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凉州,付少成照例住在将军府,陆柯便跟着他,住在厢房。付少成安排好之后,就在书房给长乐公主写信报平安,他看着陆柯,笑着问他:“不给许家姑娘去封信吗?”
陆柯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于理不合吧。”
“你都把酱肘子送上门了,这时候才想起来于理不合。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付少成笑着说,“写吧,一起送到公主府,长乐会交给许家姑娘的。”
陆柯面上不禁雀跃起来,说:“可以吗?那我就去了。”
“去吧去吧。”付少成挥挥手,“赶紧写完了封好了拿过来。我晚上就着人连奏疏一起送走。”
身为驸马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能利用官道寄信报平安。
陆柯在凉州带了一个月,从七月初带到八月初,他日日等着许复的回信,可惜,辅国将军跟长乐公主通信都好几个来回了,他连一封信都没有接到,不禁有些懊恼,可是转念一想,毕竟二人连亲都还没订呢,许复又为什么要给他回信呢。
这天是八月十五,陆柯正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祁连山脉发呆,付少成打门外进来,看着他,说:“有信过来,要看吗?”
陆柯看了他一眼,说:“您跟长乐公主的信,我有什么好看的。”
付少成看了他一眼,抖了抖手上的信,笑了。
“许家姑娘又没写给我,你又不看,算了,下次随着奏疏再寄回去好了。”
“什么?”陆柯差点就蹦了起来,一下子蹿到付少成跟前,说:“怎么不早说,快给我。”
付少成把信递给他,说:“赶紧拿回去看吧,傻小子。”
陆柯几乎是蹦到屋里的,他哆哆嗦嗦地把信拆开,虽然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但是他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每一句话都被他咀嚼出不同的味道。
其实,许复的来信很简单,就是给他讲了一下之前跟着父亲母亲去陆家给陆老太爷过寿的事情。
陆柯提起笔,想了又想,却不知道写什么,最后他把凉州的风景讲述了一遍。他不知道,许复接了信,笑了半天,直接递给了许夫人。
“娘亲,哪有这样的人啊,这哪里是回信,明明就是游记。”
许夫人扫了一眼,也笑了,说:“陆家小子实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自己也都还没开窍呢,还好意思说人家。”
许复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当天晚上,陆柯很晚才睡,他兴奋得翻来覆去,就差在床上翻跟头了。
陆柯恍恍惚惚,觉得自己骑着马在草原上飞驰,许复坐在他前面,鬓角掉落的碎发随风拂到他面上,弄得他脸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两个人到了祁连山下,陆柯先下了马,接着把许复抱了下来,他放马匹去河边饮水,自己则牵着许复的手,走到大树下。
许复穿着鹅黄色细锦对襟上衣,一条豆绿百褶裙,更衬得她皮肤雪白,娇嫩可爱。陆柯伸手从地上摘了一朵小花,给她戴到鬓边。
“你真好看。“
陆柯说完,许复却没说话,只是抿着嘴看着他笑。陆柯被这一笑晃得眼睛都花了。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陆柯从梦中惊醒,阳光已经照进室内,付少成的声音从外面出来。他伸手摸了下被子,一片濡湿。他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天啊,他究竟梦见了些什么。
付少成在门外见叫了半天也叫不开,直接抬脚把门踹开,抬脚走进内室,刚要喊,就见陆柯傻呆呆地坐在床上,付少成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间就笑了。
“傻小子,该起了。“
陆柯看着付少成,脸都红破了。他真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让他钻进去躲一躲。
“是。我这就起来。“
可是,陆柯嘴上这么说,人却是一动不动。他倒是想起床,可是他不好意思啊。
付少成见状,起身去给他拿了衣服扔到床上,说:“换了衣服就出来吧。“
陆柯红着脸,等付少成走远了才起身把衣服换了,边换边暗骂自己,他怎么可以做出那样的梦来。他换好衣服,看着仍在地上的里衣,想了想,直接扔了出去。
付少成出了屋门,却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半大小子,怎么这么有意思。
陆柯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付少成已经在舞了一套剑法,见他出来,指了指正厅,说:“早饭还在,过去吃点。“
陆柯低着头嗯了一声,顺着墙边就溜了进去,他最近不想见人,尤其是辅国将军。
第9章
陆柯自那场梦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沉稳了许多。毕竟那场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陆柯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辅国将军扔了本医书给他,但是陆柯还是觉得自己太龌龊了。
凉州的八月,虽然夜里清凉,白日却炎热无比,付少成一行人顶着太阳沿着祁连山脉走了一圈,仔细地观察地形,又增加了一些关卡。陆柯每日回来,对着铜镜,都觉得自己又黑了一层。七星在一边撇了撇嘴,却没说话,他家公子天赋异禀,根本就没晒黑好不好。
这一日,陆柯跟在付少成身后沿着山林慢慢转悠,忽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衣着褴褛发髻散乱的姑娘,她一下子就跪在陆柯跟付少成跟前,不停地磕头。
“求二位官老爷救救我,翠儿给二位磕头了。”
陆柯被吓了跳,付少成倒是知道,西夏人有时候会过来掳走大梁的姑娘,这位应该是命好逃出来了。
付少成看了她一眼,说:“家里住哪儿还记得吗?”
那姑娘跪在那儿摇摇头,说:“本来就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逃难出来的,途中又跟爹娘失散了。”
付少成想了想,说:“那就先回官府吧,会有专门安置你们的地方。”
姑娘又给付少成和陆柯磕了个头,伸手擦了擦眼泪,倒是露出了皮肤的本来颜色,很是白皙。付少成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到了官府,许哲正在写奏疏,见他们来了,笑着就迎了出来,说:“可是有事?”
付少成没说话,只是挥挥手,那个姑娘就走了上来,又跪下给许哲磕了个头。
“白日碰见的,这姑娘好命,从西夏人手里逃了出来。也是跟家里人失散了,你给安排到绣坊吧。”
那姑娘听了这话,转身冲着陆柯,哭了起来。
“翠儿谢两位官爷救命之恩,翠儿无以为报,甘愿留在官爷身边,当牛做马。”
许哲听了这话,心道这姑娘倒是会选,挑了个最傻的。不过,他也不开口,就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看着。
付少成看了眼许哲,见他如此这般,心下就明白了,也站到一边,他倒要看看这傻小子怎么处理。
“我家不缺牛马。”陆柯说道。
一句话出口,许哲差点乐出声,他掐着自己手腕,才压抑住了笑声,这孩子,可真有意思。
“翠儿愿意日日夜夜伺候您。”
陆柯想了想,说:“那我等下去信问我娘子,看看她同不同意。”
许哲听了这话眼睛都瞪圆了,复儿什么时候成你娘子了!付少成却在一边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别冲动。
“您若是去问,您的娘子想必是不会同意的。”那姑娘说完,又抹了一下眼泪,一张小脸莹白,显得楚楚可怜。
“既然你都知道我娘子不同意了,干什么还要上赶着当我家奴婢。”陆柯说道。
接着,他伸手指了指付少成跟许哲,说:“你去问问他们不就好了,为什么总要问我。”
付少成跟许哲这下没撑住,全都笑了起来。
许哲看了眼管事的,说:“这戏都看够了,还不赶紧给这位姑娘带下去。问我还则罢了,要是问到辅国将军,估计长乐公主会杀过来的,到时候,咱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管事的也是憋着笑,把那姑娘拽了下去。陆柯在一边还有些不明所以,他看着许哲,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五叔,她这是想干什么?”
“谁是你五叔!”许哲说完一脚就踹了过去,“还说什么问我娘子,复儿什么时候成你娘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陆柯被许哲踹了一脚倒也不恼。他笑着看着许哲,说:“很快不就是了么。所以,叫您一声五叔也不为过吧?”
许哲被他这无赖样子弄得没有一点脾气,他挥了挥手,说:“回去吧,我跟辅国将军还有事情要说。”
陆柯闻言,行了礼就走了。
这边,付少成看着他的背影,说:“怎么样,这小子还行吧?”
许哲点点头,说:“倒是没有那怜香惜玉的臭毛病。”
“这不就行了。”付少成说道,“没这毛病可就免了许多麻烦。“
这男人,最了解男人的贱脾气。
当天晚上,许哲就给许复去了封信。
许复接到信的时候,陆柯跟付少成都快回来了。她在书房捏着信笑了半天,这个呆子,估计要把人家姑娘气死了。许夫人正好进来找许复说话,见她这样,惊得登时立在门口都不会走路了,她的闺女,什么时候这么笑过。
许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了进来。许复见她娘来了,把信反着扣书案上,说:“娘亲可是有事?“
许夫人往书案上扫了一眼,说:“明日裁缝过来量衣裳尺寸,你早晨就自己用了饭再过来就好了。“
许复歪着头看着她娘亲,说:“家里又不是没有绣娘,怎么找了外面的人来做衣裳?“
“家里的绣娘做惯了常服,去太子大婚典礼的衣裳,她们可是做不来的。“许夫人说道,“还有首饰,估计你那些都不适合,回头去我那儿挑一挑。”
许复听了这话,嘟了下嘴,拽着她娘亲的衣袖开了口。
“太子太子妃大婚,我穿那么好看做什么?娘亲,您不知道,那些簪子步摇发钗,戴起来特别沉。还有耳坠子,这一天下来,耳朵疼着呢。”
许夫人虚指了一下许复。
“你孩子,小姑娘不都喜欢打扮吗?怎么到你这儿就不一样了?“
“我不是不喜欢。您看我在家,不是照样日日打扮自己吗?只不过就是觉得每次出门,插戴得满头满脑得有些沉了,少一点不行吗?“许复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娘亲。
“那回头你就选些轻便的。小姑娘,俏皮点更好看。”许夫人伸手摸了摸许复的头发,“明年,你及笄。过了及笄礼,陆家应该就会上门来提亲。后年,你也就该成亲了。”
许复被她娘这话说得面上一红,低着头一言不发。
“陆公子这人我和你父亲也是看了许久,觉得算是良配,这次去凉州,你五叔也是带着为你掌眼的目的去的。你呢,万一不喜欢就说出来,咱家不是那卖女求荣的人家。知道吗?”
许复低着头,面上更红了。
“女儿谢娘亲关心。”许复声音低低的,仔细听起来,却暗藏着不可言说的甜蜜跟羞涩。
九月初十,付少成跟陆柯又回到汴梁。在家歇了两天,陆柯带着七星,拎着凉州特产还有天宝楼的卤鸡爪就敲开了许家大门。许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摆弄菊花,听见下人来报,笑着就站起身来,说:“把陆小子领进来吧。”
许夫人也在议事厅听见下人来报,也笑了起来,说:“中午想着把新得的菊花酒给老太爷送一壶。然后再备上两坛子,等陆公子回去的时候让大姑娘给他送过去,让他带回家让陆将军陆夫人也尝尝。”
此时,陆柯在正房规规矩矩地跟许老太爷聊天。许老太爷盯着他看了半天,说:“你这小子在凉州带了这么久,竟也没黑。可真是有意思。比付家小子强,有次,他在凉州待了两年,回来后在紫宸宫见着了,他跟我行礼,我都没认出来是谁。“
陆柯听完这话就笑了,伸手又把许哲让他带回来的信双手递给许老太爷。
“这是五,哦不,许叔父让我给您带过来的。“
许老太爷看了看他,捋了捋胡子,说:“叫他五叔怎么了,那小子事多得很,不用理他。”
陆柯面上不禁一喜,听许老太爷这意思,这亲事,算是稳了。他陪着许老爷子用了饭,看着他啃了四个鸡爪子喝了半壶菊花酒,觉得这天底下的老爷子可能都一样,他祖父也是喜欢这些玩意。
许老爷子用过饭,看了眼自鸣钟,让侍女捧了一本字帖过来,递给陆柯,说:“我要歇晌儿了,你去把这个给复儿,她前些日子问我要的,我昨天才找出来。“
“嗯嗯。”陆柯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抖,“您好好休息,我这就去。”
许老爷子坐在上首,看着陆柯同手同脚的出了大门,笑了半天。七星跟在陆柯身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家公子,也太容易紧张了。
第10章
许复此时正站在窗前,支开窗子教廊下的鹦哥儿说话,小丫鬟从门外进来,说陆公子来了,她想了想,说:“让他进来吧。”
陆柯一路捧着字帖,穿过了院子,沿着游廊走了过来。院内的菊花开得甚好,只不过,他实在无心观赏。虽然是九月天,秋高气爽,可是他手上的汗,快把字帖都打湿了。他踏进正屋,就看见许复坐在椅子上,见他来了,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
“许复见过陆公子。”
许复的声音清亮,宛若黄莺出谷。
“陆柯见过许姑娘。这是许太傅让我给您的。”陆柯说完,双手把字帖递了过去。
他这话一出口,许复差点就笑出了声,都用上“您”这字眼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有,他这个人究竟哪里好,竟然让祖父如此喜欢?
她身后站着乳母并侍女,也是低着头偷笑,陆柯身后的七星,却非常想摇头,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家公子,彻底傻了。
“去书房吧。”许复说道,“我那儿还有上次在万佛寺喝的茶。进来喝杯茶再走,总不能让你白白地跑一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