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仲妩倒吸一口凉气:“茂弟,你不能再想了。仔细撑破肚皮!”
岁行云深以为然:“吃多了积食,你晚上要睡不着的。”
公仲茂怒目:“睡得着!若不给吃,我就要……我就要生气了!”
“呵,你还挺横?你气到头发竖起来我也不给买,”岁行云乜他一眼,“小表妹,咱们走了,不管他。”
说着就牵起公仲妩的手,作势要走。
公仲茂见她不吃这套,眼珠骨碌碌一转,立刻换了副甜甜软软的嘴脸,扑上来巴住了岁行云的腿。
“阿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呀!”
一边奶声奶气轻嚷哀求,一边还拿小胖脸在她身上蹭来磨去。
岁行云最招架不住有人对她撒娇,不多会儿就铁石心肠化为绕指柔:“好好好。说好的,就一个啊?”
*****
公仲茂吃得过饱,又难得走了许多路,很快便昏昏欲睡,是被岁行云抱着回去的。
公仲妩歉意地跟在旁,低声道:“茂弟缠人,给阿嫂添麻烦了。”
“不麻烦。这小孩儿还挺好养,什么都吃。”岁行云笑道。
“他看着不大点儿,挺沉的,”公仲妩不安地绞着衣角,眉心轻蹙,“若不,我来抱一段吧?”
岁行云笑觑她纤细的胳膊:“还是我抱吧。”
早上出门时公仲妩本是要带侍女的,可岁行云一向不喜被人前呼后拥,便叫她将侍女留在府中了。
公仲妩弱质纤纤的,逛了大半天下来,此时已累得个粉颊绯红,再抱着这沉甸甸的小萝卜糕,只怕走不了多远就要手脚发软。
公仲妩没再坚持,赧然抿唇跟着。
又走出一小段路后,她目光向下,再度小声启口:“阿嫂,你……你能不能与表兄说说,若我父亲要他……要他……”
吞吞吐吐,面红耳赤,最终还是没能将话说完整。
岁行云小心地将公仲茂的脑袋挪到自己另一侧肩膀,以便毫无阻碍地看清这姑娘的神情。
“眼下没旁人,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别怕。”
她温和的鼓励多少给了公仲妩勇气,她豁出去了一般,抬起湿润的乌眸,恳切看向岁行云:“父亲让我过来,其实是想叫我、叫我与表兄熟稔亲近一些的!”
对于公仲廉的这层意图,李恪昭一早就看穿,岁行云自也明白。
但她并未贸然接话,只是笑笑:“自家亲人,熟稔亲近些原是该的。”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公仲妩连连摇头,眼中浮起了泪,“父亲是想让我……与表兄结成亲事。”
“你自己怎么想?”岁行云察言观色,已大致能明白她是不愿的,但还是谨慎确认一下。
公仲妩轻咬下唇,重重摇头,眼泪落了下来。
“你不愿?能让我知道缘由么?”岁行云腾出一手来替她擦了泪。
她立时垂下头去,涨红了脸,却不肯说话。
岁行云恍然大悟:“心中有人了?”
走了五六步后,公仲妩才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明白了。”岁行云笑着点点头,却也不说是否答应帮忙。
小姑娘等了半晌不得她回话,心中起急,猛地抬头看向她:“阿嫂能、能帮我同表兄说说么?若我父亲提了,求他、求他不要答应!”
*****
入夜躺在被中,岁行云笑出了声。
黑暗中,昏昏欲睡的李恪昭被她突兀的笑声惹得毛骨悚然。
“你是睡不着,还是睡着了发梦?”
岁行云轻踹他一脚,乐不可支地滚进他怀中:“你可真惨,小表妹瞧不上你。”
“哦,多谢她。”李恪昭搂紧她,将脸埋在她鬓边,倦声嘟囔。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你舅父坚持要联姻,你待如何?”岁行云好奇地问。
虽对权利博弈中的许多事雾里看花,但岁行云至少懂得人情世故。
在过往许多年里,真正出钱出人鼎力支持过李恪昭的,其实也就只有他舅父公仲廉一人而已。
认真算来,如今李恪昭身边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们,诸如卫朔望、司金枝、叶明秀等,以及当初为护他归来而浴血身死的那些人,最初皆出自宜阳君府。
可以说,若无公仲廉护持,任李恪昭智计通天也未必能活着走到今日地步。
若公仲廉非得以联姻关系巩固甥舅间的利益同盟,李恪昭寸步不让,于情于理似乎都会让公仲廉下不来台。
况且,若无公仲廉亮明立场带头支持,李恪昭的继任储君之路只怕会平白多出很大阻力。
对此,李恪昭却道:“舅父的护持之情,将来我自会回报。至于旁的事,我并未指望得他助力。”
“为什么?有他助力,你会容易许多。”岁行云纯是就事论事。
三公子、五公子都有舅家两名立场的支持,如今李恪昭在继任储君之位上已显势单力薄。他就这么有把握?
李恪昭在她耳边蹭了蹭,沉沉低道:“卫朔望的恩师是谁,你还记得么?”
岁行云懵了片刻,倏地惊讶瞠目,张口结舌。
去年刚到屏城没多久,李恪昭就告诉过她,卫朔望的启蒙恩师,是王叔李晏清。
做为当今缙王的亲弟弟,不到万不得已时,李晏清根本没必要在继任储君之事上站队。
毕竟他姓李,不管是三公子、五公子还是李恪昭中的谁最后得登大位,他王叔之位都岿然不动,所以没必要站队得罪人。
黑暗中,李恪昭缓声道:“君父忌惮外戚已久,这几十年已陆续通过许多事在循序渐进削减外戚实权。真到关键时刻,谁家舅父说话的分量都不如王叔。虽他与我们兄弟哪个都不亲近,但唯有我最清楚他期望什么样的新君。”
至于如何得知的,自然是通过当年还叫飞星的那个小眼线。
“所以,当年你将卫朔望送到他门下拜师受教时,已在为了今日布局了?”岁行云嗓音有些颤抖。
“嗯。”
“你怎知太子一定会……不好?”岁行云咽了咽口水。
“他是早产,先天不足,从小身子骨就差。不过那时我也就是心怀侥幸,赌一把而已。”
现今的局面证明了他运气不错,赌对了。
岁行云久久不言,李恪昭的睡意便渐渐卷土重来,气息缓缓平稳。
在他将睡未睡之际,岁行云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颤颤以指戳了戳他的肩。
“又怎么了?”再度被迫清醒的李恪昭难受地哀嚎一声,不知该捏碎她还是该亲死她。
“最后一个问题,”岁行云闭目,轻声问,“若我没算错,那年你才……”
“十岁。唔,好像是早慧了些。”李恪昭嘀咕一声,整张脸埋进她发中。
沉默良久后,岁行云瞪着满目漆黑,喃喃道:“李恪昭,你不是人。怕是千年狐狸成的精。”
三度被吵醒的李恪昭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翻身便与她成交叠之姿,被中的手也不安分,熟门熟路地游走起来。
“你不是说……今日很乏了?”岁行云艰难克制着颤音,“这是……做什么?”
“采阴补阳。”李恪昭哑声,笑中带了点狠。
作者有话要说: 万万没料到迎来了一个接连两天都加班的周末,最近实在透支过度,爆更会来得晚一点
第66章
由于李恪昭忙于政务, 岁行云亦需协助团山屯军练兵, 公仲家两姐弟在屏城做客期间,多是无咎代为照应。
如今屏城风气大开,与临近不足百里的宜阳已大不相同, 两姐弟在无咎的陪同下玩得很是尽兴。逗留了将近有半个月,才依依不舍地向岁行云与李恪昭辞行。
李恪昭也无留客之意, 仍委托无咎代为护送, 让姐弟俩赶在立冬之前回了宜阳。
屏城新政一年半以来,兴修水利、鼓励开山、奖励农桑、厚待军屯,
这不但使当地百姓愈发干劲十足, 备受战火困扰的各国流民也陆续闻讯而至, 在此安家落户或行商通贾。
如此,各项民生皆被带动, 这处百余年来仿佛自生自灭的边陲之地焕发出了惊人生机。
这年的屏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丰收,郡府税收结余远超预估。李恪昭主次主政一方便有如此亮眼政绩,无疑在继任诸君之争中拥有了三公子、五公子绝没有的重要筹码。
但这并未使李恪昭得意忘形, 照常每日面无表情地忙忙碌碌,为十二月回王都参与大朝会及冬神祭典做着各项准备。
而岁行云则尽职尽责担当着团山屯军都司, 花样百出地协助司金枝与叶明秀完善团山的各项军务建制。
虽忙碌辛苦,但岁行云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散发着愉悦与恣意。
每逢她与卫令悦都得闲时,两人便会相约着出去闲散玩乐。
如今屏城气象一新, 再不必像当年在仪梁时那般做男子打扮才能出门,不拘什么场合都能自如出入,这让她俩逍遥似神仙, 却苦了李恪昭与卫朔望——
两人在屏城地界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却三不五时就得板着脸进听书楼、曲苑、赌马场、酒坊寻妻,说来也是惨。
不过,两对夫妻的这般情形在某方面也算开了民风先河,越来越多的女子开始在忙碌之余坦然走出家门,男子们也渐渐不再理所应当地以为女子无权出入这些场合。
*****
十二月初,岁行云跟随李恪昭抵达王都遂锦。
年末大朝会是缙国朝堂盛事,此时的遂锦自是齐聚了等待面见君王的各地主政者们。
今年有“太子病危,继任储君人选不明”这个隐情在,遂锦城内的气氛与往年此时自大有不同。
此时距离十二月十五的大朝会尚有十余日的间隙,提前抵达王都的人们便忙中偷闲,与长居此地的故交旧友走动一番。
三公子李恪彰、五公子李恪扬皆放下身段,主动前往各位臣子们的居所,亲切寒暄、赠送些贵重但并不出格的“过冬礼”之类,其心思昭然若揭。
而李恪昭只在初到的前两日,带着岁行云一道,分别拜见了自己的启蒙恩师姬名扬、武夫子夏侯密。
两位尊长年事已高,许多年前就已不涉朝局,家族权柄也移交到子侄辈手中。
饱学的姬名扬如今只在自家私塾开堂授业,而年轻时有“缙国第一剑客”之称的夏侯密则顶着“信原君”这个富贵但无实权的封爵,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正所谓“人走茶凉”,两位耄耋长者皆已淡出缙国朝堂二十年,如今国中有头有脸、踌躇满志的年轻一辈们大都不太清楚他俩早年的显赫荣光,更遑论登门拜访了。
对于从前的弟子李恪昭携妻子郑重拜访,两位老人家既感慨又欣慰,却只能叹息他生不逢时——
两位师长都已无实力再助他分毫了。
李恪昭回到王都,三公子、五公子对他的动向自是密切关注。得知他仅仅拜访过姬名扬与夏侯密,诧异之余又不免嘀咕,看不透李恪昭葫芦里卖什么药。
其实李恪昭拜访这二人毫无利益企图,只是单纯带妻子见见自己的启蒙恩师而已。
*****
自拜访过姬名扬与夏侯密,李恪昭便在府中八风不动,仅在十二月初十这日在府中接待了同样前来赶赴大朝会的宜阳君公仲廉。
公仲廉得知李恪昭回到遂锦后这么多日,只拜访了姬名扬、夏侯密这两个于他毫无助益之人,不免为他着急。
公仲廉心急火燎地猛吹胡子:“莫非你是怕频繁与朝臣走动会招来非议?这顾虑全然多余。眼下是年末,各家走动是人之常情,谁能挑你错处?”
也正是因为年末这个契机,三公子、五公子才毫无顾忌地与朝臣们走动亲近。
李恪昭摇头,却不解释什么,只是轻描淡写道:“并未顾虑什么,只是没必要。”
虽知这外甥素来是个极有主张定见的人,公仲廉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劝了一番,也算是尽到了身为舅父的道义。
不过李恪昭对他的种种提点完全左耳进右耳出,送客过后,便去后院寻了岁行云,陪着一道进了书房。
“又要写那份奏报了么?”岁行云头枕在他腿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从回到遂锦就开始写,改来改去没个完。是大朝会那日要当众递交给君上?”
“不是。待到月底离开时再单独呈交给君父。”李恪昭略勾唇,垂眸觑她。
“我请你进书房来陪,原还指着你能贴心地替我研墨添水之类。你倒好,竟拿我做枕头?!”
入冬之后,团山屯军各项事务大致捋顺,岁行云闲散许多,只要军尉府无事,她便躲在家吃吃睡睡,恨不得将之前半年的忙碌疲惫一次补足,能躺着绝不坐着。
到了遂锦后更是愈发贪睡,随时都在打呵欠。
岁行云笑着闭目,口齿不清地嘟嘟囔囔:“研墨添水?你自己没手么?以往我上团山练兵时可没请过你帮我扛刀。也别指望我六公子我替你誊抄。当年在仪梁时,也不知是谁写了个‘丑’字嘲我。”
“你近来愈发爱翻旧账,”李恪昭自知理亏,温厚手掌盖住她的眼皮,“罢了,我认命给你做枕头。一天天的,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多瞌睡。”
就这么左手替她遮着光,右手执笔蘸墨,继续字斟句酌地修改那份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奏报。
眼皮被温热掌心柔和煨住,岁行云的呼吸渐渐平稳,眼见就要进入绵甜酣梦。
突然,仿佛有一道闷雷在她脑中炸响。
她惊骇睁眼,猛地跳了起来,居高临下瞪着李恪昭。
李恪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了一跳,笔尖走偏,在竹简上划出斜斜一撇,显然新写的这遍又作废了。
他沉声回瞪她:“岁行云,你……”
岁行云脑中乱糟糟,自己也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我、我没事,我很好。我只是突然想起,似乎有两三个月没来癸水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