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实也知道,一千五百块,何家没有就是有也不可能拿。真要死磕这笔钱,那这婚也别想离了,把何春丽惹急了,她很可能又跟人跑了或者独自进城消失了。
这时候婚姻制度还不是很严谨,管得比较松,她去外地随便找个人结婚也没人能把她怎么着,搞不好还能装未婚的小姑娘,那些抛妻弃子回城的知青不就这么做的吗?
所以不能把她逼得太急。
听出了他的未经之意,何父一口答应:“你说,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我都能替她答应了。”
林老实把竹竿放下,正色看着何父说:“第一个要求,既然何春丽坚持鱼塘是我要承包的,贷款是我办的,这笔债务跟她没关系,那以后鱼塘赚钱与否都跟她没关系。亏本了,我林老实一个人承担,赚钱了也没何春丽一分钱。”
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免得何春丽哪天又想来摘桃子。
何父看了一眼桶里的死鱼,心想这鱼塘不亏本就不错了,还赚钱,就算一年能赚几十百来块,那也是赚的辛苦钱,天天要割草喂鱼,大半年都要睡在鱼塘边,没什么搞头。
于是他很痛快的就答应:“好,这个没问题。另一个要求呢?”
林老实说:“我要她跟我去军区医院一趟,给江圆护士道歉。”
在何父疑惑的眼神中,林老实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并道:“我不害伯仁,伯仁却因我遭罪,发生这事时,何春丽还是我妻子,夫妻一体,她做的事,我也有责任。这件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路上的食宿车旅费都由我出,只要何春丽跟我走这一趟,回来后我就马上去给她办理离婚手续。”
何父将信将疑地看着林老实:“你跟那个江圆真的没关系?”没关系,他做这么多,是不是傻啊!
林老实的脸马上拉了下来,面沉如水:“伯父请慎言。你不相信,可以回去问何春丽,我受伤送进医院,前三天一直昏迷不醒,三天后,何春丽就来了,她一直呆在医院,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我跟江圆能有什么?回来后,我也一直呆在村里,没再与江圆有过任何来往。也就只有脑子龌蹉的人,才会以己度人,用恶意来揣度别人。”
这句含沙射影的话说得何父很没面子。
但他没法反驳。因为经林老实一解释,他就明白了,林老实不可能跟那个江圆有什么,因为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时间。男女之间就算要滋生点什么,至少也得有个独处的机会吧。
“行,我回去问问春丽,若真是她做的,我一定让她给那个护士道歉。”何父没把话说太死。
***
比起一千五百块,这两个要求真是小的不能再小,何父原以为女儿会同意。
哪晓得何春丽听后,反应却非常激烈:“道歉?凭什么,我不去。”
哪怕她已经不看好林老实,打算放弃他了,何春丽也不想去跟江圆道歉。因为那个女人前世过得比她幸福,而这些幸福原本是她自己的,凭什么,自己陪林老实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没落得一点好,最后好处全让江圆那个女人给占了。
要她道歉,不可能。
何父不懂她的固执和坚持,火大得很:“不去是吧,那就别离婚了,滚回林家去,嫁出去的女儿,天天呆在家里像什么事,想惹左邻右舍笑话啊!”
何父的强硬,何春丽还是有些怕的,因为这个家里他才是一家之主。现在她要离婚了,手里没钱,无处可去,暂时还是要靠家里,不能跟何父闹翻了。
可她也真不想去给江圆道歉,让这个女人看她的笑话。
“爸,军区医院这么远,票多难买啊,来回可得花不少的钱,不划算啊。”何春丽抓住何父不愿花钱的心态,使劲儿想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何父瞥了她一眼:“这个不劳你费心了,票林老实出,钱林老实买。你也别说了,想离婚就去道歉。军区医院,离家里这么远,又没人认识你,道个歉回来,谁知道?又不少块肉的事,你自己想吧。”
何母也劝何春丽:“你爸说得对,军区医院那边没人认识你,就算道歉又怎么样?也没甚大不了的。不然林老实死咬着不肯离婚怎么办?他现在牺牲了自己的鱼塘,救了全村的稻田,村民都承他的情,咱们家要找上林家闹起来,这些人都会站在他那边,咱们家这点人顶什么用啊。你好好想想,这可不是你爸不帮你。”
何春丽这才明白他爸为什么要忍了这口气,答应林老实的这两个要求。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像前世那样干脆远走高飞算了,林老实也拿她没辙。可这辈子林老实退伍回来的钱没交给她,出门坐车住宿哪样不要钱,手里怎么也要有个一两百才能撑到发工资。
思来想去,衡量了半天,何春丽只能憋屈地答应了。她告诉自己,就算去军区医院给江圆道歉又怎么样?就像她爸妈所说的那样,反正回来也没人知道。
但等到了约定的那天,她在镇上跟林老实汇合后却发现,林老实身边还站着他们村的村长。
何春丽开始还以为是碰巧撞上了,直到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看到林老实掏钱帮村长买了票,何春丽才隐约意识到不妙。
她拉住林老实的袖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村长是怎么回事?”
林老实低头把袖子从她手里拽了出来:“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这次阿叔跟我们一起去军区医院,做个见证!”
做鬼的见证啊,村长去了,不就代表村长的老婆也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件事传遍全村,何春丽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第15章
江圆收到林老实的信非常意外。距离上回林老实来医院看病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期间两人也没有任何来往,她早忘了他当初的承诺, 还以为他是随口一说,也没放在心上,哪知道他竟然是来真的。
长丰乡离军区医院可不近,他要先坐汽车, 然后再搭火车, 坐一天一夜才能到达军区医院。就为了还她一个清白, 他这么不辞辛苦的折腾, 江圆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涩,眼眶都湿润了。
她又拿起信读了一遍, 其实内容真的很简洁, 就几句话。林老实说,何春丽答应去军区医院澄清这件事,并给她道歉,如果她有时间的话可以回军区一趟, 没有就算了。
江圆捏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珍而重之地将信折叠好,放回了信封里, 打开抽屉, 把信夹在了她经常看的那本书里。
她怎么会没有时间呢?这个迟来的公道, 她等得太久太久了,哪怕就算澄清了,她也不可能再回军区医院, 也不可能再跟于梦书和好,也不能消除自己曾经所遭遇的非议,她也要去。
她起身推开了门,跑去护士长办公室请假。
***
火车飞驰,这次林老实只买到了坐票。何春丽板着一张脸,盯着窗外,就是不看林老实这个阴险狡诈的东西。
被骗上了车,她心里不爽极了,本想下车的,但林老实不让,两个人若是在车上闹起来,坐的都是附近村里的人,大多都认识,闹翻了,大家马上就会知道这件事。就算不去道歉,她的名声也不好听了,林老实恐怕还会以此为借口,不肯离婚,继续拖着她。就像林老实所说,他现在也娶不起媳妇,不着急离,急的是她,女人的青春有限,她已经浪费了一年在林老实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身上,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她只能暂时先忍了。反正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离了婚,她就去县城或者市里,摆个小摊,先攒点钱,然后再去南边进货回来,开店,挣大钱。
等有了钱,衣锦还乡,大家谁还会记得这件事,到时候大家只会说,林老实傻,没福气,放着这么漂亮又能干的老婆不珍惜,还搞得离婚了。活了两辈子,她早明白,这就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什么都是赢家说了算了。
到时候,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村里人的笑话!今天就暂且让他嚣张,看他能得意到什么时候。现在逞英雄,等回到村里,鱼全死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连明年买鱼苗的钱都没有,混成全村最惨的人,看他怎么办。
抱着这种恶意的想法,何春丽狠狠咬了一口饼,像是咬在林老实身上一样。
前往军区医院,何春丽全程都没跟林老实说一句话。林老实也不搭理她,两人就像陌生人一样,不,比陌生人还不如,明显是一对怨侣。这让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劝劝小两口和好的村长打消了念头。
他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何春丽现在跟林老实离婚,肯定跟鱼塘放水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别说何春丽,就是他看到死了那么多鱼,心里也难受。可要是不放水,水稻快抽穗了,长不好,今年的收成会大减,村里好几百口人都得饿肚子。
他也是没办法,所以才会舔着脸,找上林老实开了这么一个口,哪晓得害得人两口子闹离婚。村长心里愧疚不已,所以林老实找上门,恳请他随行做个见证,他马上就同意了。
只是看到他们村子里本来最有前途的一个小伙子落魄成这样,村长心里也着实不好受,一路上食不下咽的,熬了二十多个小时,总算到了军区医院。
下了火车,又转公交,花了半个多小时,总算赶到了军区医院。林老实到底是在这里当了好几年兵,认识的人不少,找了熟人帮忙,很快就在军区医院对面的招待所开了两间房,何春丽一间,他和村长一间。
“阿叔,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找医院的领导,沟通一下,确定好时间。”林老实把村长送进了客房休息。
村长点头:“诶,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不会乱跑的。”
对他,林老实很放心。不过何春丽不是省油的灯,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在招待所等他,不盯着很可能会弄出幺蛾子。但林老实也不担心,何春丽身上没多少钱,还想跟他离婚,也顶多就是作一作就完了,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他去医院找了护士长,把这件事说了。
护士长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苦笑了一下:“院里当时也觉得这个事证据不足,但联系不上你,也没法澄清,加上江圆她男朋友又到医院里来闹,弄得影响很不好,所以院里才不得不让江圆走。”
对此林老实不置可否,医院有医院的立场,他有他的,屁股决定脑袋,大家的立场不同决定彼此不可能理解对方。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了这件事,弄清楚了原委,所以带着我妻子来找院方,给江圆道个歉,还她一个清白。”林老实刻意忽略了护士长的话。
护士长见他不接话,只能说:“正好,我收到了江圆的电报,她说明天就会到。这样吧,我带你去见领导,这件事咱们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
大张旗鼓的道歉,搞得人尽皆知,对医院的名声很不好,因为别人会觉得医院没查清楚,为了省事,为了医院的名声,就这么一刀切,随意牺牲了一位医务人员。
所以护士长不可能一口答应下这件事,她也做不了这个主。林老实没有为难她,跟着她去见了院领导。
领导刚开始果然不同意公开道歉,只同意私底下给江圆赔礼道歉,将这件事控制在小范围内,甚至他们还提出,等事情圆满解决之后,可以让江圆回到军医院上班。
但林老实不答应,他固执地认定,一码事归一码事,道歉是一回事,工作是一回事,更何况,那工作本来就是江圆的,拿来当补偿当谈判条件算什么事。
林老实认死理,认定的事就不改变,院领导怎么劝都说不过他,最后只好打电话给林老实的老领导。但林老实还是不买账,反过来告了医院一状,给医院扣了一堆大帽子,什么“脱离群众,官僚主义”之类的,搞得院方领导头大不已,怕了他,赶紧答应了他的条件,不然这个蛮牛搞不好还能不依不饶地闹到上面去。
因为江圆要次日上午才到,所以双方把公开道歉的时间定在了上午十一点半,这个点,病人们基本已经打完了点滴换了药,开始吃饭,医务人员相对比较空闲。地点则安排在了门诊大楼门口一侧的空地上。
***
次日上午十一点多,江圆满头大汗地跑进了这个她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一进医院,江圆就看到门诊大楼左侧站了一二十个旧同事,护士长和另外两个院领导站在前面高一步的台阶上,旁边有林老实、何春丽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大爷。
瞧见江圆,护士长马上跑过去,扬起笑脸说:“小江,你来了,站这边。”
她把江圆拉到人群前,正面对着林老实与何春丽。
院方领导都没说话,林老实就拉着何春丽上前一步,然后弯腰,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江圆,那封信是我爱人写的,给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们非常抱歉!在医院期间,你对我照顾得很细心,并无任何不妥的行为。”
何春丽站在他旁边不动,脸上写满了怨恨和恼怒。既然已经闹翻了脸,她也懒得伪装了。
林老实道了歉,站直了身,发现旁边的何春丽无动于衷,他给何春丽丢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何春丽打了个寒颤,想起昨晚林老实从医院回来后找她说的那番话,不禁心底发寒。
当时,林老实推开门,冷冷地盯着她:“明天别想搞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道歉,如果敢胡言乱语,再恶意造谣生事,我就报警,把你送进公安局。最近开始严、打,你自己想想,你这种恶意造谣污蔑医务人员的行为,会判几年的刑?不怕坐牢,你就尽管乱说!”
这句话还真震慑住了何春丽。上辈子这时候,她已经跟胡安去了南方沿海,当时正好赶上这一波严、打,有一阵子,胡安特别老实,窝在家里发霉都不去打牌了。听说是他的一个牌友被抓,因为赌博,被判了好几年,还有一个找、小姐,被判了十几年,那些年风声特别紧,她也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学历不高,何春丽也没读书看报的兴趣,哪怕身处在历史的洪流中,对这段历史也并不清楚,具体哪些行为会被抓判刑,她也不知道。但私底下赌几块钱,自个掏钱睡小姐,都会被判刑,就别提她写这种莫须有的举报信了。
而且这里是林老实的地方,她人生地不熟的谁都不认识,林老实要弄她很容易。
何春丽这会儿才意识到了怕,但为时已晚,所以今天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对按照林老实的吩咐给江圆道歉:“对不起江圆,这封信是我写的。因为我觉得你瞧不起我,嫌我照顾林老实不尽心,还介绍我买高价鸡,我心里不服气,就想给你个教训,所以走的时候写了那封举报信,还偷偷盖了林老实的章。”
为了证明这一点,院方还摆了一张桌子,铺了两张白纸,上面放了一支钢笔,让何春丽现场写了那封信里的两句话,一对比,字迹一样,一看就出自同一个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