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枭,要不你先回家吧。”她悄悄拉了拉卫枭的衣袖,真怕她娘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她这一动袖子里的东西就掉出来了,枣糕花生散了一地,靖国公本来想淡淡揭过这件事,但一看见地上的吃食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担心她饿着,自己饿着肚子府里来回找了好几圈,可这丫头她估计躲在哪吃着零嘴看热闹呢。
“鬼丫头,耍你爹玩呢?”
罗桓气若洪钟,一鞭子往罗悠宁身上抽过去,当然他掌控着距离呢,抽不到小女儿身上。
可偏偏,卫枭不这么以为,那鞭子抽过来时,他脚往前踏了一步,挡在罗悠宁面前,鞭尾正好扫到他脖子上,带起一道红痕。
罗桓懵了,就见女儿第一次跟自己红了眼,控诉道:“爹,你太过分了。”
“你打我也就算了,怎么能打别人家的孩子。”
靖国公有口莫辩,说话能凭良心吗?
长这么大,他分明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伤过!
第13章
面对女儿带着愤怒的质问,罗桓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更何况,以后对晋王还不知道如何交代。
“贤侄,没伤着吧?”他粗着嗓子,脸色不太自然。
卫枭摇头,未及开口就被罗悠宁抢先,“怎么没伤着?爹你看看这么长的红印子呢,都破皮了。”
她光说不算还要指给靖国公看,罗桓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的台阶,刚踏上去才发现是个坑。
见她爹已经气得要再次甩鞭子,罗悠宁见好就收,推着卫枭就走,边走边回头说:“爹,娘,我送送卫枭。”
两个人走的没了影,靖国公这才抬起鞭子用力往地上一甩:“气死我了,我非得……”
姚氏侧过身子躲了躲,心里存着事,对着气得跳脚的靖国公也生了厌烦,凉凉地说了一句:“你能怎么样?”
姚氏说完转身进青松院找罗长锋去了,靖国公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走上前,恶狠狠地踩了一脚罗悠宁身上掉下来的枣糕,而后装作若无其事,拿着鞭子双手往后一背就走了。
罗悠宁送卫枭到了门口,她有些局促,双手绞在一起,长这么大她甚少做这些小女儿情态,面对靖国公时那种随性放肆消失无踪。
她偷偷瞄了卫枭一眼,许是常年待在边关,风吹日晒,他的脸不如金陵城中的男子白皙,但他身上冷锐疏狂的气势满金陵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眉峰如剑,目若寒星,少时饱尝困苦,让他的脸上时常带着一丝阴郁,罗悠宁恍然在想,卫枭几乎是不笑的。
他脖子上那道鞭痕缓缓渗出血丝,罗悠宁不自觉地凑上去看,恰好与转过头的卫枭四目相对,很近,两人的呼吸声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你脖子上的伤没事吧?”
“我帮你抄书。”
他们同时开口,听见彼此的问话都怔了怔。
“我,不用……”罗悠宁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般别扭开不了口的时候,卫枭这么好,好到让她开始怀疑自己,自以为是的想弥补,却暗藏着让卫枭看到,并不再追究从前的小心思。
罗悠宁自觉自己受那噩梦影响,从没有发自内心毫无防备的对他好过。她又凭什么让卫枭如此付出呢?
“阿宁?”罗悠宁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卫枭也慌了,他拥有的本就少得可怜,更怕她根本看不上,不想要。
“你等着,我回去拿。”罗悠宁这一次没错过卫枭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慌,她好像就是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怕什么。
日暮西斜,夕阳的暖光照在少年身上,形成一道阴影,他说了从此听她的话,就真的等在那里一动不动。
罗悠宁心里又好笑又感动,她往前跑了几步,用书卷拍了拍他的背。
“喏,这一本,抄不完也无所谓,大不了我就让老头打两下手板。”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卫枭却急了,他从罗悠宁手里接过那卷书,紧盯着她,固执道:“谁也不能打你。”
罗悠宁微微一愣,而后笑着回答:“嗯!”
两人站在门口够久了,姚氏身边的周嬷嬷来来回回过来看了好几次,卫枭纵然有些留恋这样的感觉,却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明日一早,等我。”
罗悠宁眉眼弯弯地点头,在卫枭转身要走那一刻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冰凉的瓷瓶。
卫枭顿了顿,猜到那是什么,眼里涌上陌生的情绪。
他的阿宁,还关心他,哪怕是出于一时的善意,多得一刻,便是一刻的开心。
*
靖国公府今日最不开心的除了靖国公罗桓要属罗长锋了,他刚刚更衣净手,没来得及出门寻找自己闯祸的妹妹,就迎来了他娘的质问。
姚氏怒气冲冲进了罗长锋的院子,揪住他就是一顿训斥,对这个儿子,她从来没口下留情过。
“谁让你把卫枭那个灾星带进家门的,我千防万防就怕他克了你妹妹,你可倒好引狼入室!”
罗长锋气弱的解释:“娘,您怎么还信那些个荒谬之言,这几日相处我看卫枭不错,值得托付。”
姚氏气的差点用杯子砸他,“你懂什么?就算没有当初那位仙师的话,卫枭的出身还有他那性情,我也绝不会把宁儿嫁给他。”
“娘,英雄不问出处,我爹没用军功挣得爵位之前,您不也嫁给他了吗?”
姚氏冷哼:“能一样吗?你爹出身将门,身世清白,那卫枭的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舞姬。”
“你以后不许把卫枭带进府里来,招惹你妹妹,听见没有?”姚氏说完狠狠拧了儿子的耳朵,这才罢休。
*
卫枭回到晋王府时,卫鸿已经叫人备好了酒菜在院子里等他,他只看了一眼,便回房去了。
卫鸿摸摸脑门,十分不解,“喂,小子,饭也不吃,谁又惹你了?”
他抱着一个酱猪肘一边啃一边往里走,卫枭自顾自往小桌子上铺开宣纸,然后磨墨。
“枭儿,你捣鼓什么呢、”
卫鸿吃的满嘴油光,凑近要去碰那纸,冷不防被卫枭一把推开往后退了好几步。
卫枭瞥了一眼滴在手背上的油,脸上嫌恶的神色无需隐藏。
“出去吃。”
卫鸿不在乎儿子的冷漠,又往前靠,“这是写什么呢?哎,我儿子字还挺好看的。”
卫鸿无意中的一句话提醒了卫枭,他把写好的那张揉成了团丢在一旁。
罗悠宁那笔字谭荀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不是她写的,万一再罚她别的,或是打手板。想到这里,卫枭眉目间的阴郁更深了几分,他走到里间,从破柜子里摸出一个方形盒子,打开后,从里面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那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虫子在爬。
“呦呵,这字是用脚写的吧。”
卫鸿毫不留情的嘲笑,下一刻,他得到了儿子更加冰冷的反击。
“除了兵书和行军图,你连字都认不全。”
卫鸿没从这一击里缓过来,觉得酱猪肘都不香了。
卫枭没理他爹怎么反应,把那张纸放在一旁,模仿着写,罗悠宁练字的时候偶尔丢在地上的,被他捡回来珍藏起来,却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卫枭从小的心思从未用在舞文弄墨上,但他随了他娘,一样的聪明敏感,写了几张便驾轻就熟,字迹越来越像罗悠宁。
“啧,那小丫头给你灌迷魂汤了,这次帮了她说没说怎么谢你?”
卫鸿别的不担心,只是罗悠宁对卫枭情绪的影响太大了,真怕她哪日不顺心,刺激卫枭一回,那他这傻儿子就没活路了。
卫枭顿了顿,瓷瓶被他贴身放着,那上面有她的气息。
他转过头对上卫鸿探究的视线,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血早就干了,疼痛微乎其微。
“你这脖子……那姑娘弄出来的?”
卫鸿说着说着眼睛放光,脸也憋红了,也不怪他往歪处想,实在是满金陵城谁还能近卫枭的身,还把他伤着了,伤的地方还在这么微妙。
卫鸿克制不住胡思乱想,难道是自家儿子用强了,被那姑娘咬……不是,那伤口更像是挠的。
“儿啊,你不能……”卫鸿心里高兴,但还得苦口婆心的教育儿子。“这不对。”
“靖国公。”
“对人家姑娘要温柔……什么靖国公?”
卫鸿别扭又欣慰的心里被“靖国公”三个字浇了桶冷水。
“你是说,罗桓那老匹夫竟敢打你!”
卫鸿扔了啃一半的酱猪肘,就要去提自己的刀。
才走出两步,就被卫枭从身后拎住了衣领,他叫嚣:“臭小子,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老子?”
“我自找的,不怪他。”
一句话让卫鸿熄了火,他深感以后若是卫枭真娶了罗家的姑娘,自己会地位不保,保不齐还要排到罗桓后面去。
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地位……
没什么地位的晋王再次被儿子丢到门外,事实证明,比起被儿子拎住后衣领,更可怜的是被他就着这姿势扔出去。
没了卫鸿在耳边叨叨不休,卫枭抄的更快了些,偶尔腾出手摸摸怀里的白瓷瓶,眸光深处也是暖的。
晨光熹微,奋笔疾书一整夜的卫枭终于停下笔,他哪怕整夜没合眼,也叫人看不出来一丝疲惫。
趁着天还未大亮,他收拾起那摞纸,走到院子里随便洗了把脸,漱了口,到马厩里牵上自己的马,便出了门。
街上行人稀少,卫枭骑马很快赶到了靖国公府,他在府门前站了很久,直到一身晨露,靖国公府的大门才缓缓打开,门房一开门看见一个大活人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仔细看才认出他。
“卫公子,今日这么早?”门房十分诧异,按着平日,卫枭不该这么早就来的,而且他们家世子恐怕还未起床呢。
“我等人。”
卫枭继续在门口等,门房想起昨天夫人下的严令,也不敢放他进去,天渐渐热起来,门房摇着扇子坐在门口的阴凉处,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卫公子,您过来歇歇?”
卫枭挺拔的身影岿然不动,炙烈的阳光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罗悠宁睡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揉着眼睛下床,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
昨天好像忘记跟卫枭商量怎么接头了,都怪那张过分美貌的脸把她晃晕了。
“念春,快给我梳头。”
一阵繁忙之后,罗悠宁悄悄溜出了蘅芷院,跑到大门口,才发现少年一身黑衣已经被露水浸湿了,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
“卫枭。”
卫枭转身的动作如同解了封印的剑,门房看了心中惊奇,刚才他喊了这位卫公子这么多声,他像聋了似的,不听也不理,如今四姑娘只喊了一声,他恨不得飞过去。
卫枭把身上缠的布包解下来递给罗悠宁,外面的布湿了,里面的纸张还好好的。
“一百遍,我走了。”
他总是这样,做了什么都轻描淡写,等罗悠宁接过去,他转身就走。
“卫枭,你吃早饭了吗?”
罗悠宁还没问完,少年已经策马行出很远。
“一百遍啊。”罗悠宁抱着布包,眼睛有些红,“昨天跟你说不要那么傻了的,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做啊。”
她忽然很怕,梦里卫枭为什么恨到要杀了她,她害怕那个原因。
“难道我以后会变得很坏吗?”罗悠宁忍不住呜咽出声。
在门房惊讶的目光里,罗悠宁握着拳头发誓:“我不会变的,决不会。”
她已经改变了一些事,不可能再与卫枭走到那样的结局。
*
谢府学堂里,学生都坐满了,唯独罗悠宁的位子还是空的,寂静中,沈明珠哼笑一声,开口讽刺:“罗悠宁莫不是不敢来了,还是来不了。”
她昨日一回家就告状了,她爹应该已经跟靖国公通过信了,就不信这次罗悠宁还能嚣张。
贺子荣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他心虚不敢回家告状,再者说罗悠宁发起狠来也着实吓人了些。
谢奕频频望向窗外,他桌上的书下压了一摞纸,是他昨日熬夜给罗悠宁抄的,若她再不来,等一会儿谭荀来了,就没机会蒙混过关了。
其实沈明珠和贺子荣也没抄,但是他们自有小厮丫鬟帮着作假,谢奕了解罗悠宁,他就怕她连作假都不屑,干脆一个字不写。
在几人或心慌或不怀好意的等待中,罗悠宁姗姗来迟,可惜等她进来了,谭荀脚前脚后也到了。
谢奕皱了皱眉,摸着桌上的书,苦思对策。
“你们三个,把抄好的书拿来,我检查。”谭荀看了三人一眼,没好气地道。
贺子荣最先过去,罗悠宁本就站在门口,都没来得及回自己的座位,她拍了拍身上的布包,心里便有了底气。
沈明珠走到她身边,瞪了她一眼,身子一扭把她挤到最后,罗悠宁捏了捏拳头,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谭荀先检查了贺子荣和沈明珠的,然后看向了罗悠宁,罗悠宁慢腾腾地去拿,沈明珠讥笑道:“我看你没写吧,别是装装样子的,根本拿不出来。”
罗悠宁挑了挑眉,走到沈明珠面前时掏出了那摞纸,动作迅疾糊了沈明珠一脸。
“哎呀,没打疼你吧?”
她笑嘻嘻的,把那摞纸递给谭荀,谭荀接过一看,被那满篇的狗爬字刺激的眼晕,赶紧背过去缓了缓眼睛。
“罗悠宁。”
谭荀严肃的叫罗悠宁的名字,沈明珠见此顿时一脸幸灾乐祸,就等着她倒霉。
“你回去坐吧。”
罗悠宁乖巧回了座位,沈明珠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谭先生,她那破字怎么能合格?”
谭荀摇头叹息:“我没说完呢,你和贺子荣搬着桌子到外面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