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去了东厂,沐朝夕就会机会在御前表现,他出身又好,前途一片光明。
麦厂花正有此意,但是白术这样不吝啬赞美之词的表扬沐朝夕,麦厂花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麦厂花说道:“沐朝夕是不错,不过要看陆炳是否肯放人,他毕竟是皇上的奶兄,我不能直接去锦衣卫抢人。”
白术不信,“你前天不是刚刚砸了锦衣卫的诏狱吗?”
麦厂花应付自如,“我是为了抢你……和牛二而砸的诏狱,为一个沐朝夕,不值得。”
提到儿子,白术眼神温柔起来,“他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麦厂花说道:“都是皮外伤,他胆子也忒大了,单枪匹马闯进贼窝,我跟顺天府衙门打了招呼,那群小贼今天就会打了板子发配到边关充军。”
“现在他在家里养伤,我请了夫子和他一起温书,三天后就要进国子监读书了,肚子里总要有点货。”
白术心疼儿子,“临时抱佛脚有用吗?你别把他逼得太紧。”
麦厂花说道:“这一年你要是别太惯他,他也不至于默写一篇《出师表》都能错好几处。”
麦厂花也是从司礼监内书堂出来的优等生,翰林院学士亲自授课,文化水平等同一个举人了。
白术不服气,“就我惯,你没惯?你以前总是当好人,比我更惯他好吗……”
前夫前妻就孩子教育问题复又吵起来了。
白府另一边,沐朝夕看着上司陆炳的笑容和一桌子酒菜,觉得瘆得慌,“陆大人,您找我有何贵干?”
上一次陆炳对他好,给他立功的机会,差点将他害死,沐朝夕委实不想再被陆炳“提拔”了。
我还想多活几年。
陆炳给沐朝夕斟酒,“无论如何,你这次立了大功,以前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们锦衣卫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啊。”
沐朝夕那里敢喝!
再跟陆炳混下去,我就是转瞬即逝的流星了。
沐朝夕说道:“陆大人,我这次受到了惊吓,身心受伤,不能为锦衣卫效力了,我请辞回南京。”
“大夫说你没事。”陆炳拿着自己的杯子往沐朝夕的杯子上一碰,目光很是诚恳,说道:
“以前是我不对,把你调去看大门。当时我初来乍到,从湖北安陆到京城,底气不足。你出身好,又得先帝眷顾,钦点你从南京平调到北京,我一直以为你不服我,以后必定是个刺头,事事阻扰,所以故意冷落你。”
“现在事实证明,是我的短见和无知害得锦衣卫屡次受挫,在皇上面前丢脸,锦衣卫被东厂压的死死的,你我都是吃锦衣卫这碗饭的,锦衣卫好起来,立功劳,我们才能好起来。以前是我不对,我自罚三杯,向你赔罪。”
言罢,陆炳自斟自饮,自罚三杯。
沐朝夕不傻,陆炳不点头,他反正走不了,不如先应付一下,互相给个台阶下。
他赶紧给陆炳斟酒,“什么恩恩怨怨,都在酒里了,你是我的上官,我自是听你的。来,干杯。”
两人喝到天黑,颇有些将相和的意思。
天一黑,麦厂花果然在庭院中间擂鼓,看白府是否有漏网之行尸。
敲了半刻钟,除了吓跑了树上归巢的喜鹊,一点动静都没有。
线索彻底断了,麦厂花正要命人撤鼓,白府紧闭的大门传来咚咚撞门声!
众人皆是大惊。
但紧接着,门外传来慌张的呼叫声,带着浓厚的山东口音,“拜(白)司药,拜司药在家吗?俺(我)是王生,俺师傅是在山东曲阜灭旱魃的王道长,俺们来自山东即墨崂山太清宫,嫩(你)还记得俺们吗?在曲阜时候嫩给俺们十两银子,要俺们讲过灭旱魃的事情。”
白术听了,心下一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沐朝夕说道:“他们千里迢迢赶到北京找你干什么,不会是王道长出事了吧。”
白术忙命人开门。
一个小道士连滚带爬的过来,沐朝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把挥起刀,将他隔在五步之遥,“你别靠近,有话就在这里快说。”
一看庭院满是武装的士兵,小道士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上,“俺师傅病了,得了和行商一模一样的狂犬病,怕光,狂躁,咬人,听说拜司药师从名医谈允贤,俺就带着俺师傅上京找嫩治病。”
白术急道:“你师父人呢?”
小道士说道:“在客栈里,嫩放心,俺把他绑得严严实实的,堵了嘴,俺是来请拜司药过去治病的。”
第22章 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
北京城分外城和内城,内城严格实行宵禁,从一更三点(现在的八点二十四分)到五更三点(早上六点),关闭各街坊的坊门,街上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所有店铺关门,没有通行许可上街的人会被五城兵马司当做细作贼人抓进去打板子。
但是外城就不需要宵禁了,以正阳门为界,东边宛平县,西边大兴县,这两个县是京城的城中村,可以彻夜狂欢,许多城里人晚上想寻点乐子,就在内城城门关闭之前,来大兴和宛平两个县玩耍。
因而这里的客栈、酒楼、澡堂洗浴中心还有肉/体治疗师云集的青楼这四大行业是这两个县城的支柱产业。
似家客栈。
为了招揽客人,客栈大堂里搭着戏台,请了小戏唱《西厢记》。
丫鬟红娘引着张生,与小姐崔莺莺私会,那崔莺莺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却将鸳鸯枕往张生这边一推,头一歪,金钗从发髻上坠落,鬓发散乱。
看客们纷纷叫好,放肆的哄笑,手头松快的往戏台上扔铜钱。
《西厢记》一共五本,这场戏是第四本第一折 ,也是“点播率”最高的一折,人们没有耐心听完整本戏,就像后世拉进度条似的,直接点唱第四本第一折。
暧昧的气氛顿时起来了。
几个穿红绸,戴着绿头巾的男子引着一群同样穿红着绿的女子在大堂里游走,招揽客人。
绿头巾是青楼皮/条客标志性装扮,所以妻子出轨的丈夫会被戏称为“戴绿帽”。
跟着绿头巾身后的女孩子都是肉/体治疗师,这里风俗行业竞争激烈,有守楼待客的,也有这种出来送“外卖”的,充分满足各类市场的需求。
有了《西厢记》的热场,很快,一个胸脯沉甸甸、体型丰润的治疗师被客人看中了,绿头巾和一个面白无须的客人讨价还价,给了现钱。
客人带着治疗师上楼去了客房,相继又有几个客人达成交易,剩下几个颜色差的、年纪偏大的治疗师没有招揽到活,坐回原位嗑瓜子去了。
绿头巾去了柜台,将收入所得的二成分给了客栈掌柜。
这是风俗行业和酒店行业进行资源整合的结果,有钱一起赚。绿头巾以让利两成的条件承包了似家客栈的潜在客户,同行根本进不来这里。
由于形成了垄断市场,剩下的治疗师一般都会找到金主。
不愁销路,绿头巾悠闲自得和掌柜聊天:
“你这生意不错啊,天天爆满,都快赶上今年恩科的时候了。”
会试一般三年才一次,新帝登基会额外加开一场,以示皇恩,所以叫做恩科。
去年嘉靖帝刚刚登基,今年春天开始启用嘉靖年号,春天开了一场恩科,天下举人们纷纷涌入京城参加考试,客栈爆满,酒店行业狠狠赚了一笔。
举人们压力大,妻妾又不在身边,急需治疗师们的安抚放松,绿头巾由此赚得盆满钵盈。
现在到了夏天,客栈依然延续了春闱时的火爆,实属罕见。
掌柜神神秘秘的低声道:“这不是遇到选秀嘛,考了男人,紧接着考女人,小皇帝至今未婚,十六岁了,该说媳妇生娃了。我大明从高祖皇帝开始定的选秀规矩,是‘选秀畎亩,联姻民间’,无论皇后还是嫔妃都不能出身名门,得从普通百姓那里选出来,免得外戚干政。”
“如今各地选出来的秀女们纷纷进京,一个秀女身边跟着一群家里人保护着,今儿又到了一批外地来的,都得吃饭住店不是?我这里住的一半都是送秀女进京参选的外地人。”
绿头巾猥琐的笑,“哟,你的好好记着秀女的姓名,万一出了个皇后,似家客栈就成了金子招牌了。”
客栈掌柜捂嘴笑道:“可不是,真真‘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
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
“不过——”绿头巾有些担心,“我手下的姑娘们个个莺声燕语,娇声欲滴,万一伺候客人们声音叫得太大,臊到那些未通人事的秀女们,将来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转头不肯认来自似家客栈怎么办?”
“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怕金凤凰将来不认账。那些选秀的人家都安排在后院清静的厢房,和楼上找姑娘们玩耍的客人分开安排住处。”掌柜拿出一本账册,说道:
“京城客栈管的严,所有住店都要先登记路引和户籍文书,五城兵马司都要抽查,我可不敢得罪当官的,名字都在上头,做不得假。我开客栈这些年,从未出过事。”
掌柜根据客人登记的户籍和路引,进行人工筛选和引流,以方便按照客户的类型安排房间,这就是最原始的大数据,在京城做生意,各个行业都有独特的生存法则。
绿头巾随意一翻,“崂山太清宫的道士?还有僧录司发的度牒?哎哟,来头可不小。这种道家胜地出来的道士,拿着度牒去京城附近的道观挂单,都会被奉为上宾免费供给吃喝,怎么跑到客栈来住了?”
因为僧人道士是免税收、免徭役和兵役的,明朝为了保证财政收入和农业军事人口,对僧人道士进行严格的管控,在洪武五年设立僧录司。
所有和尚道士都必须先通过考试才能拿到僧录司颁发的认证文书——简称度牒,才可以称为和尚道士,否则就是假的,一旦被人发现,就要以诈骗罪扭送官府。
不仅如此,每年颁发度牒的名额也十分有限,要么成绩好,要么关系硬,能够拿到度牒的道士要么有来头,要么有真本事。
掌柜低声道:“是个花花肠子的小道士,出手阔绰,挺有钱,带着一个大箱子,不知装了多少金银财宝,我们四个伙计才抬进房间,每个伙计都得了一个银馃子赏钱。”
“小道士年轻火力壮,天一黑就匆忙租了一匹马跑出去了,估摸眼光高,看不上咱们客栈的姑娘,去青楼找花魁娘子一亲芳泽,小道士有钱又长得帅,是找女人的,怎么可能去道观挂单,道观里都是些臭道士,那有青楼的姑娘们香啊。”
绿头巾附和道:“有道理,哎呀,我要是懂得舞文弄墨,我也考道士去,做他们这行赚钱才多呢。我们就赚些辛苦钱。”
掌柜笑道:“有得赚就行了,小心贪多嚼不烂。”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绿头巾被掌柜那句“一个不知道装了多少金银财宝的大箱子”说动了心。
小道士那么多钱,他又不在客房,出门找花魁娘子谈人生理想去了,我去他那里拿一点点银子,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客栈的房间号按照“天地玄黄”排列,选秀人家都安排在天字号房,一共十来间。
小道士因为箱子太重,不好上楼,被在位于楼房第一层的黄字第八号房。
绿头巾摸到第八号房,房门当然上锁了。
不过,这难不倒绿头巾,做他们这行的,个个都是坑蒙拐骗盗样样精通,都他娘的是个人才。
绿头巾取出一根精巧的耳挖簪,往锁眼里轻轻一捅,锁开了。
绿头巾飞快钻进房间,关门,借着外头的月色,房间里的大箱子就在眼前。
一只箱子居然上了五把锁!
绿头巾高兴坏了!
里头肯定全是宝贝啊!
绿头巾继续开锁。
咚咚!
开到第五把的时候,蓦地从箱子里头传来声音!
绿头巾吓出一声冷汗,“你……你是谁?”
吼……吼……
里头传来小猫一般打呼噜的声音。
反正不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为了求财,绿头巾顾不得那么多了,脑子只有一箱子财宝,他用耳挖簪捅开最后一把锁,打开了箱子。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个黑影从里头弹出来,将绿头巾扑倒在地。
第23章 温柔乡是修罗场
黄字第七号房。
面白无须的客人正在和治疗师谈论人生理想。
客人:“唱个曲给爷听听。”
治疗师:“不会。”
客人:“那就跳个舞。”
治疗师:“不会。”
客人拖了鞋,趴在床上,“给爷松松骨,捶捶腿。”
治疗师:“不会。”
客人不耐烦的坐起来,“什么都不会你还出来卖啊?”
治疗师比客人更加不耐烦:“床上的花样都会,床下的都不会。我要是什么琴棋书画小曲舞蹈都有模有样,就在花楼里被一群恩客砸钱捧成花魁娘子了,何必来客栈做生意。爷若嫌弃我粗笨,去换一个姐妹来伺候爷便是。”
也对,若饭菜味道过硬,酒香不怕巷子深,顾客盈门,谁有功夫去送“外卖”啊。
何况治疗师按照人头收钱,做完事赶紧走人,还能再接一个,这个客人磨磨唧唧的,到现在裤子都没脱,很影响做快餐外卖的治疗师“翻台”,业绩下滑。
真是的,老娘裤子都脱了,你要我唱曲跳舞?
客人一噎,但是没办法,他身份特殊,不能堂而皇之去耳目众多的青楼,只能来客栈找个姑娘治疗一下。
“快到床上来。”
客人终于直奔主题了。
治疗师熟练的脱衣,往床上一躺,一手往客人那里一抓。
什么都没有抓到。
再仔细看他的咽喉,一马平川,没有突出的喉结。
是个宫里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