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轻抿小嘴,朝着乳娘点头。
此刻的纪世子和小太子已经跑到了巷口前,喘气,楚川擦了把额角上的细汗,说道:“这关乎孤的脸面,好歹也是一国太子,竟然翻候府墙头,万一被抓,孟候跟我父皇告状咋办。”
楚修与他对视着片刻,摆了摆手,向前走去。
楚川随即追上,抬手搭在他肩膀,道:“还郁闷呢?要不那三天功课,帮我写一天的就得了,不为难你。”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晚。
将楚川送回宫中去后,楚修转着回了纪王府。
在府内,瞧过他那一身的泥和袖口血迹后,纪王妃慌忙将楚修拉过来,这一天不见人影,回来时怎么成了这样。
“这怎么还出血了。”
楚修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鼻血而已。”
他腰间还偷偷藏着婉婉给他的小绣帕。
“鼻血也是血。”纪王妃脸上尽是心疼,想来儿子伴读太子,便问:“你可是和太子打架了?”
楚修轻轻摇头:“没有,不小心摔的。”
下人把药膏端了上来,纪王妃将此打开,抬眸看了楚修一眼,少年开始显高的鼻梁上泛着紫青,他沉着脸庞,似乎近来她儿子心事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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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临城又传着一件趣事,听闻孟候府千金小小年纪就容颜绝美,引来两名锦袍少年郎爬墙观望。
啧啧,日后要是长大了,这狼多肉少,怕是有一场暗战,就是不知这两位少年是哪家大人的儿郎,如此心急。
这话传到张乳娘耳朵里,她还低骂了一句:“什么锦袍少年郎,就是两个泥猴小子。”
她家小姐才五岁,岂是给他们肖想的。
孟婉坐一旁乐了一下,看着做针线活儿的乳娘,一言不发。
临城皇宫。
此刻延春宫中,小世子和小太子站在贵妃榻旁,榻上一身着杏色梅月襦裙的女人,裙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青丝梳成华髻,杏眼弯起带着丝媚意。
此女子正是大辽皇朝受独宠的燕容皇后,她将双手放在两少年的肩头,低头俏笑,整个寝殿都是她清脆的笑声。
许久后,她才渐渐缓下来,楚修与楚川相视一眼,无奈也没用,他俩被提来,跑也跑不掉。
楚川深知整个皇宫,他母后最大。
燕容抬起首来,笑着用手指戳了下俩小子的额头。
“说,去孟候府翻院墙的是不是你们俩。”
楚川抿唇,拢了衣襟:“儿臣一向正直,翻院墙这等事做不出来。”
燕容却直接无视了自家儿子的回答,眼角带着笑,说道:“话说那孟候家千金什么模样?”
楚川来了兴趣,摸了摸下巴说道:“粉嫩嫩的,笑起来还有两酒窝呢。”
“你怎么知道?”燕容问道。
楚川怔然,拉了一下一旁的楚修:“他说的。”
楚修抽了下嘴角,你不打自招,别推他头上。
燕容若有所思地点头,将目光转向楚修,“听纪王妃说,世子还把人衣服撕了?”
楚修沉默片刻,是又不是?他还是点了头。
“世侄,你这是…喜欢人家?”燕容问。
楚修垂了眸,略显稚嫩的面容上深沉着,脑海中滑过孟婉的脸,道:“是。”
他不想否认。
燕容皇后噗嗤一笑,转身轻趴在贵妃榻上,发髻上的花簪不停颤动着,“你们小孩真好玩。”
楚川耸了耸肩,连忙上前给她捏捏小肩,脸上带着讨好:“母后,你可千万不能和父皇说我偷跑出宫啊。”
燕容渐渐缓下笑声,柔柔地侧躺着身子,她撑着脸颊,“下次偷出宫记得带上我。”
楚川挠了挠头,“可是父皇说了,只有他才可以带你出宫。”
燕容轻睨一眼他,“我这不是说偷偷出宫吗。”
楚修望着燕容皇后的面容,拦住话道:“您这身子,若是出了事怎么办。”
燕容皇后身有寒疾,且越发严重,按前世那般发展,她撑不过一年…
想到这,楚修深皱起眉头,这也是他今生想避免发生的事之一。
楚川则是顺着他的话点头。
燕容哑了口,默了片刻,最后轻轻扬起笑,无奈说道:“算了,但我也想见见那小孟婉,派人把她请来吧。”
第9章 九
宫中长廊里,身着粉裙的孟婉被宫女翠儿抱在怀里往延春宫去,前后都是随行的太监。
凤旨一下,翠儿便去孟侯府抱人去了,孟婉抿了下唇,时隔多年,她终于能再次见到那位眉目明艳的皇后娘娘。
深刻的记得前世皇后病逝时,举国上下哀悼,皇上悲痛欲绝,守在她的棺木前整整七日,自此之后,盛世明君性情大变,以暴执政,随意残杀大臣,成为大辽皇朝历朝来唯一的暴君,民怨四起。
终于,于十七年后,皇帝楚子阙郁郁而去,谥号‘楚厉’。
正是那年,楚修得此机会,谋杀太子楚川,登为新帝。
若要阻止前世发生的一切,便要从燕容皇后开始,她若不死,便是风调雨顺,至少楚修不会这么快夺位。
可皇后的寒毒无药可解,唯一制毒之人,早年沧辽两国之战时早死去,以婉婉如今五岁儿童之力如何改变我得了。
想到此,孟婉眼眸黯然下,回神过来时,宫女翠儿已抱着她来到了延春宫前,行进红漆大门,越过两个走道,来到寝殿。
门槛下干净台阶,两扇雕花红门微敞,被翠儿放下后,孟婉迈着小步子跟进去。
殿中左侧檀色帷帐被揽于两面柱上,一旁香几上立着株沉香盆景,绛色的香炉散着檀香。
正中的贵妃榻上靠着那娇丽女子,她美目流盼,容颜上带着笑意,目光停留下入殿而来的孟婉身上。
而她身旁两侧站着两名华袍少年,正是昨日翻候府院墙的那两位。
楚修眸色微凝,将眼角的笑意收起。
见到两人,孟婉眨巴了下眼,看来她今日被抱来,跟他们两个有关系。
孟婉站稳小身子后,来之前还未痊愈的宋氏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这次见的可是大贵人,一定要有礼貌喔,婉婉不能任性。
宋氏的语气浮上孟婉的脑海,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来着就大哭了起来,可现在不一样,身体里住的是活过一世的自己。
孟婉有模有样地将小短手放于身前福礼,糯声道:“臣女孟婉见过皇后娘娘…”
正说完,她小脚一动,踩到自己的裙摆前仰而去,吧叽摔了一个扑趴,“哎哟——”
几人一惊,楚修下意识步子微动却又停住,宫女翠儿这时上前把孟婉扶起来,孟婉看了下自己的手掌都搓红了。
榻上的燕容皇后蹙眉轻问:“可摔疼了?”
孟婉看向她,忙摇了头:“婉婉不疼。”
燕容一笑,向她招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孟婉抿了抿唇,向那明媚女子走去,燕容低眸看了她的小手,便轻轻揉了一下。
如小太子所说的一样,这张小脸粉嫩嫩的,模样生得娇柔小巧,也难为世侄喜欢这小丫头了。
看得燕容心里痒痒的,便伸手去捏了一把孟婉的小脸蛋,软弹软弹的。
孟婉被捏得右眸微眯起,粉唇轻启。
看得两旁的少年微怯地咽了下口水,楚川都忍不住退了一小步,小时候老被母后捏脸。
燕容笑着松了手,转眸间却不经意掠过黯然,生下楚川后,这么多年,若不是身体熬不住,她还有个像这般可爱的小公主了吧。
可生楚川时,差点要去她的命,楚子阙便不容她怀了。
“日后多来延春宫陪我玩,我平时里闲闷。”
燕容眼里透着可怜,委屈道:“这两个小子,一点都不关怀我,好吃的不带我吃,好玩的也不带我玩。”
小太子楚川不免抽了下嘴角,连忙反驳道:“哪有,我的零嘴都是母后大人您吃完的!”
说着,小太子低垂着眼眸,轻瞥燕容双腿,低声道:“您现在腿脚不便,我听父皇的,不和你玩闹。”
听言,燕容扬了扬眉稍,沉默了一下,看向三个小家伙,她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三个陪我练练棋吧。”
说罢,燕容摸摸孟婉的发顶,轻声:“婉婉会下围棋吗。”
孟婉懵然地看着她,摇头:“不会。”
“那我们两个一伙,那他们两个一伙,免得说我欺负小孩。”燕容微微一笑。
翠儿见状,便退去将棋盘拿来。
直到棋盘已被摆放好在眼前,燕容调整了坐姿面带笑容,孟婉被抱上榻,坐在她身边,棋盘对面正是楚修和楚川。
孟婉不禁用小手掌扶住额头,从来没想过,她从孟侯府被抱入宫来见尊贵的皇后娘娘,竟是以五岁之躯陪她下棋。
孟婉下意识去瞧楚修,入门来一直沉默不语的他,侧首回避了她的目光。
而楚川看了眼自己的母后大人,实不相瞒他这一年多来,一来延春宫都是在陪母后下棋。
原因只有一个,什么时候母后能下棋赢了父皇一次,便就带她出宫一日游,目前以母后近五百场败,零场赢的战绩来看,算了。
燕容神色微严肃,摸着下巴:“上次我是不是赢了川儿你?”
“八回您耍赖赢两回,您还好意思提。”楚川也扶住了额头。
“少废话,这次照样赢你们俩。”说着,燕容在棋盘落下一白。
楚川无奈道:“母后,您拿我们练手没用,以您这水平,除非父皇让棋,是不可能赢的。”
燕容听言,瞪了他一眼。
孟婉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其实她会下棋,但不多,也就前世学了点,作为一个五岁的小孩,她选择不参与。
楚修轻睨了眼燕容皇后,落下黑棋与她对弈。
孟婉拉拉燕容的袖口,软糯糯的声音道:“皇后娘娘,要不您试着与皇上耍赖赢一回。”
燕容看了小孟婉眼,对她一笑,沉默不语,若楚子阙想让她赢,早就让了何须用得着她耍赖。
楚修看着棋盘上黑白相隔的棋子,如今的皇后哪里还出得了宫,怕是她自己都深知吧。
犹记得皇帝那性情大变的面容,这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前世他也是等老皇帝死后,才敢动手夺位。
但今生只想如同他父王一样,做一个清散王爷,权位与他无关,护孟婉一人便可。
为了以后的日子清闲点,为保大辽国泰民安,不能再让燕容皇后病逝。
想到此,楚修抬眸看了眼楚川,轻轻勾起唇角,至于帝位还给他去坐吧。
过些天,该安排陆姑娘进宫为皇后诊治了,为了找到这位陆竹姑娘,他可是费了些心思的。
这棋刚落没几个子,这时殿外便传来动静,燕容还凝思着棋面。
楚修侧首望去,大辽年轻的皇帝楚子阙迈着沉稳的步伐入殿而来。
欣长的身形着见淡金色长袍,发束金冠,丰神俊朗,左眼角下落一点泪痣,容颜与小太子七分相似。
只是楚川没有他那一点泪痣罢了。
见皇帝入殿来,三个小家伙都见着了,只有燕容还专心致志地想着棋路怎么走。
小家伙们正要起身行礼,楚子阙抬手示意他们莫要声张,三人这才安定下。
楚子阙便轻了脚步行过来,站于燕容身后,俯身瞧了眼让她凝思的棋面,楚修不过落了个三连星布局,何须她想这么久的。
楚子阙拾了一颗白子替她将棋落下,正好堵去那棋路,见此,燕容双眸一亮,拍了下手:“对,我也想到下这了。”
说着,燕容一抬头,只见楚子阙笑颜,她惊喜地眨了下眼,“诶,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子阙伸手抚了下燕容的脸庞,轻声回她:“刚到。”
随后用眼眸扫了几个小家伙,目光停在孟婉身上,这个女娃娃?
见皇帝神色微疑,孟婉蹭着小短腿要下榻给他行礼,却被楚子阙拦了下,“不必行礼了,见你这模样,临城就只有孟侯家有个女儿了。”
燕容笑着捏捏孟婉的小脸蛋,对楚子阙道:“猜对了,就是孟侯家女儿小孟婉,今儿我把从候府传了来,是不是很讨喜。”
楚子阙笑着点了点头,道:“是。”
接着,他召人将棋盘收了下去,楚川连连称赞:“父皇还好你来了,不然儿臣几个就得陪母后下一天的棋了,那该多无趣呀。”
燕容抿起唇,抬手在他额头上就是一敲:“你可是嫌弃我。”
楚川揉着额头,连忙道:“儿臣不敢。”
楚子阙一笑,扫了眼三小孩,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御医来给你母后诊治,莫乏了她。”
楚川脸微僵,望了眼燕容微笑的容颜,便猜到些,他颌下首。
宫女翠儿上前来将婉婉抱下来,楚修瞥了眼皇帝,行过礼退下了。
楚川走在身后,跨过门槛后,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见三小孩退下后,皇帝坐靠过来,很自然地将燕容揽进怀中,轻揉她的小腿,柔声道:“今日可有喝药?”
“喝了。”燕容顿了一下,搂住楚子阙劲腰,靠在他的耳畔,轻阖着双眼道:“你看那个小女孩,多可爱啊。”
楚子阙心尖微颤,安抚她道:“等你好了以后再说。”
燕容淡淡一笑后,埋进他怀里,轻声道:“楚子阙,这么多年了,你莫骗我了……我是不是好不起来了。”
楚子阙轻抚她的长发,眸色微凝,默了一下,道:“不会的,你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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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寝殿后,楚川也低着眉,一言不发,父皇与母后向来恩爱似胶,可偏偏母后的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
楚修瞥了一眼小太子,心知肚明的他知晓楚川愁什么。
孟婉也望了望小太子的眉宇间愁色,她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