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葭被他的讶异搞得一阵无言,心道果然就算是高冷如他,也是喜欢被夸的。
既然如此,之后她还是尽量多夸夸他吧,毕竟他只有心情好了,才会乐于下厨。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里,两人不紧不慢地一路南下,李葭便见缝插针地吹捧他的厨艺,他的博学,甚至他的品位。
黄药师屡次嫌她聒噪,她都不放弃继续吹,因为她知道他其实是很爱听的。
她也不拆穿他,毕竟有李溯这个每次一被拆穿就要暴跳如雷的例子在前,她实在是很担心要是她拆穿了黄药师,黄药师会不会一气之下就不下厨了!
“你不是跟我一般年纪吗?”事实上,她的吹捧也不乏真心,“为什么好像已经把中原各地都差不多走过一遍了?对哪里都很了解的样子。”
黄药师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我只是对从保定去江南沿途的城池熟悉些。”
李葭:“……”怎么还谦虚上了,我明明听到你在心里说那当然了!
她不敢点破他内心所想,只好换一个话题,道:“那我们明日就到金陵了,金陵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和值得吃的?”
黄药师想了想,道:“梁武帝故居的斋饭值得一试。”
李葭虽然对如今的中原武林知之甚少,但在灵鹫宫的时候,她还是看过史书,知道梁武帝是谁的。
“是南朝四百八十寺那个梁武帝吗?”她眨了眨眼问,“我读过他的故事。”
“正是他。”黄药师点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是他晚年所建,只有他故居这座光宅寺,是他初登帝位时建的,破败得也最快。”
破败得很快?那那边的斋饭真的能好吃吗?李葭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想到黄药师的挑剔程度,还是把怀疑全吞到了肚子里。
半日后,他们赶着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金陵城。
初夏的江南还没从连绵的梅雨季中彻底缓过来,闷大于燥,不过金陵多水,两人进城后沿河而行,倒也不缺凉意。
城内华灯初上,临水处更显煌煌,河畔长街上,每隔几步便有打扮艳丽的女子朝他二人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因为大部分都与他们离得不远,所以她们看过来时内心涌出的某些想法,也理所当然被李葭听了一清二楚。
……和林仙儿一样,这些女子几乎都忍不住要在心里挑剔一下她的长相,而且每个人挑的地方还不一样。
李葭听了一路,最后拐弯去另一条街时,才长舒一口气道:“天啊,可算清静了。”
两人从保定结伴而行至现在,是以黄药师自然也确切知晓了她的读心异术,他当即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侧首问她:“你方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李葭掰着手指给他数:“有个穿绿裙子的小个子姑娘说我个子太高了,不及江南女子温婉,还有个红裙子金纱衣的嫌我瘦,像竹竿,不好看。还有一堆人觉得我鼻子眼睛嘴巴哪里哪里都是问题……反正就全是这种。”
黄药师听得想笑:“女子之间的嫉妒之心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当然不放在心上啦。”李葭道,“我要真信了她们的话,就该因为自己长得太寒碜直接羞愧得跳河去了,但我明明很好看,才不是她们说的这样!”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黄药师在稍显昏沉的暗巷灯火下望着眼前的少女,忍不住这么想道,但偏偏他也反驳不了这句话。
少顷,他收回目光偏过头,加快了些脚步,道:“光宅寺夜里不接待香客。”
李葭立刻快步跟上,不再多言。
半炷香后,他们俩经过七弯八拐,总算抵达了光宅寺门口。
李葭在来时路上就做好了这地方或许比较破败的准备,但真的看到那高低不平的门槛,以及被风吹日晒至斑驳的旧门匾时,还是相当惊讶。
“梁武帝也算是个挺有名的皇帝了,连我都知道他的故事,怎么他生前故居破成这样……”她站在寺门口,抽了一口气道。
“光宅寺从前也曾香火鼎盛,后来大约是觉得他太晦气,便渐渐无人来了。”黄药师抬脚往里走,解释得很平淡,“近些年寺内僧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他话音落下,两人也抬脚走到了这尽是破败之相的寺内。
佛堂前的古井边,有一弓着腰的老僧正取水,听到他二人脚步声,头也不抬道:“酉时已过,不接香火,还请两位止步。”
李葭偏头看向黄药师,而黄药师难得拿出了恭敬的态度,上前一步对那老僧道:“了嗔大师,久见了。”
了嗔听到他开口,动作一顿,旋即直起身来,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道:“原来是有贵客至。”
黄药师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之后了嗔放下水桶,引他们去佛堂内坐下,说是方丈今日出去讲经了,再过片刻便会回来,还请他们稍候片刻。
黄药师:“了恨大师近来身体如何?”
了嗔说方丈师弟的身体很不错,吃得好睡得好,日日都有功夫问棋,前几日似乎还参悟了一局残谱,一高兴就答应出门给人讲经的事了。
这位干瘦的大师与他简单说了两句后,便又回了佛堂外继续打水。
李葭见状,总算憋不住开口问黄药师道:“原来你同这里的僧人很熟吗?”
“了恨大师爱棋,我上回来时,赢过他几局,他是孩童心性,为此多留了我几日,是以他的几个师兄弟也都认识了我。”黄药师道。
“那你刚刚还说光宅寺夜里不接待香客?!”李葭朝他龇牙,觉得他是故意吓唬自己。
他却笑了:“可光宅寺夜里的确不接待香客。”
意思是他并没有诓她,后头那些全是她自己想的。
李葭本来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但见他这样,反而有些气急:“你误导我!”
他没否认,不过唇角那一丁点微末的笑意淌到了眼睛里,仿佛在反问她,那又如何?
李葭:“……”
其实换一个人这么逗她耍她,她有一万种放狠话的办法,但黄药师……黄药师有那样厉害的厨艺,只有她小心翼翼不得罪哄着他的份,她哪敢对他掏生死符!
“哼。”最后她气呼呼地扔下这么一句,“下次再耍我,你小心我咬你。”
语毕,黄药师还没给什么反应呢,佛堂外先响起了一道敦厚温和的声音。
那声音听着比之前的了嗔年轻些,说话时语调也没那么平,道:“阿弥陀佛,佛门重地,还请女施主慎言。”
李葭:“……???”啊?我又没说要咬死他,这也要慎言吗?
第18章 煮鹤焚琴03
来人自然就是出去讲经的了恨方丈。
了恨是了嗔的师弟,比了嗔小一些,看上去也不像了嗔那样严肃,表情极为丰富,正好映证了黄药师那句孩童心性的评价。
他见李葭和黄药师同时抬头朝他看过来,竟还先笑了声。
“师兄说有贵客,我当是谁,原是黄小友。”他称呼黄药师的时候,用的是小友而非施主,可见他们的关系的确十分不错。
主人进门,当客人的当然不好继续坐着不动。李葭便随黄药师一道起了身,向这位慈眉善目的方丈行了一礼。
礼毕,黄药师竟还开口替她解释了一句:“她是西夏人,初入中原,对佛家忌讳几无了解,大师勿怪。”
了恨大师闻言,露出了然神色,道:“原来如此。”
李葭被他俩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心虚了,难道她刚刚那句话真的犯了什么寺庙不宜的忌讳吗?
可惜了恨大师一见到黄药师就兴奋得很,要拉着其对弈,眼见这两人兴致正浓,她也就没找到开口询问的机会。
李葭不喜欢下棋,但她小时候经常看虚竹和李溯祖孙两个对弈,久而久之,对规则也就完全了解了。
此刻做好了看一场精彩厮杀的准备,还颇期待了一下,结果棋盘摆出来,才落了五六子,她就隐隐觉得这位了恨大师的水平……似乎很不怎么样。
至于黄药师,他现在在她心里就是个什么都会还什么都很会的形象,所以他落子干脆果断,布阵杀伐有力,短短片刻就迅速占领优势这一点,她还真没太惊讶。
这才是他嘛,李葭这么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接下来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黄药师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把了恨大师杀了个片甲不留。
了恨大师作为一个出家人,这些年一直没断掉这棋瘾,这会儿输了,抚掌长叹的同时,也不忘对黄药师道:“等吃过饭再来一局。”
黄药师:“……好。”
事实上他们俩一局棋毕,光宅寺开饭的点的确到了。
黄药师口中很值得一试的斋饭,正是出自他们进门时碰上的那位了嗔大师之手,都是最简单的家常素菜,但正如当初那位保定第一酒楼的掌柜所言,人人都吃过的家常菜,才是最考验厨师水平的。
李葭本来就是跟着来蹭饭的,开饭之后就专心吃了起来。
桌对面,了恨这爱棋成瘾的和尚还在同黄药师絮叨:“对了,你这趟不妨多住两日,正好我二人多手谈几回。”
黄药师叹了一口气,道:“下回罢。”
了恨立刻着急起来:“何必要下回?”
“这回我有事在身。”黄药师解释道,“我得先去慕容山庄一趟,给慕容老庄主贺寿。”
“慕容山庄?”了恨听到这个名字,神情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竟带上了一丝迟疑,“你与慕容山庄关系如何?”
黄药师如实回答:“尚可,慕容老庄主曾教过我几日。”
说完这句,他停顿片刻,又主动开口询道:“不知大师缘何忽然问及此事?”
对话进行到这里,就连本来想专注吃饭的李葭都停下动作抬起了头,她也很好奇。
只见先前还在为棋友到来而高兴的了恨忽然皱起了眉头,面上也尽是哀愁,道:“慕容老庄主做寿,慕容家的亲眷应当都会出席。”
那肯定啊,李葭想,所以这跟光宅寺有什么关系吗?
“大师有话不妨直说。”黄药师道,“你我相识许久,本就是朋友。”
“既然黄小友都这么说了,老僧也不瞒你。”了恨道,“老僧的确有一事想拜托黄小友你。”
“莫非与慕容山庄的亲眷有关?”黄药师问。
“是也不是。”了恨还没开始说,便先叹起了气,“事情要从六年前说起,燕南天这个名字,想必你也听说过。”
“那位失踪六年的天下第一剑客?”黄药师果然立刻反应了过来。
“正是他。”了恨道,“他的武功和剑术,说一句天下无敌,并不过分,可自六年前失踪后,江湖上便再没人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李葭插了一句:“那慕容山庄的亲眷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了恨:“慕容家有一位江湖闻名的表姑娘,人称玉娘子。”
这名字比燕南天更耳熟一些,李葭回忆了一下,发现是之前在保定城外碰上萧咪咪时,萧咪咪曾嫌弃过的,应当是和林仙儿一样,都是江湖上知名的美人。
果然,了恨又接着解释道:“在林仙儿之前,这位玉娘子也曾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燕大侠救过她的命,她也在佛前发过誓非卿不嫁。”
了恨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玉娘子当时就是在光宅寺里发的誓。
“后来燕大侠忽然失踪,老僧托人四处查访他的故人旧友,第一个去寻的便是张家这位玉娘子。”了恨顿了顿,“但张家闭门谢客,直接回绝了所有想见玉娘子一面的人。”
也是从那时起,玉娘子就没有再在江湖上走动过,否则以她当年一笑倾城的美貌,江湖中人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将她忘了,转而去追捧林仙儿这个丫头片子。
了恨是出家人,对武林第一美人名头的更迭并不关心,但这些年来,除了玉娘子,燕南天的其余故人,他已全托人探访过了,却依然不知燕南天的失踪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慕容老庄主在江湖中向来低调,这回他做寿,张家作为慕容家的表亲,应当出席。”了恨道,“所以老僧有个不情之请,倘若两位到时见到了玉娘子,能否帮老僧询问一声?”
李葭听完,和黄药师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便应了下来。
“说起来,大师与燕南天是何关系啊?”这是李葭现在唯一好奇的。
了恨说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这光宅寺也无非是燕南天行侠仗义的那些年里,随手接济过的一处寺庙而已。
但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当年要不是燕南天,光宅寺里的僧人早全饿死了,而今燕南天失踪,他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听到这回答,李葭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从来懒得多搭理旁人的黄药师会和这位大师交朋友。
并不是因为这里的斋饭多好吃,而是因为了恨大师的确是一位品行高洁的大师。
“大师放心。”李葭道,“只要我们能见到那位玉娘子,便能帮您问她。”
而且她还能读心,也不怕玉娘子不说实话。
了恨松了一口气,不过看着也不像真放心了的样子,毕竟问了那么多燕南天的故人都不知道,玉娘子也是极有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的。
李葭看他因为这个话题,后半顿饭几乎都没有吃几口,吃完也没有再求着黄药师和他来一局,便知他是真的一提到此事便满心忧虑。
她想了想,偷偷跟黄药师说:“不然我让灵鹫宫的旧部一起帮忙查访一下六年前的事吧,说不定会有收获。”
黄药师:“也好。”
他不问她出门在外怎么找灵鹫宫旧部帮忙,只在应下后小声补了句谢谢。
“怎么还客气上了。”李葭小声道,“了恨大师是你朋友嘛,而且听他的说法,这个燕南天应该也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