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绳子不好,”她有些气喘,但神色愉悦,“宫里头跳绳也用的牛筋,牛筋做出来的绳子又软又结实,有了牛筋,我就翻出花样来跳,十四岁了还爱跳这个,后来直到太后娘娘看到了,说我提裙露脚地不庄重,才算不跳了。”
“园子里不比宫中,公主想怎么跳怎么跳,”楚嫣给自己披上了一件披帛,又给临川公主也披了一件,道:“所以才说园子里好。”
“我也打算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这里确实是避暑胜地,不过进到十月里就怕是有些凉了,”临川公主盘算道:“还是得回府里去住。”
她看着楚嫣:“你呢,就一直住在园子里?”
“一直住,侯府里自有老侯爷留下的人照管,”楚嫣道:“都是忠心得用的人,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而且园子里冬天也不难过,我这里建了地暖,也不漏烟,平日里还嫌热呢。”
“我也打算建个暖阁,”临川公主道:“你也给我参详参详。”
两人就坐在椅子上,咬起耳朵来。
自打半个月前,楚嫣去公主的园子里拜见,而公主很快就礼尚往来了一圈之后,两人可谓是一见如故,发现彼此脾性习惯都处得来,更是情好日密起来。
楚嫣觉得临川公主平易近人,没有其他公主高高在上的傲慢,而临川公主觉得楚嫣根本不像长安城桃色新闻的主人公,细交之后才知道她虽有一身媚骨,可冰清玉粹不染纤尘。
“举起来――”看着一帮小丫头跳起了皮筋,楚嫣就道:“举到腰上,让她跟筋儿!”
跟筋儿小红就做不好了,总是能跳不及时,只见她一腿摆起,像用脚腕将超过腰上的皮筋勾下来,就勾不住,哎呦哎呦叫了两声,移了位置,这就算败了,看得白芷忍俊不禁道:“你们看看小红,总是勾地怪模怪样的,好似青蛙腿一样!”
小红就不服气道:“我小呢,腿也不长,等我再长两岁,就勾的上了!”
楚嫣就笑道:“正跟你长不长岁数没关系,你方才明明已经勾上了,只是不会下压,让皮筋滑了,是动作不对。”
楚嫣说着就亲自示范了一下勾筋,果然用脚面把皮筋踢起来勾上,然后微微借用了脚踝的力量,将皮筋踩下来,动作不过在须臾之间,就轻松挽了一个花儿出来,这帮小丫鬟就趁势鼓噪起来,非要楚嫣再跳几个花样。
楚嫣一时兴起,干脆跳了几个她们平常都没怎么看过的姿势,比如说先将皮筋绕在腿上,随即将绕在腿上的皮筋掏出来,这就先由左脚在右脚后踩住筋,右脚由里向外掏出来,楚嫣绕了三次就掏了三次,伴随着皮筋“咻咻”的声音,赢得了众人一片叫好声。
“公主,公主!”宫女碧螺急匆匆过来,在临川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临川公主一挑眉,站了起来:“阿嫣,我园子里来了客人,我去招呼一下。”
楚嫣收了绳子,道:“公主自去,得闲就过来找我。”
临川公主点了点头,很快就离开了。
楚嫣喝了口茶,就见对面高高的露台上,果然有七八个人影,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楚嫣虽然知道他们也看不清楚这里,但还是收了玩闹,又换了身衣服,回到了阁子里。
下午酉时一刻还不到,就见对面的园子里已经点燃了蜡烛,随着天色愈暗,而对面的园子愈发光明照人,仿佛天宫。
“哎呦,”白芨也盯着对面,惊讶道:“临川公主那里,怎么舍得点那么多蜡烛,亭台水榭,也都点上了!”
“公主用的蜡烛,还不是咱们普通人家用的,一律是用鲸鱼的脑油制成,一根蜡烛,就值纹银一百两。”楚嫣若有所思道:“看来园子里是来了贵人。”
“还有什么人,比公主还尊贵?”白芨道。
对面园子里,笙歌乐舞,金石管弦之声,直入云霄,楚嫣本来就有些浅眠,过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之间总算有了睡意,刚刚觉得眼皮沉重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
这声音确实不大,而且似乎离得还远,她就怀疑是哪个人上茅厕掉到粪坑里去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声之后,她的心忽然砰砰跳得厉害,浓郁的睡意居然顷刻之间就无影无踪了。
楚嫣心里跳了一下,她就起身下床来,借着月色摸到桌前,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水,没想到水还没喝进嘴巴里,却再一次听到了惊叫声,这下声音离得近了许多,而且听得出来,是非常恐惧的声音,甚至还有一声短促的呼救。
楚嫣一个激灵,她感觉不对劲了,马上唤起白芨来,“听,你们听!”
白芨还有点懵然,楚嫣指着屋子外面让她们不要说话。
下一秒忽然有个人叫道:“什么人!”
这是王庚的声音,他和其余护院住在园子西南,靠近后山的地方。
这声音之后就忽然有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还有凭空打斗和兵器相交声音,一时间响彻了整个联璧阁。
白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楚嫣抄起披帛裹住了自己,蹬着鞋子,一边打开暗柜,一边道:“不要慌!”
主仆三人从阁子里下来的时候,听到了更为凄厉骇人的惨叫声,隔着两道院墙王庚在高声示警:“夫人,有贼人作乱——快跑!”
白芨手中的烛台都握不稳,颤着声音道:“夫人,怎么办?!”
楚嫣静静听了一会儿,道:“从后山来的,乘着夜色直趋二门外,隔壁彭城伯的园子就没有动静……是冲着咱们来的,其他人不是他们的目标。”
她很快就有了决断,“不管是谁作乱,今晚上都没有好果子吃,走,去临园!”
临园正是临川公主的园子,楚嫣几人推开大门,离着临园还有数十步的时候,就见临园门口一下子显出数道身影来,居然是身披盔甲的羽林亲卫!
“站住!再往前一步,当即射杀!”为首的亲卫喝道。
楚嫣稳住身形,高声道:“我乃长平侯夫人楚氏,求见公主!”
羽林卫的□□略低了一低,但仍然指向楚嫣:“更深夜重,请夫人明日……”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联璧阁的呼喊声和打斗之声,顿时神色一凝:“什么人?!”
“有贼人作乱!”楚嫣呼救道:“攻上了后山!”
羽林卫顿时警惕起来,一边立刻去传信,一边抽出宝剑,果然联璧阁中冒出几个人影来,手中提着大刀,大呼小叫着,看到楚嫣登时道:“人在这里!”
他狂呼乱喊地冲过来,还没有近前就仰面倒下,眉心被长箭射穿了。
“贼人安敢犯驾?!”羽林卫吹响了警报,那分散在园中的天子亲卫立刻赶过来支援,楚嫣被他们护送进去,转过长廊就看到急匆匆赶过来的临川公主,以及她身旁穿着燕居服的帝王。
楚嫣伏拜下去:“见过陛下、公主。”
“阿嫣,怎么回事?”临川公主把她拉起来。
“有贼人趁夜杀入园子里,”楚嫣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我们跑了出来,庚叔还在园子里……”
在摇动的灯火映照下,楚嫣又黑又长的睫毛紧掩着那一双轻颤的剪水秋瞳,浑身一件宽大的披帛根本遮掩不住她窈窕的身姿,削葱一般的指头紧紧扣在一起,却浑不知一双手臂露在了外面,如同玉色照水一般。
这一切让帝王眸色渐深,目光从楚嫣身上移开,转向羽林卫的时候多了一丝威压:“速去平叛,留下活口仔细询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蹭一蹭玄学\(^o^)/~
第十五章
这话让临川公主和羽林卫同时一凛,知道皇帝心中只怕并不认为贼人是冲着长平侯夫人而来,圣驾在此的第一晚,就有贼人趁夜攻上山,只能说明圣驾被窥伺,以及羽林卫的保护工作,做得并不到位。
“陛下,贼人不知底细,”临川公主道:“不如召金吾卫前来护驾……”
“不用,”崇庆帝道:“朕的羽林卫,以一当十。”
随扈的羽林卫虽只有不到二百人,可各个训练有素,而且受到如此鼓舞,信心百倍。一声令下,便结成战阵,从东西两翼抄进联璧阁。
弓箭手探出箭矢来,张弓搭箭,二十五把强弩对着眼前作乱的贼寇,各人手上拉成满月的弓弦一震,二十五支利箭破风穿云而去!前方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一时间箭矢如雨,惨叫连连。
这时候才看到在阁子里作乱的贼人根本没有正规武器,只有长矛,棍棒,短斧,还有一些腰刀,似乎被激发了凶性,大吼大叫,嘴里咆哮着斩尽杀绝的话,个个舞刀弄枪,狂喊乱叫,尤如群魔乱舞。
羽林卫用铜棍旋入长刀,毫不留情地杀死了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贼人。随着长矛刺入皮肉的沉滞声音,霎时间又有若干个贼人嚎叫着滚落地上。
为首的贼人猛然打了个哆嗦,身体仿佛从冰冷的井水里过了一遍,喉结不由自主上下几番,他心生惧意,恰在此时,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去,更是吓得他大叫了一声,当即掉头便跑。
十几名分散的弓箭手顺着他逃跑的方向,发射了一阵箭雨,其余贼人看到此景,顿时都丧失了斗气,狼奔豕突,掉头而跑。
只是不知道谁在乱中放了火,趁着夜风,火势一下子起来,偌大的阁子里火星乱窜,连桌椅都被炙烤地炸裂了,浓烟冲天。
楚嫣眼看着阁子的大梁木掉落下来,半边陷入了火海中,心中一颤,知道自己最后的容身之处,也没有了。
“阿嫣,你受惊了。”临川公主关切地看着她,又命碧螺将她带下去梳洗。
后半夜羽林卫汲水救火,万幸翁山玉泉环绕,总算在天亮之前,将火灾扑灭了。
楚嫣用清水洗净烟尘,烟眉秋目不施粉黛反而愈加清华,她将散落的头发绾起来,换上临川公主送来的素色袄裙,来到了崇庆帝所在的玉兰山房。
羽林卫正在禀报情况:“……射死三十三人,抓到活口十四人,共计四十七人,无一人逃脱。这些人已经查明身份,都是京都游手无赖,家无产业,却成群结队,偷窃窝盗,横行不法,群聚斗殴,无恶不作。”
“审问清楚了吗,”崇庆帝道:“为何攻入翁山,有无人指使?”
“据他们招认,是受惠宁伯之女王氏指使,”羽林卫抓来匪首麻五,道:“有口供在此。”
麻五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还不等崇庆帝询问就把一切都招了:“……是惠宁伯家的大小姐出钱,让我们到联璧阁中作乱!她给钱大方,还说长平侯夫人甚有美色,抓住了随我们肆意□□!她要长平侯夫人名声丧尽,生不如死!”
楚嫣气得浑身发颤,强自抑着愤怒,走上前跪地请罪道:“陛下恕罪,是妾引发了祸难,惊扰了陛下,妾罪该万死。”
崇庆帝的目光在她跪伏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才道:“起来罢。”
楚嫣谢恩,却听崇庆帝又道:“给长平侯夫人赐座。”
宫人搬过来杌子,楚嫣却垂首道,“妾乃罪魁祸首,实在不敢就坐。”
“陛下让你坐,你就坐吧,”临川公主道:“你是哪门子的罪魁祸首,分明是王家那个马夫的女儿胆大包天,恣意妄为,心肠居然恶毒到这个地步,令人发指!”
麻五为了换取一线生机,把所有知道的都招了:“……王秀兰说长平侯夫人陷害她爹,说惠宁伯入狱,就是长平侯夫人干的!”
崇庆帝眉头一皱:“惠宁伯王良入狱,是因为在石葭村杀良,朕令龙鱼卫彻查,已经查有实据,跟长平侯夫人有何干系?”
太监王怀恩刚要小声提醒,就听楚嫣道:“怕她还记着旧怨。”
见帝王的目光扫过来,楚嫣眼中带泪,也带着一丝惧怕:“……惠宁伯首告家父谋反,这是以前的恩怨了,妾自知家父罪孽深重,岂敢图谋报复?请陛下明察。”
崇庆帝眼中的楚嫣眼色通红,本就纤弱的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在提到南安侯的时候,惶恐不安,唯恐自己不悦。
“报复?像她王秀兰这样虺蛇心肠的女人才图谋报复,你这样柔弱的女人,不被别人欺负也就算了,还会报复别人?”临川公主抚慰道:“别怕,皇上是明理的皇上,不会怪罪你的。”
崇庆帝敲了敲座椅扶手:“朕几时说要怪罪了?”
楚嫣悄悄觑了一眼,却见皇帝一双幽深透彻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微微的兴致。
就在这时,门口侍卫禀报道:“陛下,龙鱼卫指挥使杨荣到了。”
“他来的倒及时,什么消息都瞒不过他。”临川公主啧了一声。
楚嫣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杨荣,再受他若有若无的诘问,当即道:“陛下还有要事,妾先告退。”
她福了一礼,从屋子后门出去了。
杨荣走进来,鼻子最先一动,他仿佛闻到了熟悉的幽香,倏忽而过,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他很快收敛心神,道:“见过陛下,公主。”
“平身,”崇庆帝道:“刚好,朕这里有几个犯人,你提走去审问。”
杨荣道一声是,又请罪道,“臣有罪,每日缉查臣民隐私,却没有提前伺察到如此重大的情报,使陛下遭受贼人攻击,臣罪该万死。”
“罢了,”崇庆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长安城中游手无赖,归的是府尹和兵马司管辖,你龙鱼卫重心还是放在办案上,王良的案子怎么样了?”
“回陛下,王良他……服毒自杀了。”杨荣道。
崇庆帝的眼睛又睁开,锐利的眼光在杨荣头顶上旋了一圈。
“你龙鱼卫平日不是号称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吗?”临川公主对杨荣没什么好感,冷哼道:“重案犯人还能在你们日夜监管之下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