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如果再胖一些,穿上男装,就是典型老朱家人长相。
麦厂花是著名的神颜。
牛二如果真是正德帝的种子,那么他如今形貌可以说是隔代遗传,返璞归真了。
一家三口,牛二最“丑”。
但是永福长公主就是喜欢他。
麦厂花犯了难,深感无能为力——就连当年荒唐“三人行”的三大主角们都搞不清楚邬景和到底是谁的种,麦厂花这个养父如何能知?
白术愁眉紧锁,只怪兄长太荒唐。
麦厂花见白术一筹莫展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还反过来安慰她,“你想开一点,牛二若身世不复杂,我们也没有机会收养他。这十年若是没有他,我和你都会少多少乐趣和美好的回忆。我和你一直不和睦,总是吵架,但只要牛二在一起,生活大体还是很美的。”
夫妻是塑料的,但母子和父子感情是真的。
牛二的生父是谁,对白术和麦厂花而言其实都不重要,他们前夫前妻的,并不会因牛二是正德帝的儿子而高看他一分,也不会因牛二是邬军官这个绿帽子之王的儿子而轻视他一分。
牛二就是麦厂花和白术的儿子,被他们这对塑料假夫妻保护得单纯善良,快乐的长大。
官场险恶,宫廷倾轧,牛二是他们唯一的安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都给了他。
生活就是玻璃渣里找糖吃,牛二就是他们的糖。
两人为了牛二的身世发愁,居然暂时搁下了争执,不吵了。
互相埋怨解决不了问题,两人开始想法子,如何拆散永福长公主和牛二。
可是才一开始,东厂和锦衣卫都齐齐来到麦府,说嘉靖帝紧急召见麦厂花和白司药。
居然这么快要赐婚!
两人相视一眼,确认了眼神:实在不行,两人就豁出去拒婚,皇家也不能强抢驸马。
反正牛二模棱两可的身份一定要捂住的,否则丢的不是爱情,而是性命了。
两人忐忑不安。
沐朝夕很少见白术愁云惨淡的样子,说道:“牛二身体那么壮,不会有事的。”
这是……安慰我?
白术又动了心思,想要从沐朝夕这里套话,“皇上找我们有何事?难道长公主受了惊吓?”
沐朝夕说道:“我也不知道,是陆大人得了什么消息,然后进宫,接着就召见你们。”
白术看向麦厂花:难道陆炳看出了牛二的身世有疑?
关键时刻,总算心意相通了一回,麦厂花读出白术的眼神,眨了眨眼睛:放心,陆炳没这个智商。
白术:对哦。
沐朝夕看这对前夫前妻在车厢里打着眉眼官司,一种被排斥的感觉油然而生,感觉自己是第三者。
沐朝夕心里很不舒服:怎么不吵架了?难道牛二受伤,他们莫要为了孩子破镜重圆?
沐朝夕心中郁闷,白术又和麦厂花眉眼交流,这种排斥感让沐朝夕坐毯如针,干脆借口气闷,去外头车辕子那里坐着。
我不应该在车里,应该在这里。
好巧不巧,又开始下雨,龙王爷好像要把夏天干旱的雨水在秋天补偿过来。
车夫早有准备,随身带着斗笠和雨披,沐朝夕头上的黑色大帽作用有限,冷冷的秋雨在他脸上胡乱的拍。
一下下将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拍醒:我和白司药的距离,相差的不仅仅是悬殊的身份,中间还隔着一个牛二以及堪比一万个牛二的麦厂花。
赶快停止幻想。
秋雨拍醒了沐朝夕。
刚好雨也停了,这就对了嘛,脑子有不该有的念头,连老天都下雨示警,我收了念头,立刻不下了。
沐朝夕正思忖着,身后传来白术的声音,“哎,自己拿着。”
沐朝夕转头,正是白术,撑着一把六十四根伞骨的油纸伞,正把紫竹伞柄递过来。
原来,雨一直下,从未停过,只是有人在后面给他撑着伞。
沐朝夕举着尚有白术掌心余温的伞柄,心中不该有的念头又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真是该死啊,沐朝夕暗暗骂自己。
白术给了雨伞,回到车厢。
麦厂花觉得外头下的不是普通的雨,是酸雨。
麦厂花酸道:“你对沐佥事真好,以前下雨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送过伞。”
白术说道:“他背着欺君之罪为我们保密,对他好点怎么了。就凭你的地位,下雨还会被淋着?那里需要我送伞。”
麦厂花心道,需要,而且一直都期待着,可惜每次都没有如愿。
高傲如他,这种心里话是说不出口的。
到了紫禁城,秋风秋雨,更添萧瑟之意。
白术和麦厂花对视一眼,马上两人要联手抗婚了,不晓得是什么结果,反正必须豁出去所有。
嘉靖帝在冬暖阁,地板下有地龙,室内温暖干燥,他刚刚大婚,封了陈氏为皇后,小和尚已经痊愈,也圆满完成了洞房的任务,并没有露出破绽。
只是嘉靖帝毫无新婚的喜气,脸色在灯光的闪烁下若明若暗。
白术和麦厂花暗暗握拳:要打一场硬仗了。
然而,并没有看到蒋太后和永福长公主。
倒是陆炳一副小人得志、按捺不住、急于表现的样子。
陆炳看着白术,还对她微笑点头。
白术越发担心病榻上的牛二,心想到底哪里露出破绽了?连麦厂花都没有觉察的事情,就凭陆炳的脑子猜的到?
嘉靖帝对陆炳说道:“他们都来了,你可以说了。”
陆炳问白术:“白司药,你还记得先帝尸变事发后,你建议我派人去摸清山东曲阜那对父子的底细,他们籍贯何处、家族如何、有无仇家、有无隐疾等,还说先帝和区区一个扬州行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出现同样的病症,不可能只是巧合。东厂查刺客,我们锦衣卫暗中查行商这件事吗?”
原来是这个!
白术暗自松了口气,当初只是想借着陆炳邀请心切的心理,把他拉到一条船上来,没想到无心插插柳柳成荫,看陆炳这幅踌躇满志的表情,一定是查到什么了,所以才会在她进门的时候,冲着她笑。
白术说道:“是的,我记得。看样子,想必锦衣卫已经有眉目了。”
厉害了,东厂查嘉靖帝的四个皇叔,至今没有有价值的情报,而根本没有寄予任何希望锦衣卫走在了前面。
陆炳疯狂点头,“锦衣卫的行商父子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查过了,我又从浩如烟海的情报中,和先帝生前的信息做过对比,终于发现了先帝和行商的共同处。”
陆炳这厮在关键时刻故意一顿,引麦厂花和白术发问。这个点断的心里痒痒,简直和未来网络小说作者们有的一拼了,迫使人问“然后呢”。
麦厂花最烦陆炳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没有张口:我就静静的等你开口,我就不信你不说了!
麦厂花保持高冷,陆炳一时下不了台,还是沐朝夕开口,给上司递梯子,“陆大人查到什么了?”
还是自己人靠谱啊,陆炳赶紧顺着梯子往下爬,“菌子,来自云南的菌菇……”
原来,行商终年四处走动做生意,在云南的时候,爱上了吃菌子,从此欲罢不能,几乎每餐都离不开菌菇类菜肴。
云南的菌子有千万种,可以食用的有限,然而这根本阻拦不了菌子爱好者,用生命吃菌子,就像江南的人嗜好吃河豚一样,每年都吃死一些人,菌子和河豚一样受人追捧。
行商就是嗜菌如命的人,山东没有那么多菌子,行商随身带着云南干燥之后便于保存的菌子,想要过把瘾的时候,就拿出来吃。
行商最后一顿饭,就是鸡汤炖云南杂菌。
正德帝以平定宁王之乱为借口下江南(其实王守仁在四十七天之内平定了叛乱,把宁王一家俘虏了),到了南京流连忘返,贪恋江南美景和美人,逗留一年都不肯回去,甚至提出把宁王释放到江西,重新造反,他亲手再平一次叛乱、把宁王再捉一次的疯狂主意。
诸大臣都快被这个皇帝逼疯了。
正德帝南巡的时候,经常去大臣或者公卿家去吃饭(敲诈),给钱给美人,吃饱喝足才肯走,到处混吃混喝。
轮到黔国公沐家时,沐家用云南特色的菌子招待正德帝。这些都写入了正德帝的《起居注》里头。
正德帝也喜欢上菌子独特的味道,黔国公沐府是正德帝在南京的时候长去的府邸之一。
正德帝终于不折腾,答应群臣返回京城,路过镇江时钓鱼落水,受了些风寒,点名要吃菌子锅——这些菌子都是沐府进献的,正德帝要在路上吃。
正德帝大病一场,足足花了快三个月才到京城,从普通风寒到吐血,三十一岁就暴病而亡。
“根据《起居注》的记载,先帝从南巡到结束,吃菌子的次数超过五十八次,都是云南那边的杂菌,江南并没有此类菌种。”
陆炳讲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沐朝夕身上——他就是沐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我的青岛往事系列之《了不起的唐伯爵》的同学应该晓得这是啥菌子,就是唐伯爵和刘顿去小山村墓室惊魂那段有过描写,这本书已经出版上市了,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支持一哈~
第53章 沐府风云
沐朝夕三年前就从沐府出走了, 不和族人来往, 断绝关系。
但是他的履历上依然是沐府的人。
除非当今沐家的族长、黔国公沐绍勋点头同意,并在在祠堂里开宗族大会,邀请各位长老, 正式将沐朝夕从宗族除名, 否则,他生是沐府的人, 死是沐府的鬼。
沐府的族人不是没有想过将沐朝夕除名, 但是沐朝夕“叛出”沐府后,得了王守仁大人的青睐, 在平定宁王叛乱立了功劳, 加上远在云南的黔国公对这个叛逆族人不管不问——也没发话说将沐朝夕从族中除名,这事就这么含含糊糊的过去了。
倘若沐府背负投毒弑君的罪名, 恐怕所有姓沐的都要死, 包括沐朝夕。
所以,沐朝夕别无选择,只能先把自己摘出去再说,说道:“皇上,沐家本宗世镇云南,像我们这种旁支大多在南京繁衍生息,也就是逢年过节,红白喜事, 还有拜祭祖先的时候碰碰面。”
“先帝南巡,我们这些旁支是没有资格接驾的, 南京的黔国公府是本宗的家人居住,所以,招待先帝吃饭的是本宗的族人,微臣当时作为锦衣卫,只负责保护先帝的安全,以护卫的身份跟着先帝进了沐府,微臣对宴饮的细节一概不知,只晓得保护先帝安全。”
“况且,微臣在沐家生活多年,从未听说本宗有因吃菌子致死的事情。连本宗尚且谨慎如斯,对于招待先帝的宴饮入口的菌子只会更加小心。何况,先帝从沐家带走的菌子都是晒干的,这类菌子从云南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经过了严格筛选、暴晒、晾干——各位都知道,丧尸病最惧怕阳光,微臣觉得,菌子是否是先帝尸变原因,还不能成为定论。”
沐朝夕混了这三个月,也快要成精了。
他晓得嘉靖帝是因本宗绝嗣,以旁支的身份登基,因而能够对他沐家旁支的尴尬身份有同理心。
旁支的尴尬是,荣耀和地位,包括爵位继承权都是本宗的。
但是本宗若犯下大错,旁支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要跟着一起抄家倒霉。
简单地说,好处几乎轮不到你,但是坏事一定会连累你。
果然,此话一出,嘉靖帝看沐朝夕的目光都软和了不少。
嘉靖帝说道:“你们沐家从大明开国就镇守云南,世世代代守护大明西南门户,无论本宗还是旁支,朕都相信沐家人的忠诚。不过,树大招风,你们沐家作为边境守护人已经一百多年了,有人爱戴,也有人痛恨,或许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想要挑拨沐家和皇族的信任关系,利用沐家本宗用菌子招待先帝,伺机替换投毒陷害,也未可知。”
小皇帝有大智慧,无论沐家是否清白,他表面上都必须相信沐家。
沐家是大明西南门户的定海神针,盘踞云南一百多年,嘉靖帝这个旁支上位的小皇帝目前对西南是两眼一抹黑,连人事任免都不敢乱来,他那里敢在立足未稳的时候动沐家——别说动了,就连说怀疑都不够啊。
西南民风刚刚开化,世袭的土官和流官并存,类似云南大理这块地方,人们只知土官木府,不晓得当今皇上是谁,只有在云南经营一百年多年的沐家才能弹压得住云南,沐家不可替代,若换了人,西南必定大乱。
陆炳晓得大局为重,也安慰手下,“沐佥事,皇上相信沐家的忠诚,只是目前锦衣卫查到先帝尸变和行商尸变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嗜好菌子,俗话说病从口入,我也觉得沐家是冤枉的,或许有人栽赃陷害,潜伏在沐家挑拨君臣之间的信任。”
菌子的线索是锦衣卫查到的!这个功劳不能抹杀。
陆炳把火引到东厂,“麦厂花,你们东厂查四大藩王,是否有关于这四大藩王在沐家埋下耳目的情报?”
锦衣卫被东厂压制的太久了,陆炳好容易跑赢了麦厂花一回,尾巴都翘到天上了,使劲炫耀,暗讽麦厂花。
麦厂花不和陆炳一般见识,摇头,“陆大人,身为藩王,谁敢和沐家这种边疆大臣明里暗里结交?摆明了要造反,四大藩王没那么傻。”
麦厂花分析道:“皇上,微臣也觉得沐府不是原凶。沐府镇守西南一百多年来,从开国洪武朝到皇上,一共十一个皇帝,沐府都忠心耿耿,安分守己镇守边关,从来不参与皇储和皇位之争,西南稳定全靠沐府。沐府没有理由坑害先帝。”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沐家。
换谁当皇帝,沐府的地位都不会变,贵为公爵,爵位已经顶天了,正德皇帝死去,沐府不会得到任何额外的好处。
简单的说,就是没有动机。
可是,菌子出自沐府,又是不容反驳的事实。
场面一时僵持,查到了线索,水反而更浑了。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白术开口了,“先帝南巡时,微臣一直在紫禁城,并没有跟去。从先帝到了京城病重开始,微臣就怀疑有人下毒,微臣甚至怀疑过是张太后害怕写给宁王的过继诏书泄密,干脆毒杀先帝。所以微臣很早就开始暗自查了。《起居注》里面凡是入口的东西,食物和药材,微臣都一一查验过,包括最可疑的菌子,微臣也都翻检出来,每一种都泡发煮熟,喂给猪吃,一头猪都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