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官真是有苦难言,一家小小的地方电视台的广告部主任也管不了偌大的网络啊,找他除了惹人笑话,还能有什么用?
陈教官不想做无用功,更不想沦为笑柄,他指着微博界面说:“这不是G市电视台发布的,这是外省一家媒体在网络上发的。闫主任,你看,现在已经被许多媒体号转发了,现在热搜前五有两个都是咱们。”
前面一句闫主任明白了,G市电视台管不了外省的媒体。他皱眉:“能联系这家媒体的人吗?”大不了,跟他们签个广告合同,媒体也是要吃饭的,没广告,他们吃什么?
陈教官用鼠标点开另外一个页面,说道:“就算联系上他们,其他媒体也已经转发了,很多人还下载了这段视频。他们就是答应删除也没用,而且还很可能被网民抨击,引来反效果,主任,这个还是算了吧。”
闫主任不甘心:“那……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
做还是要做的,陈教官摸了摸下巴说:“你不是要去探望薛小刚吗?他的家长肯定也听到了风声,去了医院,咱们先取得家属的谅解吧。”
也只能这样了,闫主任带上了银行卡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办公室,打算去医院,可还没走出校门口,就看到校门打开了,一辆警车开了进来。
闫主任心里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他站在那里,腿都挪不动,额头上冒出一排排细密的冷汗。
很快他的预感得到了证实,警车停下,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直接朝他走来,越来越近。
闫主任的心跳快得如雷鼓,双腿发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发出声音。
出事后就全被关回了房间里的学员们,趴在窗户上,隔着一层玻璃看到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闫主任怕成了这样,几个以前对他们凶巴巴,动辄就打骂的教官也安静得如鹌鹑,老老实实地站在闫主任身后,心里闪过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这些人也不是谁都不怕的嘛,他们也有罩门,也有害怕的人。学员们的心底悄悄滋生了一抹勇气,也许,也许,他们也能反抗这些家伙。
警察径自走到闫主任面前,亮明了身份后问道:“你就是闫强?”
闫主任结结巴巴地说:“对,我就是,警察同志,你们找我有……”
警察掏出了手铐拷住了闫主任的双手:“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捕了。”
“啊……不是,警察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是那小子先咬我的,我不是故意的,我这是正当防卫,你们不能抓我啊,我会赔他的医药费的……”闫主任是真的怕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警察会这么快就来抓他了。
警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薛小刚伤到了脑部,暂时抢救了过来,但他脑子里有血块,人已经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危险。就算是正当防卫,你这也过了,走吧!”
闫主任没想到他那一脚那么严重,直接把人踢成了这样。如果……如果薛小刚一直醒不过来,或者就这么死了,那他怎么办?要坐多少年的牢啊?该不会他的下半辈子都在牢房里度过了吧?
这一刻,饶是见惯了血腥,平时不把人当回事的闫主任也极其迫切地希望薛小刚赶紧醒过来。只要薛小刚的伤没什么大碍,他也就不会有事。
闫主任失魂落魄地被押上了警车,临走时,他扒着车门,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像一只丧家之犬,恐慌地朝陈教官喊道:“你……你快打电话给校长!”
陈教官现在吓得不轻,哪还有心思应他的话。
警车开出了学校门口,守在外面的记者马上涌了上前,扒在窗户边,拿着话筒采访警察:“请问两位警察同志,闫强是被正式逮捕了?”
“他被拘留了,具体怎么判,得看法院。”警察很配合地回答道。
那记者又追着问:“警察同志,我们能不能采访一下闫强,就耽误你们两分钟,问两个问题就可以了。”
警察从新闻上看到了闫主任干的好事,谁不是爹生父母养的,谁不是曾经是孩子,以后也会有孩子,看到闫主任他们那么对这些少年、青年,警察也很看不起。遂答应了记者,将后面的窗户也打开了。
记者马上举起话筒,问闫主任:“闫强,这么多人,薛小刚为什么独独要扑过去咬你?”
他脑子有毛病呗!闫主任心里不屑,面上却装无辜:“我也不知道,你们都看见了,我没惹他,他自己突然冲过来,逮着我就咬。我踹他,那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并不是故意的,我这是,到危险时的正当防卫。”
记者听了这话,又问:“今天当着教育局调查组成员的面,你就能将学员踹得送进医院抢救,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那么平时在学校里,你是否也是这样,随意打骂□□他们?”
这个问题就诛心了,闫主任当然要否认:“没有的事,都说了我这是情急之下的反应,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听人瞎说。”
记者接着追问:“瞎说吗?那关于林老实他们这些前学员在网络上晒出来的身上的伤痕,你怎么说?”
闫主任看记者的问题越来越尖锐,抱着头,不肯回头:“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警察同志,警察同志,能走了吗?”
警察示意记者让开。
都已经快把闫主任给问崩溃了,记者很方满意收了工,一边把新闻整理好发回去,一边继续在学校门外蹲守。有经验的老记者都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校这边肯定会有动作。就算他们不动,教育局也会让他们动的。
学校里,陈教官都警车都开出了学校,铁门重新关上,这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哆嗦着掏出手机,给学校里的领导打电话。
学校这边的工作都是闫主任在主持和管理,他现在一走,群龙无首,不止是学员们恐慌,他们教官和老师也一样恐慌啊。而且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上面会怎么处罚学校,如果学校开不下去了?他们的工作还能保住吗?这个月的工资还会发吗?
这一刻,戒网瘾体校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很不安。
***
闫主任戴上手铐被两个警察押上警车的照片很快就流传到了网络上,同时还有那段记者采访他的视频。
林老实是在火车上得到这个消息的。
为了了解最新的情况,他出门也带着电脑。不过无线网卡的速度本来就不怎么样,在火车上就更慢了,因为火车时不时地要过隧道,那时候就会没信号,连挂个Q.Q都要时不时地掉线,更别提打开图片和视频了。
不过群里人的消息很灵通,稍有情况就会讨论,他只要看群消息就行了。
得知闫主任被抓后,群里的所有人都很兴奋,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包括小五和一枝花。
两人纷纷表示:“活该,报应,最好把他关一辈子。他以前关我们的时候挺痛快的,这次也让他自己尝尝被关的滋味。”
关一辈子显然不可能。林老实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对小五和一枝花说:“待会儿下了火车,咱们分头行动,你们去戒网瘾体校,我去医院。”
一枝花和小五对视一眼,不解地看着他:“林哥,为什么要分开啊?”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三年的时间,但他们俩心里对戒网瘾体校的恐惧和恨并没有消失。提起都不舒服,两人都很抗拒回到那个地方。
林老实也明白这一点,但这个事只能他们去做。
认真地看着两人,他把理由说了一遍:“出了这种事,我估计戒网瘾体校要关一阵子的门。学校关门了,那些学员肯定不能在学校里呆了,你们去团结他们,争取更多的人加入到你们的集体诉讼中。诉讼的人越多,赢面越大,提出的赔偿金额也才能更高,咱们这次就要彻底地把戒网瘾体校给打趴下。同时给这些为了赚钱不要良心的人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这种没良心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就算赚了,也要全部吐出来。”
小五和一枝花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林哥,我们明白了,下了火车我们就过去,一定会尽可能地拉更多的兄弟姐妹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一起向戒网瘾体校讨个说法。”
林老实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他们赶过去可能得大下午了,如果校领导反应快,学校恐怕早已通知家长来接孩子了,搞不好会赶不上。
思忖片刻,他将电脑推到了一枝花和小五面前说道:“你们知道哪些人现在在G市吗?建个小群,把他们拉进去,看看他们哪些人方便,让他们组织人手现在就去学校外面蹲守,将咱们要集体起诉戒网瘾体校这件事打印个几百份,做成传单,但凡有学员出来,都发一份给他们,上面记得留Q群号。”
一枝花和小五拍手:“林哥,你这办法好。到时候咱们肯定抢不过那些家长,一两句话又讲不清楚,还是发传单这主意妙,咱们弄个吸引人的标题,这样一看就明白。”
两人接过电脑,凑到一块儿,迅速建了个群,把在G市的骨干们都拉了进去,向他们说明了情况。
很快就有五十多个学员响应,放下手里的事,立即赶往戒网瘾体校。
做完这一切,一枝花和小五把电脑放在小桌板上,吐了口气,又有些担忧,忍不住隔两分钟就瞧一眼群。
林老实见了,笑着安慰他们:“不用担心,现在有记者和有关部门盯着,他们不敢对咱们怎么样的,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说把人抓进去就抓进去。所以他们就是去了学校外面,那些保安和教官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的。”
“嗯,我们明白的,就是心里担忧。”小五和一枝花苦笑。这个破学校留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果然,他们还没下火车,群里就传来了消息,教育局发了通知,让学校停业整顿,所以吃过午饭,学校就通知家长们过来接孩子回家,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家长过来了。他们已经按照计划把宣传单发给了出来的学员。
戒网瘾体校要驱逐这些前学员们,但人家站在马路边,又不是站在学校门口,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不过不能站在正门口,到底还是有影响,有的家长开着车一下子就把孩子带走了。为了加强效果,他们又临时去做了一个红色的横幅,就拉在戒网瘾体校的大门口正对面的马路上,只要一走出校门就能看见,开车也一样避不开。
林老实听后,感叹,果然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人多点子也多,总能想到办法,他们做得很好,他也放心了。
到了火车站,三人就分开了。
林老实打了个车直奔医院而去。
到了住院部楼下,林老实向护士打听清楚了薛小刚的病房,然后直接上了楼,出了电梯就看到重症监护室外站了十几个人,有几个媒体记者扛着摄像机站在一边,两个中年人哭成了泪人,女的那个都快瘫坐在地上了,还是旁边两个妇女把他搀了起来。
林老实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两个中年人,他们就是当初在戒网瘾体校有过一面之缘的薛小刚的父母。林老实始终忘不了,这个中年男人踢薛小刚,怒骂他那一幕。
现在知道痛了,知道难过了?早干嘛去了,薛小刚之所以会受到这种伤害,全是拜他们所赐。正是他们当父母的给了戒网瘾体校暴力薛小刚、伤害薛小刚的权力。
所以看到他们哭,林老实感觉就像是看到猫哭耗子一样,他们哭得再可怜,他心里都泛不起一丝波澜。
林老实默默地走了过去,站在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门,望向重症监护室。被送进这里的病人,病情都不简单,希望薛小刚这个小伙子快点康复。
几个记者发现了林老实,非常吃惊,立即将摄像机对准了林老实,激动地说:“林老实,你是来看薛小刚的吗?你认识薛小刚?”
林老实侧过头朝他们躬身行了一礼:“非常感谢你们替我在媒体上发声。不过这里是病房,咱们能小声一点吗?别影响了病人休息,你们想问什么,我都配合。”
记者没料到林老实这么好说话,很兴奋,笑了笑,重复了先前的那个问题:“你跟薛小刚认识吗?你们熟吗?”
林老实摇头:“不熟,连话都没说过,只有一面之缘。”
记者很意外:“听说你递交了起诉书后就离开了G市,那你今天是特意回来看望薛小刚的吗?你们真的不熟?”
“嗯,我刚下火车。”林老实掏出火车票给他们看了看,然后微笑着说出了缘由,“薛小刚他是一个特别令人钦佩的人,所以我想过来看看他,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一面之缘,还能印象这么深,能让林老实从几百里外赶回来探病?记者猜测这里面有内情,立即兴奋地追问道:“那你能跟我们说说,你跟薛小刚的那个一面之缘吗?一定很深刻对不对?”
林老实瞄了一眼薛父,赞许地点头:“确实很深刻,相当深刻。”
这成功地勾起了记者的好奇心,他们跟着追问道:“那能跟我们详细地说说吗?”
林老实颔首,娓娓道来:“那是一个多月以前,我听说有个学员在见家长的时候,打晕了家长,偷穿了家长的外套,企图蒙混过关逃出去,被保安发现,抓了回来。他抓回来那天,我们在上课,隔了一层楼,就能听到他在楼上无助、恐惧的尖叫声。因为他在上面遭受了半节课的电击。”
记者们的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电击多痛啊,还持续半节课,差不多二十几分钟。哪怕是想逃跑,这种惩罚也太残酷了一点。
林老实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来几天,他每天都会被送去电击,听说晚上还不能回寝室睡觉,会被关到操场边的那个小黑屋,没有电,没有水,很多蚊子,又脏又闷热的地方,而且还会饿他肚子。这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而是所有逃跑被抓住的人,都是这种待遇。”
“因为我们住在不同的楼层,班级也不同,上课的地点也不在一块儿,本以为不会有接触的机会,不料在我进戒网瘾体校半个多月后,我母亲来看我那次,我竟正面见过他一次。当时我送我母亲出去,他的父母也过来探望他,他跪在地上,抱着他父亲的腿苦苦哀求他父母带他回去,他在这里会死的。”
记者有心不忍心,明知道薛小刚没能被放出来,还是忍不住紧张地问道:“后来呢?他父母怎么说?答应了他的恳求吗?”
林老实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没有,他的父母不但没答应放他出去,而且他父亲还狠狠地一脚踹到他的肚子上,又骂了他一顿,骂得非常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