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忍无可忍:“够了,莺歌都死了十年了,你积些口德不行吗?”
“我偏不!她就是个贱人,死真是便宜她了,她就应该疯一辈子,受尽羞辱,还有她那个贱种儿子……”
卫鸿抬起的巴掌缓缓收回,最终也没力气打下去,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小院里,卫枭靠在水井边坐着,眼睛追逐着天上一闪而逝的星光,破旧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卫鸿沉着脸进来,坐到了卫枭对面的一块石头上。
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儿啊,爹跟你说一件事。”
“陛下说,不让你再去谢家读书了。”
卫枭飘远的视线重新凝聚,执拗地问:“为什么?”
卫鸿没想到他这么在意,愧疚道:“郡主那边……总之你以后不能再去谢府了。”
卫枭怔了怔,半响才嗯了一声。
他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里装着罗悠宁早上给他的糖,往后她就自在了吧,也不用想着怎么弥补他。
他不恨元嘉郡主,大多时候,他对世上的人都是没什么情绪的,死活都不在意,只除了罗悠宁。
还有卫鸿。
“我睡了。”卫枭第一次说了这样类似客套的话,卫鸿受宠若惊,只是他话还没说完。
“我给你找了个新的差事,明日一早你去找禁军统领罗长锋,以后你就是他手下的一名参将。”
卫枭听完毫无反应迈步往屋里走。
卫鸿卖了个关子,可惜没人捧场,他只得自己接下去。
“话说,这罗长锋他姓罗,跟那小丫头一个姓,你心里就没点猜测?”
卫枭的脚步停了,没有回头却侧着耳朵在听。
卫鸿嘿嘿一笑,“亲兄妹啊,你往后跟着罗长锋,三不五时的就得出入靖国公府,你爹把嘴皮子都磨破了给你寻的好差事啊,你可要好好珍惜。”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卫鸿下半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以后可得对你爹好点。”他干巴巴在夜风中说完这句话,气闷地离开了。
第10章
第二日,卫枭一直没有出现,罗悠宁一边心不在焉地练字,一边趁着谭荀不注意屡次回头盯着卫枭的座位,讲学结束,谭荀让他们回去,罗悠宁捏着笔杆发呆。
谢奕起身走到她身边,眼带笑意开口:“小宁,你发什么傻,先生都走了。”
谢奕说完抽走她手里的笔,罗悠宁这时才醒过神,她双手撑腮,眼巴巴地看着谢奕,问道:“卫枭今日怎么没来?”
谢奕捏紧了手里的笔,顿了顿才回答:“听说元嘉郡主向皇上求了情,卫枭以后都不用来这里读书了。”
“元嘉郡主?”罗悠宁心里觉得这事不简单,只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以后若是见不到卫枭了,那她欠他的承诺还要还吗?
谢奕见此目光闪了闪,笑着说道:“好了,卫枭不喜欢束缚,不来念书对他也许是件好事。”他自然地转了话题,“小宁,过几日是女儿节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罗悠宁愣了愣,而后摇头,谢奕每年女儿节的时候都要给她送礼物的,从他们小时候认识开始,已经十来年了。
按理说,她和谢奕从小亲厚,会不会曾经跟谢奕说起过卫枭呢?
“谢奕,我问你件事。”罗悠宁认真观察着他的反应,“就是,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卫枭啊?”
谢奕眼里有一抹厉色,但他很快敛下目光遮掩过去。
“没有啊,怎么了?”谢奕神色如常的一笑,眼里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没,我先回去了。”罗悠宁谈不上失望,但她今日总觉的谢奕的笑有些刺眼,于是便起身离开。
望着罗悠宁走远的身影,谢奕轻声说:“小宁,下次一定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罗悠宁离开谢府就坐上了靖国公府的马车,车夫刚赶着马车往靖国公府的方向行了一段路,她突然出声:“李叔,调个头,我想去晋王府。”
李叔不是一个普通的车夫,年轻时曾跟随靖国公上过战场,后来瞎了一只眼,才回来做了靖国公府的车夫,也顺带着保护罗家的子女。
他很听罗悠宁的话,几乎在她声音落下就同时将马车调头。
“姑娘,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我就得挨板子。”念春可怜兮兮地说。
罗悠宁笑嘻嘻地安慰她:“别怕,我就在门口看看,不会进去的。”
“我娘问起来,你就说谭先生拖堂了。”
马车到了晋王府对面的长街上,罗悠宁掀了帘子,无聊地用袖摆给自己扇着风。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在这干什么,卫枭若是不出来,她也没法等上一天,很快就得回府。
这是个蠢办法,可元嘉郡主一向凶名在外,罗悠宁有些担心她刚刚失而复得的朋友。
不过她这一趟来得巧,正赶上晋王回府,卫鸿骑着马离得很远就看见一辆马车在晋王府门口的街上停留。
他走近一看,嘴里嘿嘿一笑,这不是靖国公府的马车吗?
罗桓来找他不会老老实实在门口等着,那这又是谁?
卫鸿很快知道了答案,他从半敞的车窗看见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樱桃小嘴,唇红齿白,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哎,姑娘,你找谁?”
卫鸿声若洪钟,把托腮沉思的罗悠宁吓得蹦了起来,忘记了自己在马车上,一脑袋撞到了车顶。
“哎呦,疼。”罗悠宁揉着头顶,轻声嘶气。
马车外的那张脸很面熟,罗悠宁认出卫鸿,轻巧地跳下车,高兴地叫人:“卫叔叔。”
卫鸿暗自点头,这小姑娘长得讨喜,性情又爽利干脆,不像那些娇弱的名门贵女,顺眼。
不过转而想到前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的拒婚之言,卫鸿心里又不高兴了。
“咳咳,罗家丫头,有事?”
罗悠宁不怎么介意他的态度,直接问道:“卫枭在吗?我找他有事。”
卫鸿心里偷笑,这小姑娘胆子倒是挺大,跟他说话,一点不畏惧。
“卫枭的事不归我管了,问你兄长去。”
罗悠宁震惊:“啊?”
卫鸿知道她没听明白,但偏偏不说,大步流星进了晋王府。
罗悠宁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回了家,傍晚时,她在蘅芷院里来回踱步等着罗长锋回家。
“念春,跟我去前院守株待兔去。”
眼看快要到罗长锋回来的时辰,罗悠宁带着念春去了前院,守在通往青松院的小路上。
“姑娘,你下来吧,一会儿世子回来该生气了。”
念春苦口婆心的劝着,无奈地看罗悠宁爬上了院墙。
这处院墙最高,站在上面可以一眼望到靖国公府的大门口,罗悠宁从小皮惯了,爬墙上树在她这里是常有的事,她等得心焦,就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眼睛盯着大门口,手里就摘着院墙边树上还未熟的青果子。
青松院位置不好挨着院墙,姑娘家住这里不安全,因此最初便让她大哥住在这,罗悠宁小时候满府乱窜的时候,最喜欢藏在这等着她爹来找,后来爬到墙上下不来,被她大哥逮住骂了一顿,这才老实了许多。
等了半天大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罗悠宁百无聊赖,啃了一口青果子,酸的倒牙。
“怎么还不回来。”罗悠宁抻着脖子往门口看,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罗悠宁,给我下来。”
罗悠宁心里一慌,回头看见了她大哥黑沉的脸,脑子瞬间就懵了。
“我下来,别打我啊啊……”
前两日刚下了雨,墙上的瓦片还湿漉漉的,罗悠宁心里一着急右脚下就踩空了,本来她身形灵巧,靠着半边身体平衡也不至于丢脸的掉下来,但脚底下的瓦片实在太滑了。
“小宁。”罗长锋向妹妹那里跑,想接住她,但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只见精瘦的少年身形如风冲过去,赶在罗悠宁狼狈落地之前将她抱了个满怀。
罗悠宁晕乎乎的,只感觉那人一双铁臂箍得她肩膀生疼。
她朝少年眨了眨眼,少年飞快地把脸别向一旁,露出一只红的发烫的耳朵。
“哎,小子,还不放下。”
罗长锋的声音将两人惊醒,卫枭慌忙松开手,可罗悠宁反应没他快,身子一沉直接坐在了地上。
卫枭惊了惊,下意识的双手穿过她腋下,将身材娇小的她拎了起来,等罗悠宁站好,他脸上的红已经蔓延到脖子上,一双寒眸里像着了火。
留神去看,少年走路时歪歪扭扭的,仿佛喝醉了酒走不了直线,又时而同手同脚。
他万般煎熬退到了罗长锋身后,双手垂落着两边,眼睛盯着地面。
罗悠宁没憋住笑了起来,收到了她大哥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这才注意到,她大哥和卫枭身上的衣服像从泥里滚过的,头发里都夹杂着灰和草屑。
“难怪你不走正门,哈哈哈哈哈。”
罗悠宁毫不留情的嘲笑自家大哥,罗长锋瞪了她一眼,对卫枭道:“你先回去吧。”
卫枭点头,转身时目光流连在小姑娘笑得开怀的脸上,他手里还留有她身上的余温,暖的他眼里心里都是细碎的柔光。
第11章 (捉虫)
卫枭走后,罗长锋的脸就拉下来了,指着妹妹说道:“你看看你,整天惹祸,在家里就上树爬墙,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罗悠宁郁闷低头,悄悄吐了吐舌头,“我才不做什么大家闺秀。”
“说什么呢?”罗长锋瞪眼。
“没,哥你辛苦了,看这一身的泥。”
罗悠宁有求于人只能尽力讨好,“大哥,问你件事,卫枭怎么跟你一起回来了?”
罗长锋抖了抖身上干了的泥水,回答:“哦,晋王昨天来找我,说了一大堆,非要我带着他儿子,我推脱不掉只能答应了。”
“那卫枭以后都在你手下当差吗?”罗悠宁眼神一亮。
“嗯,你问这干嘛?”
罗长锋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你这么关心卫家的小子?不是上个月还瞧不上他拒婚了吗?”
一提这个,罗悠宁顿时满心愧疚,她声音弱上几分:“那,可能我以前眼神不好吧。”
“不说这个了,大哥,晋王与咱爹交情不错,你以后可得多照顾卫枭呀。”
罗长锋听了来气,“得了吧,你看我这一身,那小子还用我照顾?”
“什么意思,你俩不会打架了吧?”
面对妹妹的疑惑,罗长锋模糊不清的回答:“没打,试试他的身手,勉强合格了吧。”
实际上是打了的,军营里一见面,罗长锋便嗅出了这是个刺头,不用实力碾压不会听话的那种,于是他挑衅了,言语刺激了卫枭几句,疯起来的卫枭跟头蛮牛似的,力气奇大。
结果不言而喻,罗长锋输了,在下属面前丢了回人,少年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在他起身的瞬间说了一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话。
“不用试探我,为了阿宁,我做什么都行。”
罗长锋洞悉了少年隐藏最深的心事,他哭笑不得,却也感慨,他妹妹这眼光像谁呢,这么好的一块美玉,让她给扔了。
谁知回了家,罗悠宁又变了态度。
“不是我说,你们姑娘家都这么善变吗?”罗长锋一不留神把心里的疑问讲出来了。
“大哥,其实你打不过卫枭吧。”罗悠宁笑着回敬。
看他大哥这灰头土脸的架势,人家卫枭不过身上溅了些泥,可没这么狼狈。
“去去去,别烦我。”罗长锋心虚了,只能把妹妹轰走。
罗悠宁这下完全确定了,她大哥是挨打的那个,也难怪,卫枭从小一身蛮力,十岁就被晋王带上战场了,听说连号称大梁第一的晋王也只能与他打成平手。
脑子里忽然闪过卫枭小时候生生用拳头捶死一只半人高的大狗,又把贺子荣打成重伤的画面,罗悠宁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这辈子第一次吓哭,拜卫枭所赐。
还有噩梦里杀她时那阴鸷冷漠的眼神,人命在他眼里当真如蝼蚁草芥一般。
当日夜里,又一次深入梦境的时候,罗悠宁已经不稀奇了,这段时日,她习惯了依靠梦境来了解卫枭这个人。
周围的环境有点熟悉,罗悠宁在有限的记忆里梭巡,认出了这里是宁王府。
她再次见到了那个瘦削的,满身尖锐的卫枭。
宁王府设宴那一次,卫枭应该是九岁,长得比同龄人高得多,就是瘦得不成人形,晋王从战场回来半个月,与这个儿子相处时还有一种陌生感。
半大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圈子,尤其在这些贵族圈子里,孩子也精明,知道元嘉郡主对这个庶子的态度,没人想搭理他。
罗悠宁旁观着,卫枭孤独、长久的注视着一个方向,她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看见了粉嘟嘟一脸婴儿肥的自己。
没眼看了,飘在卫枭身后的她捂眼睛。
在梦里,回忆显得更清晰,她记起很多细节,比如就在刚才,卫枭满怀期待地拿着自己编的蚂蚱要送给她,而她在跟谢奕闹着讨礼物,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脱离了特定的环境,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是成不了朋友的,那个忘了一切的罗悠宁,感受不到卫枭的失落,更不会心疼。
悬浮在空气里的罗悠宁叹了口气,跟着卫枭去了个没人的角落,不被在意的人需要独自舔舐伤口。
可卫枭注定寻不到平静,这偏僻的地方太适合密谋了,沈明珠对着宁王妃的侄子贺子荣夸大其词给罗悠宁安罪名。
什么欺负人,打她骂她,张嘴就来。
贺子荣信了,向她保证:“等着,我替你教训她。”
罗悠宁想明白了,关于贺子荣那天为什么挨打,关于那条看似温顺,却可能在下一刻扑上来咬她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