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了大河边, 然后就顺着一个方向走嘛, 牛贵走在最前面,然后看到了逮鹿的那种夹子,可明显了,不提醒都没事儿, 牛贵大家伙都知道,做事儿小心,还喊了一声,大家伙都听见了,叶和平也应了,哪成想他一脚就踩上去了呢!”
听到不是碰见了山上的野兽,队长就放心了。
可他更迷惑了。
这叶和平是啥意思?
故意的?
不想在这几天里轮流去巡视?
这也不对啊。
他这巡视又不是逼着大家伙去的,是先开了个村民大会通知的,一天早中晚各去一队,一人一天也就去一趟,况且又不白做工,去巡视三趟就是两个工分呢,叶和平报名的时候可活跃了呢。
就算是后悔了,觉得累了,也不至于就对自己那么狠的啊,这逮鹿的夹子那个厉害劲儿的,夹断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也就是叶和平这次运气好,就只伤到了肉,这叶和平是吃饱了撑的把自己的腿往夹子里塞?
可要不是他后悔了想偷懒,叶和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队长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一旁的村民们窃窃私语,得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结论。
叶和平这就是被他家那个黄花给克的!
村民里面正好就有叶老头他对门的老太太,叶老头半夜送医院的那一幕,她看见了,叶老太嚷嚷黄花是丧门星,她也记住了,心里面一直在寻思这件事儿,这会儿叶和平也伤了腿,还和叶老头是一条,老太太不能不多想啊,顿时就嚷嚷开了。
“队长!这叶和平绝对是被他家那个黄花克的,你听见他婆娘喊得了吗,队长啊,我可和你说,他们家那个黄花可邪乎!叶家为啥分家,不就是因为他家那个黄花克的叶家老哥哥断了腿吗!”
她神神叨叨的压低声音,指了指叶家那个方向:“队长你想想,叶家老哥哥断的是哪条腿?右腿!再想想叶和平这伤的是哪条腿?也是右腿!”
人群里立刻响起倒吸气声。
“啊!”
“可不是咋地!”
“嘶还真是。”
人们顿时就惶恐了起来。
这村里面出了个扫把星,丧门星,这,这,这……
现在想想,自从叶黄花出生了以后,他们村这几年还真没少倒霉,就比如去年评选模范先进生产大队,他们就没有干过胡同口村,听说人家胡同口村去年吃的都是高粱面窝窝头,他们大柳树村还吃的是玉米面地瓜面窝窝头。
再比如前年,秋收时分突然就下了场大雹子,直接就把庄稼砸的不成样子,幸好队长和村里的几个老家伙提前两三个小时看出了不对,赶紧催着大家抢收庄稼,虽然紧紧巴巴的,好歹他们大柳树村也是没几个饿死的。
村民们把这些事儿都算在了叶黄花头上。
更有甚者甚至把最近这两年来家里面大大小小的倒霉事儿也算在了叶黄花身上。
大家立刻就惶恐起来了。
这叶黄花真邪门呐!
他们围着队长想要讨个办法。
“队长,你看,你看,这,这可怎么办呐?这叶黄花就是个扫把星呐!”
这话队长可不爱听。
公社那边三番五次提醒他们要提高村里人思想水平,他也没少给村里的大家伙开思想大会,每次都要专门强调一遍不要迷信牛鬼蛇神,哪里头疼脑热生了怪病就去医院里面查,别迷信偏方,废了老大的劲儿,可村民们的思想水平还是那个样。
叶黄花就算是再扫把星,再怎么丧门星,也就是一小娃,哪里能有那么大本事祸害一个村子的?
她要真有这么大本事,老叶家还能一直这么风平浪静?
也就是这一年家里面发生了些事儿,碰巧罢了,和叶黄花根本就没啥关系的。
叶和平伤了脚,也不是人家黄花硬把他按到夹子里面去的,是他自己走进去的,只能怪他自己,谁知道他那时候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搞不好是被风迷了眼没看脚底下呢。
“都是没影的事儿,人家黄花就是一小丫头,叶家也太太平平了这么些年,这都是凑巧了,凑巧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都是封建迷信,可别乱说话,散了吧,都散了,家里的活都做完了?”
碍于队长的威望,村里人就只能散开来,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面可都觉得黄花就是扫把星,就是丧门星。
千万千万不能和叶和平一家走的太近了。
叶老三也报名参加了巡视。
正好就是今天下午这一队。
上午时候叶和平刚伤了脚,孟菲不由得就对他这一趟有些担心,眼看叶老三要出去巡视了,孟菲赶紧拦下他:“哎,别,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咱家又不缺那么一两个工分的。”
叶老三看看她怀里抱着的睡得流口水的叶鱼,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膀:“没办法啊,得养活三朵大金花呢。”
孟菲横了他一眼:“别贫,我说的是真的,你二哥他今天上午就伤了腿,咱家又不缺那点子工分,就咱家现在存的那些,就算不吃不喝什么也不干也能撑个一两年的,你就别去了吧。”
叶老三就觉得特别舒服。
所以说不怪他把自己家媳妇儿当宝贝,疼的和眼珠子似的,他家媳妇儿就是会疼人。
这话大柳树村其他人的媳妇儿就说不出来的。
那些娘们们都巴不得自家的男人拼死拉命的赚工分,只要诱惑够大,哪怕是九死一生的事儿,她们也敢逼自家男人上的。
他媳妇儿就从来不那么想的。
他媳妇儿可会疼人。
所以他也疼自己媳妇儿。
感情这种东西就是相互的,你疼我,我疼你,才会越来越好。
“没事儿,我也想过去看看,咱家刚盖了新房子,花了不少钱,可不能被龙王爷给拿了去,你在家里带着孩子们等着我,就算是为了你们娘三,我也会小心再小心的。”
巡逻队的其他人上门叫人了,院门都被敲响了,叶老三瞥了院子门一眼,噘起了嘴:“亲一个。”
“哎呀,你这人,人家都上门了……”孟菲羞红了脸,娇羞的看了叶老三一眼,“就一口啊。”
“一口一口一口。”叶老三美滋滋的。
眼看两人就要亲上,院子外面的人等急了,咣的一声猛地一砸门,本来睡得正香的叶鱼一个激灵醒过来了,尚还没有脱离睡意,就先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叶老三被孟菲给赶出去了。
没和自家媳妇儿亲热成功的叶老三看着和自己一队的这几个大老爷们就挺窝火的。
偏生这些大老爷们还没啥眼力见的。
不知道队长是不是故意的,虎子和毛六正好和他在一个小队里,这会儿见他不大高兴好像要打人的样儿,赶紧就出来表示关心。
“三哥,没事儿吧?刚才看嫂子好像不太高兴啊。”
“是啊三哥,因为啥事儿啊?说出来兄弟们给你出出主意。”
因为啥?
还不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操心玩意儿!
他媳妇儿怀孕,他叶老三都憋了将近一年了,就想打个啵,亲热亲热,都被你们这群完犊子玩意儿给打断了!
叶老三脸黑的和锅底似的,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最后那下是谁敲的门?”
毛六弱弱的吱了一声:“我。”
叶老三一脚就把毛六踹到了队伍最前头去,笑骂一句:“你她娘的可把老子害惨了!上前面开道去!”
见叶老三没真生气,四个大男人顿时就放松了下来,嘻嘻哈哈朝那边走,面上看起来不怎么认真,心里面可都提高了警惕。
上午叶和平那事儿还在眼前摆着呢。
他们当时没在现场,是听人说的,什么事儿但凡传的多了就变味儿,叶和平就是被夹子夹了腿,没伤筋动骨,血虽然流了不少,养个一个来月也就差不多了,不知道咋传的,到了他们听到的时候就变成了叶和平巡视时候受了伤,要不行了。
他们可不就认真了吗。
经常巡逻的大河边溜达了一阵子,没发现什么异常,毛六就想往回走,被叶老三一把拽住了。
“毛六,是兄弟不?”
毛六咬咬牙:“是。”
“陪哥往大河上游走走,你也知道,哥刚盖了房子,可不能出啥岔子。”
叶老三要往上面走,其他人虽然不太情愿,也不想挨他的揍,想想横竖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跟着叶老三一起往上游走了。
没想到就看到了情况。
不知道是上游哪个村子干出来的缺德事儿,把上游河道填了不小的一截,盖了个不知道是啥的东西,河道一下子就少了那么一大块,一旦出事儿了,他们大柳树村绝对会遭殃。
四个大男人浑身的汗都下来了。
叶老三当机立断:“走!回去找队长!抄家伙,先给他都挖了!”
毛六等人第一次觉得叶老三贼拉可靠。
队长本来准备骑着他的自行车去公社那边走一趟,汇报一下叶和平受工伤的事儿的,都骑出去二三十米了,叶老三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了自行车后座,毛六等人上去抱腿,硬生生把人从车上拽下来了。
裤子的松紧带都给大队长拽断了。
“我说叶老三,你们这是干啥?啊?什么事儿非得这么火急火燎的?啊?”队长两手提留着裤子,连腾出一只手来指责叶老三都做不到,只要一松手,这裤腰就刷刷往下掉。
他今儿可没穿大裤衩子。
就只能用两只手紧紧抓着。
“队长,赶紧用大喇叭叫大家集合吧,大河沿上游不远处,不知道哪个村的哪个缺德玩意儿盖了个什么东西,把那个河占了挺宽,上面那个水到了那边,出水口一下就少了一截,要是真出事儿了,咱大柳树村第一个遭殃!”
这消息可不是一般的重大,队长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裤子了,两手抓住了叶老三的肩膀晃悠:“当真?”
“当真,虎子毛六也看见了,队长,要不你先骑着自行车去亲自瞅瞅?”
“干他娘,还瞅啥?”队长激动的脏话都出来了,连忙就往生产队大院跑,一会儿工夫,连裤子都顾不上提溜,叶老三跟在他屁股后面,也就三五分钟工夫,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来了。
“重大消息!重大消息!各家的劳动力,赶紧拿上家里的锄头箩筐到生产队大院集合,大河有情况,大河有情况!重复一遍!大河有情况!!”
孟菲正在家里想着叶老三呢,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着急了,重大情况?什么重大情况?她家男人这时候应该在大河那边巡视呢,大河那边有重大情况,她家男人怎么样了?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的?
她正着急呢,叶老三的声音也响起来了。
叶老三讲话就比队长厉害多了。
“大河上面有不知道哪个村子的缺德玩意儿盖房子,还是砖瓦的,把河都占了,赶紧拿上东西去把他们那房子给拆了,砖瓦都拉回来,咱们自家盖房子使。”
孟菲一下子就放心了。
她逗了逗怀里的叶鱼:“你爹真是个让人担心的。”
叶鱼也觉得叶老三这个爸爸确实是挺让人操心的。
不要紧。
等她长大了,五岁左右了,她就能帮家里减轻负担了。
上山挖草药,下河里捞鱼,打猪草好学习,叶老三就不需要这么累了。
大柳树村的这些村民们,其实也是挺那啥的。
队长说的重大情况,他们没有几个挪动脚步的,总觉得不是每天都去大河那边看三遍吗,能出啥事儿。
可叶老三一说“去拉砖瓦自家盖房子”,那两条腿捯饬的一个赛一个的快,就恨爹妈怎么就没多给他们生两条腿,家里的箩筐背篓手推车都翻了出来,锄头铁铲都带了上,两三百人就那么风风火火在叶老三的带领下直奔那地儿,到了那边,都不用叶老三多说的,上去就开始拆房子,拆完房子铲土挖河,从下午一直干到晚上六七点,中间还让人回去带了饭,总算把河道恢复原样了。
队长就挺后怕的,也挺生气的。
这是哪个缺德村干的事儿?咋想的这是,直接填大河盖房子?村里的地儿不够你们浪的?
队长是越想越气,越想越后怕,忙活了一下午一晚上,连口热水都没喝,回村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骑车找公社说理。
不是他难伺候,实在是这不知道是哪个村的太过分!
你说说你想盖房子,占个一二十米的也就罢了,足足往河里面伸了那么五六十米,想过下面的村子了没有?
哦对了,还有叶和平受伤这事儿,准也和这个不知道是哪个村子的有关系!
队长当天就把这两件事儿向公社汇报了上去。
这两件事儿可都不算小,尤其是那个占河乱建,公社领导当然是高度重视,当天就派了人来调查,先是看了村民们弄回来的砖,又找了县城的砖瓦厂调出了最近小半年的生产出售情况,又走访了附近的几个村子暗中调查,总算就找到了占河道盖房子的村子。
说来也是嘲讽。
这占河道盖房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去年的模范先进生产大队——胡同口村。
他们村干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
去年他们村之所以能在产量上拼过大柳树村,也是用了这么一招。
在远离村子的人烟稀少的河道上填土,养猪或者多种庄稼,等到上面来统计数据之前再偷偷摸摸混到一起,可不就比人家其他正儿八经拼产量的村子厉害多了吗。
要不是叶老三坚持要往河道上面走,他们还准备在那边盖养猪场偷偷养猪呢。
连猪都准备好了。
要是不被查出来,他们村很有可能就这么一直风光下去,可问题是他们偏偏就被查出来了,这问题一下子就严重了。
公社的大小领导都感到非常的震惊。
又觉得丢脸。
对胡同口村的惩罚就挺狠的。
生产队长直接就换了个人,专门从和胡同口村不对付的村里面调动过来的;当场没收胡同口村百分之十的畜生数量,补偿给下游的大柳树村;剥夺胡同口村的先进资格和相关福利待遇,且五年内不得参与模范先进生产大队的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