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
这时,御书房的门开了,几位内阁重臣从里面出来,走在前面的是首辅秦延生,次辅柳从勋。
看见清平,柳从勋明显愣了一下,之后随众大臣上前行礼。
众人走后,柳从勋还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
多少年未曾见过这张脸,久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他画再多她的画像,也远远及不上她如今活生生站在他跟前的样子。
沉睡多年,她的模样仿佛没什么变化,跟当年在南宫别苑,两人最后相见时一般无二。
清风吹拂着,她鬓前发丝飞舞,薄唇轻抿,那张清丽绝美的容颜,是所有男人见了都会心动的样子。
“公主还是这样好看。”他低声道了一句,音量不大,被风吹得散开,清平恍惚间以为是错觉。
他又启唇:“那日铭轲太子入朝觐见,我就知道其中一个婢女应该是你。能再见到公主,于愿足矣。”
清平被他温情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低头将碎发撩至耳后,默了会儿才道:“曾大人不必耽于过去,听闻大人把太子教得极好,清平该向你称一声谢。”
柳从勋双唇翕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一抹威严的声音:“爱卿还有事?”
他的声音凌厉,夹杂着不悦。
清平抬眸望去,就看见穆庭蔚绷着一张脸。他穿着玄衣龙袍本就气场极大,不苟言笑起来,整个人阴沉沉还挺吓人的。
柳从勋回神,方知自己失了分寸,对着台阶上站着的帝王行礼,默默退了下去。
穆庭蔚沉着脸看向清平,一动不动,见她也站着不动,他终于没忍住,温声唤了一句:“过来。”
清平忍着笑,从凝儿手里把鲫鱼汤接过来,亲自走上台阶,来到他跟前,面上含笑:“听说陛下还未用膳,我让人熬的汤还热乎呢。”
穆庭蔚不大高兴:“跟他说什么呢,说了那么久?”
他站在这儿很久了,他们俩说了好几句话。
好几句!
哪儿有那么多话要说?
看他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的,清平忍着笑,冲他挑眉:“叙旧呀,故人见面,话总是格外的多。”
她说完,不顾穆庭蔚逐渐黑下去的脸色,率先进了御书房。
穆庭蔚紧跟上去,一手关门,一手将人捞了回来,堵在门上,整个人朝她逼近。
强大的男性气息将她笼罩,清平后背紧贴着朱门,整个人羞得红了脸,压抑着心跳挣扎着,低声道:“当心些,我的鱼汤一会儿洒了……”
她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轻颤,传入耳中时像一把软钩子,一颗心都跟着痒了。
他才不管鱼汤洒了没有,灼热的掌心收紧她的腰肢,惩罚性地轻咬她的耳垂,声音喑哑,拖长了音调,带着蛊惑人的魅力:“是不是故意气我,你会很开心?嗯?”
第92章
“谁气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小肚鸡肠。”她小声反驳着,耳尖的温热让她打了个颤栗, 强忍着才不呓语出声。
“我小肚鸡肠?”穆庭蔚嗤了声, “若真这样,我能留他到现在, 还让他给元宵做太傅?”
“嗯,我家夫君最大度了。”她笑眯眯望他, “宰相肚里能撑船,那你是天子, 肚子里就是大海,又宽又广!”
穆庭蔚:“……”
“待会儿鱼汤就该凉了。”她说着挣脱他的手, 走至龙案前把食盒放上去,打开盖子,拿了碗帮他盛汤,“徐朗说你午膳都没用,一直到现在, 身子会受不住的。难怪元宵说你身体不好, 这样不顾惜着自己,哪能不生病呢。”
穆庭蔚站在她身后,听着她语气里的嗔怪, 静静凝视着她此刻的样子,默不作声。
盛好了鱼汤放在案上, 见他没动静, 清平纳罕了一瞬, 回头看过去, 见他眼眶微红,望着她时眸光中敛着无限温柔,缱绻情深的模样。
“怎么了?”清平被他看得脸红心跳,身子软软的。
他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
他很用力,带着些许不安,哑声道:“别再离开我……”
清平任他抱着,主动环上他的腰,轻声回应着:“嗯,不离开。”
“咳咳……”他突然咳了几声,松开她偏过头去。
清平拧着眉头,面带关切:“你是不是病得挺严重的?”
“没有,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清平不信他的话,直接开门出去,让徐朗去传苏云阳。
再折回来时,他已经乖乖坐在案前喝鱼汤了,但气色是真的不好。
她在旁边站着,穆庭蔚拉她坐在自己旁边,把空了的碗给她看:“喝完了。”
清平心里不痛快:“你真的不要命吗?不吃不喝忙到现在,真出事了我怎么办?”
“我初登帝位,民心本就不稳,此时寄州大灾可谓雪上加霜,总要小心应对。过了这一阵,灾情解决了,我自然会好生调理身体,都听你的话,可好?”
“不好。”她抱着他,靠在他怀里,“你现在就得听我的话,什么事都让你操心,让大臣们做什么?别的我不管,你的身体最重要,不能出事。”
穆庭蔚无奈笑笑,宠溺地道:“好,都听你的。”
“那再喝一碗鱼汤。”她说着,又给他盛了一碗。
寄州灾情越发严重,已经出人命了,昨日险些出现暴\\乱,幸好太后在那儿压制住了。穆庭蔚此时没什么胃口,却又怕她担心,又强喝了一碗。
苏云阳过来后,为穆庭蔚诊脉。
穆庭蔚的身体自从清平回来,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胸中郁结已消,只是过度劳累损了身子,仍需好生调理,如今寄州暴雪,他忙起来废寝忘食,病情有加重的迹象。
清平听了这话自然着急,等苏云阳走了,她捧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开口:“咱们先养好身体,好不好?”
穆庭蔚看着她:“你知道寄州此次灾情,会给大晟带来多大的危机吗?”
清平默了片刻,点头:“寄州是最大的粮仓,如今被暴雪毁于一旦,还要从别处输送大量物资去寄州赈灾。如此一来,军需就不够了,这时候若南诏国主动来犯,我们粮草供给不足,胜算就不大。”
穆庭蔚愣了一下,很是意外:“原来你知道。”
清平握着他的手,轻轻道:“寄州在这时候出事,你心痛,我也心痛。但天灾**不可避免,你别想那么多。实在不行,明日我去找我阿兄,让他给我父皇写信。我们越国富庶,虽说刚经历过内战,但粮草上还是能补给一些的,如果南诏国那边真有动作,我们也不惧。”
穆庭蔚叹息一声,摇头:“南岛太远,难解近忧。若凤牟奇此刻来犯,我们赈灾后余下的粮草,只能撑得住将士们维持不到三个月,越国怎么可能在三个月内送粮草过来?”
“其实如果我们与南诏正面对抗,未必会输,但凤牟奇心机深沉,就怕他搞迂回战术,死耗着。”穆庭蔚揉了揉眉心,脸色阴沉。
他登基不满一年,上天就给他制造了如此麻烦。
清平抚着他的眉心,柔声道:“凤牟奇这会儿应该还没回到南诏国,我们还有时间想办法,别着急。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呢。”
穆庭蔚握住她的手腕,眉眼温润:“你也不必忧虑,我会想到法子的。阿贞,只要你在我身边,再大的困难我都不怕。”
“我一直在。”她盈盈笑着,又道,“苏先生说了,你要好生休息,不能熬夜,去睡觉吧。”
他眉头微挑,故意问她:“去哪儿睡?”
清平被他问的一囧,甩开他的手起身要走:“你爱睡哪儿睡哪儿,我先回……”
话语未落,他跟上来将她抱了起,直接进了内殿:“今晚别走了,睡这儿吧。”
清平一惊:“御书房属前朝,我宿在这里不妥吧。”
“没人敢说不妥。”他抱她回内殿,放在了龙榻上。
清平顺势钻进被子里,往里面一缩,睁着勾人的桃花目巴巴望着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穆庭蔚喉头一动,褪下外袍随之躺下去,双手交叠至于脑后,整个人平躺着,闭了眼:“睡吧。”
清平消除紧张的同时,略微失落了一下,低声应着,坐起来帮他把被子盖上,扯下床幔,随后躺在他身侧。
后来觉得不舒服,她又拢着被子坐起来。
穆庭蔚睁眼,神情略显疲惫,语气懒懒的:“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取头上的珠钗。
穆庭蔚见了,起来帮她把珠钗一一取下,满头青丝顺势散落下来,昏暗的烛光下,她一张脸精致,妩媚,白皙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去。
穆庭蔚觉得体内沉睡已久的猛兽,似乎一下子被唤醒了般,即将挣脱铁链冲出来。将那些珠钗置于枕侧,他帮她理了理长发,动作很是轻柔小心,却又僵硬得带着轻颤。
粗粝的指腹渐渐抚向她的面颊,细细描绘她的眉眼,穆庭蔚的神情渐渐灼热了许多。
他把脸凑过去,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轻轻呢喃着问:“想我吗?”
清平被他问得羞赧,长长的眼睫垂下去,耳尖微微泛红。默了须臾,她大着胆子抬眸看他,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情,娇娇应了声:“想……”
穆庭蔚一颗心化成了水,目中含雾,语气温和又缱绻:“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怜爱地亲了亲她的睫毛,他随她躺下,将人搂进怀里,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清雅梨香,他有些沉醉地闭眼:“这一年里,总想着什么时候还能这样抱着你。原本以为,再也没机会了。”
清平往他怀里缩了缩:“日后每晚都让你这样抱,直到你抱腻了为止。”
“不会腻,永远都不会。”他亲吻她的长发,唏嘘喟叹着,“就怕一辈子不够长。”
——
为了防止穆庭蔚忙起来忘记饮食休息,清平一日三餐都亲自送去御书房,膳后也强迫他休息一会儿,他的病情没再加重,加上苏云阳的药,甚至开始有好转的迹象,气色也渐渐好了。
年关将近,但今年的帝京却没多少过年的气氛,甚至皇宫中处处充斥着压抑的氛围。
原因无他,南诏国太子凤牟奇终于还是带兵打了过来。
结果也如穆庭蔚先前所料想到的一样,凤牟奇处处搞迂回战术,并不跟大晟正面交战,摆明了就是要耗到他粮草殆尽的时候再一举攻过来。
这日穆庭蔚在御书房跟朝臣们议事,清平在椒房宫走来走去,也有些心急。最后思来想去的,她还是出宫去了驿馆找皇兄。
“大越离大晟路途遥远,少说也得四五个月,即便真写信给父皇,也是来不及的。何况,咱们越国人大都吃海味,他们大晟的将士估计吃不惯。”
说到海味,清平趴在圆桌前认真思索着,突然抬眸:“阿兄,我记得好像有一种食物叫荇穗草,产自海底,模样很像小麦,可以裹腹,而且做军粮很是方便。大晟南面沿海地区,也能捞到荇穗草吧?”
铭轲望她一眼:“荇穗草状似小麦,但不是小麦,海腥味很重的,他们吃不惯。”
清平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眸微亮:“吃不惯不要紧,南诏国的人又不知道。只要让南诏国的人知道大晟有了荇穗草,可以裹腹,他怕了不就成了?反正南诏国的人没吃过,能吓唬住他就够了!”
铭轲仔细想了想,也笑了:“这主意不错,就是唬他一下,让南诏国的人别那么有恃无恐,大晟就有机可乘。”
“但是荇穗草长什么样子,他们大晟的人不认识,需要阿兄带人去海域打捞。就算做样子,也得能骗得过南诏国的人才成。”清平巴巴看着他,面带讨好。
“我呀?”铭轲哼哼鼻子,“让我给穆庭蔚跑腿,我还挺不乐意的。”
清平绕到他后面晃着他的肩膀:“阿兄,穆庭蔚都放弃大越了,你就帮这一个小忙,不算委屈吧?你跟齐王交战之时,他还帮过你呢,你不能忘恩负义。”
铭轲不乐意:“他帮过又怎样,我就一个妹妹还被他抢走了,他再帮我十次也抵不上抢你这一次。”
“……”清平看着他,嘟嘴,“那你到底去不去?”
铭轲给自己斟茶,呷了一口:“太便宜他了!”
清平在他旁边坐下:“阿兄,你这不是便宜他,是便宜我。”
“什么意思?”
清平认真给他分析:“你看,我是和亲公主,是咱们越国势弱大晟势威的时候嫁过来的,那我即便做了皇后,也得矮上半截,对吧?但阿兄如果在大晟紧要关头给予帮助,他们大晟肯定感激咱们越国,对我们另眼相待,同时也巩固了我在大晟的地位不是?”
铭轲拧眉思索着她的话,若有所虑地点着头。
清平舒了口气:“那阿兄你就是答应了?”
铭轲太子觑她一眼:“别跟我扯那么多道理,你就是为了穆庭蔚让我去跑腿,还想给我下套,让我高高兴兴的去。胳膊肘往外拐,白疼你了。”
“……”清平扯着他胳膊撒娇,“阿兄说什么呢,我哪有给你下套,就是给你讲道理来着。也不是要你跑腿,关键荇穗草大晟人不认得,这不是来求你的嘛。阿兄,好阿兄,你怎么这么英俊,越看越俏,人比花娇,咱们家你最好看!”
铭轲鸡皮疙瘩掉落一地,打掉她的手:“我好看也不用你夸,你嫂嫂知道会吃醋的。当然了,我是咱们家最好看的,这我一直都知道,不用你提醒。你看你丑的,穆庭蔚眼瞎了居然瞧得上。”
“……”夸你几句你还上天了!
她咬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我写信告诉嫂嫂,你说她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