑了笑,还如年少时那样肆意骄傲。
“你放心,我挡在你前头,只要我不死,一定不让你出事。”
阿宁心中温暖,偏偏嘴上不肯落下风:“算了吧,你怕是不知,我的武功在金陵世家女子中是数一数二的,想当初杀黑鹰寨寨主刘豹的时候,有一半的功劳是我让给卫枭的。”
罗悠容实在听不下去了,下狠手戳她的额头,“什么时候了,正经一点。”
阿宁捂着头直呼痛,悲伤的氛围被她们这几句玩笑冲淡了一些,人群中的哭声也渐渐止住了。
“不知爹那边情形如何?”
罗悠容刚问完,罗桓就气喘吁吁地带着人过来了。
“梁军进城了,注意戒备。”
尚且有能力迎战的人在巷子口隐匿身形,放轻呼吸,准备等梁军到来时给予狠狠一击。
阿宁握紧了手中的刀,一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拍哄。
乖乖睡一觉,你爹很快就回来了。
没人能看出女子隐藏在冷静面目下那颗颤抖彷徨的心,阿宁的指尖因为用力泛起了白。
马蹄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终于,梁军的前锋营走到了巷口。
“杀。”罗桓率先冲出去,手起刀落斩下一个人头,然后大喊出声。
娘子军们紧跟着迎上去,罗悠容把阿宁推给卫蘅,道:“你们从另一边撤离,不要恋战,拖得一时是一时。”
两人带着众多妇孺们从另一边逃走,宛城的街巷众多,七拐八扭都是通着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们坚持打巷战的原因。
因为人群中有孩子还有年迈的老人,她们跑的不快,阿宁路上扶起一个摔倒的小姑娘,拉着她一起跑。
“梁军追来了。”
身后的马蹄声格外清晰,阿宁皱了皱眉,推着小姑娘快跑,在身后的梁军追上来时,长刀横扫直接断了马腿,马上的梁军躲避不及摔下去扭断了脖子。
她出手这一招凌厉骇人,其他梁军在马上愣了一下,反倒错失了抓她的机会。
“抓住她,她是卫枭的夫人。”
梁军中有人认出罗悠宁的身份,顿时引得一片混乱。
“不能让她跑了。”
卫蘅发现阿宁受困,及时解围,几支箭飞袭而至,离阿宁最近的几个梁军被射落马下。
“没事吧?快走。”
两人边跑边杀梁军,争取让前面的人快些逃走,梁军紧追不舍,却又不敢下杀手,一个副将忍不住拉开弓箭,被身边的将军拦住。
“不可,南安侯有命,不能伤她。”
副将火气很大,哼了一声:“那她旁边那个总可以吧。”
说着他一箭射向卫蘅,阿宁一直警惕着身后,见此立刻挥刀挡住。
就是这一瞬的耽搁,梁军已经追上来围住她们,卫蘅把阿宁拉到身后。
“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逃。”
阿宁摇头,生死关头,她绝不会丢下卫蘅独自逃走。
卫蘅的箭挡不住那些刀枪,阿宁见梁军不敢伤她,很快明白过来,这定然又是谢奕的命令,既然如此,她偏要利用这一点。
刺向卫蘅的刀枪都被她以一己之力拦下,阿宁的刀架着十几个梁军的刀,她气力不足,被逼得一直后退,却只能勉力支撑,脸上不住冒出冷汗。
“阿宁……”卫蘅的箭用完了,顾忌着罗悠宁的身体,她很想劝她放弃,可面对这样坚定的她,一时竟然开不了口。
就在此时,梁军背后隐隐有破空之声传来,下一瞬,数十只□□穿透空气而来,阿宁手上的压力一松,那些梁军一瞬间都倒下去,眼睛惊愕的睁大,到死也不知是谁杀了自己。
阿宁体力不支向后倒去,卫蘅连忙扶住她。
“援军来了,是卫枭来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阿宁看着前方骑马朝她奔过来的男人,低喃道:“放心吧,我好着呢。”
说完这句话铺天盖地的晕眩感朝她涌过来,阿宁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疲惫的梦中,她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抱紧自己,那怀抱熟悉又温暖,阿宁放心地在那人肩上蹭了蹭,彻底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79章
罗悠宁这一觉睡醒,宛城的危机已解,她睁开一双朦胧睡眼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的罗悠容。
“阿姐。”罗悠宁揉着眼睛一脸茫然,“我好像梦见卫枭了。”
罗悠容把水盆放下,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你这一觉睡的,宛城雨过天晴了。”
阿宁接过帕子,开心道:“真的?大家都没事吗?”
“没事,爹娘累了先回家休息去了,卫枭赶来的及时,城内的娘子军没什么伤亡。”
罗悠宁稍稍放心,她想起幽灵军中的毒,又问道:“那中毒的事怎么解决,有解药吗?”
罗悠容给她掖起被角,“正要与你说这事,你还记得当年给你下毒让你失去记忆的那个道士真阳子吗?”
阿宁点头,她怎么会忘呢,要不是那个道士被谢奕收买从中作梗,她小时候也不会那般冷漠对待卫枭,最后他远赴边关,两人时隔多年才再次相见。
“那个道士怎么了?他还没死呢?”
“没呢,这次卫枭在路上遇见仇震了,仇震听说宛城的军民中毒,特地带着真阳子赶过来,如今真阳子拿出解药,和在井水里,中毒的人已经痊愈了。”
罗悠宁敏锐地察觉不对,“他怎么有解药?这毒与他有关?”
没等罗悠容回答,卫枭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拄着拐杖,摸索着往前走。
阿宁语气不善:“哦,是你啊。”
跟着卫枭一起过来的正是道士真阳子,他比几年前气色红润,也胖了点,终于像个人样。
“姑娘,又见面了。”
卫枭走过来坐在床边,一手揽住阿宁,不让她动气,阿宁忍了忍,没好气对真阳子说道:“你就站在那,说吧,毒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勾结谢奕给我们下毒?”
真阳子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贫道这几年一直受仇二当家照顾,绝无擅自与别人联系过,实不相瞒,谢奕手中的毒,正是贫道当年从南越带回来的,两年前贫道研制了解药,今日才派上用场救了急。”
听真阳子话中的意思,解药似乎极难制成,且耗时费力,若不是他留个心眼研制解药,今日宛城半数的百姓和幽灵军就要死在谢奕的卑鄙手段下了。
罗悠宁决定暂且不追究从前的事了,“好吧,若你以后再敢作恶,我一定杀了你。”
真阳子连连说不敢,阿宁正要撵他走,卫枭开口道:“等等,让他为你诊脉后再走。”
罗悠宁鼓起嘴,“不要,我明明好好的。”
然而卫枭决定的事向来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真阳子还是为阿宁诊了脉。
“夫人没有大碍,静养两日足矣,腹中的小公子活泼康健,恭喜君上,这孩子将来必定聪慧异于常人。”
卫枭听了很高兴,不等阿宁揪着道士问为什么是小公子,就把他打发出去。
“我还没问完呢,怎么就是小公子了呢?”她一心想要个女儿的,这下子希望落空了,因为真阳子这老道士人品不怎么样,可医术着实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