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刘静恩似乎明白了,试探着问道:“诊所的医生爷爷,就是……”
“嗯。”尹智厚停顿了一下,声音懒洋洋的,迟缓,感觉甚是虚弱。
“害死自己儿子的孙子,让他厌烦了吧?”他居然还自嘲的笑了一下,虽说完全没有笑意,还有些讽刺。看起来更像是受伤后的应激反应,因为很疼,所以伸手去挡。
刘静恩听了,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劝说他:“想听我的故事吗?”
尹智厚转头,洗耳恭听,她靠着他的肩膀,望着院子里的景色,娓娓道来。
其实是很简单的故事,未成年少女未婚先孕,在二十年前的年代那简直是对一个女人的判刑。为了少女,也为了家里人,少女的家人把孩子送走,没有告诉任何人婴儿的下落。
很多年后,婴儿长大成刘静恩,少女的家人来找,原来她的母亲患了癌症去世了。
“说是宫颈癌,做了手术,后来又复发了,所以我没有弟弟和妹妹。”她托着下巴道。
和传统偶像剧背道而驰的是,刘静恩的母亲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一个小饰品,一封信,一段话,什么都没有。就像她不曾生活在她的世界里,她们彼此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刘静恩自己,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事,顶多有点感慨,也完全不感觉到悲伤。
没有期望,就不会感到失望,甚至绝望。
从小到大的认知,自己是个孤儿,突然出现父母,也不会高兴,或者烦恼。
尹智厚会这么难过,从内心来讲还是有期望的吧,对尹爷爷的期望,盼望,希望。
“我啊,其实不太清楚拥有亲人是什么感觉。最近照顾医生爷爷的时候,好像……有一点像书上描述的亲人那种状况了。可是,我很清楚的记得,医生爷爷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我,是他的孙子来着。总是在跟我说,他对不起他们,是他害死了他们……”
“不是孙子的错,是他自己的错。”
“他才是罪人。”
尹爷爷是这么跟她说的,她也就这么转述给尹智厚。
刘静恩抬起头来,看着他的侧脸,尹智厚的睫毛微颤,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句话,晚了十五年。”他这样说着,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眼睛里有着泛起的水光。
他曾经,多么希望唯一的亲人在身边,五岁也好,十五岁也好,那么多的期盼。
都在现实当中不堪一击。
她忍不住抱住尹智厚,他的额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的头埋的低低的,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微微的啜泣声。
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流淌着,沾湿了衣服。
刘静恩捋着他的背脊,轻声呢喃:“别人说,情人在拥抱时,是世界上距离最近,其实也是最远的人。因为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猜不到彼此的想法,却在做最亲密的动作。”
“我们也是呢,所以……无论智厚做什么,我都不会看见的。”
“我们智厚总是在心里默默的哭,我听得心都疼了啊。”
“就今天吧,把所有的眼泪哭干。”
“过了今天,我们智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消失不见的。”
——
刘静恩跟尹智厚说,她不会硬要劝他回应尹爷爷。那是他的人生,她没有经历过,怎么做应该由他自己去做决定。无论他想不想要认回尹爷爷,她都会尊重这个决定。
但是同样的,她也还是会继续住在诊所,如果他觉得尴尬,以后可以只送门口。
“难不成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男友责任了?不可能。”她嗔怪的对他说道。
尹智厚听了莞尔。
果然他次日清晨毫无障碍的送她回了诊所。
只不过在临走前,他问了她一个问题。
假如,她的妈妈在生前来找她,而她又知道后来的结果,她会认回母亲吗?
刘静恩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我想过这个问题,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后悔和遗憾——是不是太不善良了?”
尹智厚抓着她的手亲了一口,表示他很喜欢她的不善良。
刘静恩一脸嫌弃的甩甩手:“回去敷个眼膜,我桌上补水的那个。”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想着占便宜——男人,嘁。
她走后,尹智厚拿着同样的问题问自己,显而易见,跟刘静恩完全相反的答案。
他很想念爷爷,非常的想念。
——
又是一个周一,刘静恩跟具俊表继续实习,这次是行政部,第一天上岗就是一个劲爆的工作——前台接待——您好,这里是神话集团,请问您有什么要办理的业务,巴拉巴拉。
笑脸迎人对刘静恩来说,完全没难度,简直so easy,对具俊表来说,这大概是地狱模式了。他咬着后槽牙,一脸的苦大仇深,看谁都像杀父仇人,瓶底镜都挡不住他的杀气。
行政部的头不像人事部那么谁都不得罪,哪怕是空降的人也吩咐底下一样对待。
可想而知,表现极差的具俊表被骂了一次又一次,可以说是狗血淋头。
刘静恩有点肝颤的看着他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再握紧,暗自祈祷他对金丝草是真爱,情比金坚,海枯石烂永不变。
大约是刘静恩的嘴开过光,总是在给自己立flag,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
结果又出事了。
有女同事拿着杂志嗷嗷尖叫,什么HAJE之类的,好像是最近比较火的模特。
刘静恩和具俊表都不是在意这个的人,谁知道会在那本杂志上看到金丝草。
对的,你没看错,金丝草,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去做了杂志模特。
有这种渠道,干嘛还要去送牛奶和报纸?这个可比奶茶店都赚得多了。
原本刘静恩是不懂的,毕竟金丝草刚一米六五左右,距离模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后来她看到了金丝草旁边的李宰贺,他似乎就是那个HAJE,她瞬间就懂了。
具俊表啊,具俊表,你的情敌永远比你懂事,金丝草到底看上你哪呢?
——
这下什么交易都玩完了,具俊表直接不管不顾的把眼镜一扔去了学校。
刘静恩不得不收拾烂摊子,跟所有的同事道歉,又对那个来监视他们的人解释了一番。
那个人给上面打了电话,姜会长通知她说,这个事情她不用管了。实习的事情可以让她继续实习,甚至可以放宽时间,但是不会再有具俊表一起,也不会有人跟着。
之前就有些猜测的刘静恩这回更清楚明白了。
加上乱七八糟的手续,刘静恩整整忙了两个小时才弄完所有事。
拿出手机给尹智厚打了电话,接通后男朋友告诉了她一个意料之中又情理之中的消息。
具俊表把李宰贺揍了,金丝草跟具俊表分手了。
不仅是具俊表,连F4她都想要决裂了,说是想回到从前的日子。
——
“真的谁都不认识了,”刘静恩指了指自己:“我也是吗?”
金丝草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却充满了倦意:“静恩姐,我好像,没有我自己想的那么坚强……好累,真的是太累了。具俊表也是,F4也好,我只想回到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日子。”
刘静恩此时的感觉有点复杂。
她问过金丝草关于那个“HAJE”的事情,事实上,李宰贺这次真的学聪明了一点。他居然没做任何抹黑具俊表的事情,只是单纯地设计了一个英雄救美,外加跟金丝草交个心。
说什么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跟这个腐朽的学校完全不一样。
搞不好还会卖个惨,刘静恩这点可以肯定,当初他就是拿他哥在她面前卖惨的。
一来二去的,加上最近具俊表不在学校,金丝草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具俊表作为男朋友只会出“去北海道吃螃蟹作为休息”这种馊主意,金丝草会变成现在这样也算可以预见的。
不过真的变成这样时,刘静恩难免有那么一丢丢的失望。
说真的,如果金丝草能够坚持下去,刘静恩还会更喜欢她一点。
虽然人家也不需要她的喜欢。
“那么,这次是真的分手了?”她问金丝草:“是因为那个HAJE?”
金丝草摇摇头:“姐姐你怎么也误会了,就是太累了,心累。”
于是刘静恩也不再问了。
其实这样的结局才符合现实吧,尽管她有些盼望着有别的事情发生。
神奇的是,这次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李宰贺的提醒,姜会长把具俊表调去了澳门,而具俊表百年难得一遇的乖乖听话去了——剩下的几个人都说,他这回是真的受伤了。
具俊表走了,金丝草也就真的回归了从前的生活状况,被无视。
刘静恩难以言喻的又失望了。
有时她在想,自己在失望什么呢?
大概在失望,真善美什么的吧,也是很容易被她这种假丑恶打倒的东西呢。
——
既然可以继续,刘静恩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而且时间放宽了,她也就不用忙到脚不沾地的程度了。尹智厚松了口气,尹爷爷也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感觉到男朋友对他爷爷的态度好像改变了一点。
不再那么消极抵抗了,更像是存在着一种不说的默契。
比如她给尹爷爷买东西的时候,他会直接掏钱,买更好的。
她试探着问他时,他又对着她笑,那笑容无辜中带着纯洁,天真中带着可爱。
就是不正面回答。
刘静恩只好无语的把东西搬回去,顺便告诉尹爷爷,这是他孙子买的。那老头第一回还露出特别感动又复杂的表情,后来几回就变成别别扭扭的嫌弃脸了。
也不知道是谁,一个豆浆机能一天擦五回,明明是她选的,她拎的,榨个豆浆都要申请。
人生真是瞬息万变。
——
刘静恩又一次被堵住了,这次是在诊所门口不远处,主角还是同一个人,李宰贺。
“你要帮我。”他这么跟她说,严肃认真的像在下命令。
她好笑,然后她就真的笑出来了:“凭什么?”
李宰贺长篇大论:“你明明知道一切的不是吗?我什么都告诉你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你真以为自己能什么都不付出就脱离?具俊表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F4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可是你还是能跟尹智厚在一起,你不是说喜欢我哥的吗?”
他趾高气昂的看着她:“还是更喜欢钱啊,尹智厚,你在利用他,不是吗?”
“利用?”刘静恩皱眉。
“F4四个人,具俊表身后有姜会长,苏易正身后有苏家,宋宇彬身后是黑·帮,唯一一个身家清白,还能够自主的人,只有尹智厚了,所以你才会选他。”
刘静恩冷笑。
“被我猜中了?”李宰贺嘴角向上,嘲讽般的说道:“早就该猜到的,我们的约定,你根本不会遵守,去勾引F4四个人,再报复他们,为了我哥哥,你的初恋啊。”
“我没听你的吩咐你很生气?”刘静恩不耐烦应付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承认了?呵呵,没什么,想请你帮个忙。”说着,他举起手机,上面是一段录像。
刚刚他们对话的录像。
刘静恩问的简单:“什么忙?”
“我好不容易设计具俊表,把他从丝草前辈身边赶走了,我们这些日子过得很开心……”
“嗯,干得不错,”刘静恩看着他笑:“可惜金丝草就是不喜欢你,你哥哥也一样。”
直接打断的原因是她真的没兴趣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无非就是阴谋诡计之类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宰贺阴森的望着她说,明明挺俊秀的脸,看着吓人。
“我想,她知道她在说什么,你呢?”
低沉清朗的男声传来,尹智厚迈着步子从诊所里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尹老医生。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也拿着电话,上面是免提状态。
李宰贺惊讶的看着刘静恩,后者捋了捋自己的长发,露出了耳机,麦克被领口挡住了,看不出来。她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面连着耳机,随意地晃晃,还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
“我们之前正在打电话来着,谁知道你就赶得这么巧呢,哎一西,运气真差啊。”
第97章 善良的松鼠
《伊索寓言》里有一个故事, 刘静恩记得特别清楚, 故事的名字叫《不听劝告的鹰》。
讲的大概是大森林里有一颗一千多岁的树木, 壮观, 雄阔。
有一天, 一对鹰夫妇经过, 它们被这颗橡树的样子惊呆了, 于是决定在这里筑巢。
有只松鼠告诉它们,在这里安家太危险了, 这棵树的根已经烂得差不多,不久就会倒下。
它们不听松鼠的劝告继续筑巢。
鸟窝很快做好了, 蛋也孵出了小鹰,鹰爸爸出去捕猎, 鹰妈妈照顾幼儿。
突然有一天,鹰爸爸像往常一样出门,回来时却惊呆了, 橡树真的倒下了。
鹰妈妈和鹰宝宝都死了, 鹰爸爸异常伤心,因为太伤心了, 于是也死掉了。
故事是很老套的故事,以物喻人, 希望别人听从别人的劝告, 就像那只后悔了的老鹰。
这是一个听过就算的故事, 在那本花花绿绿的寓言里, 它显得极不起眼。既简单, 又没什么特点,小孩子不喜欢,觉得老鹰很笨,大人也不喜欢,真正遇到事情能听劝告的是少数。
刘静恩却很喜欢。
她很喜欢那只松鼠。
它劝告着那只老鹰,却没有指给它们看哪里烂掉了,既然它能够知道,那一定是有迹可循的。可是它只是劝告它们,如果它们听劝,那它做了好事,如果它们不听劝,有问题的是它们——就像最后的那只鹰爸爸,无比悔恨的没有听松鼠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