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冷冷地点头:“没错,他确实老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被个女人哄得找不到北,将一辈子的积蓄都搭了进去呢?对外面的女人掏心掏肺,对自己的儿子却防得像贼一样。自己被女人骗了,就开始仇视女人,仿佛看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骗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苍蝇不叮无缝蛋,自己不一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至于有今天吗?”
被儿媳妇这么不留情面的奚落,杨东进面子上挂不住,冲上前来就要打柳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柳眉好歹一职场白骨精,怎么会怕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她抬起下巴,眼神带着挑衅:“我再说一遍也一样,你就是为老不尊,自己不像话,还把儿子带得不像话,打啊,你敢打我,我马上报警……”
见两人之间火星子直溅,随时都有燃起来的可能。杨轩慌了,赶紧拦在两人之间:“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少说两句行不行啊?爸,你回你房间去,这是我跟小眉的事,你就别瞎掺和了。”
被儿子一凶,杨东进不满地瞪了柳眉一眼,讪讪地背着手走了。
没了他在一旁搅局,柳眉的心情并没有转好,想到杨轩对她的防备,想到以后要跟杨东进这样的烂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就浑身不舒服,睨了杨轩一眼,拖着行李箱就走了。
杨轩赶紧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了宾馆。
为了省钱和方便照顾孩子,柳眉开的一间双人房。
他们推开门的时候,钱玉芳刚好把孩子哄睡着,见两人脸色难看的进来,犹豫了一下,她决定给小两口腾出点空间,遂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机和钱包说:“小眉,我下楼去买点东西。”
柳眉也不想在钱玉芳面前跟杨轩吵,遂点头应好。
钱玉芳推开了门下楼,等出了宾馆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大街上到处闪烁着各色的霓虹灯,闪耀、夺目。对城市青年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可对钱玉芳这样一个在农村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中老年妇女而言,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吹冷风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犹豫了一下,她走了几百米,到了旁边一家超市里逛逛。
超市里卖的东西很多,要是以往,她肯定会捡着打折比较划算又常用的东西多买一点,囤起来,以后用。
可现在,他们住在宾馆里,那不是自己的家,不用做饭,自然很多东西都用不上了,买回去除了浪费钱和占地方,没别的用途。
所以钱玉芳推着手推车在超市里逛了一圈,最后什么都没买,推着空空的购物车出来。
重新站到马路边,钱玉芳看了一眼时间,才晚上八点多,柳眉没给她打电话,估计是还没谈拢,她也不方便回去。这附近不是居民区,而是商业区,到了晚上,人不少,但来来往往的都是行色匆匆的年轻人,找不到跟她一样无所事事又不知往何处去的中老年人。
钱玉芳仰头望着路灯撒下来的橘色光芒,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城市里房子的重要性。有了房子,在这偌大的城市漂泊的人才有了归宿,有了根,否则就像浮萍一样,没有着落。
她似乎渐渐地理解了女儿对房子的执念。
可同时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她要生存下去有多艰难。这一刻,她不禁有些怀念曾经在乡下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心里踏实、安宁。丈夫挣得不多,可挣多少都拿回家给她。女儿上了大学,在城里安家落户,大家都说她有福。可现在呢?
如果她当初没进城,还继续跟林老实一起留在乡下,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一些?钱玉芳不知道,但至少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
再留在这里,也是给女儿增加负担。女儿好不容易在城里立了足,难道她真的要搞得女儿女婿都离了婚吗?
钱玉芳在心里下了决定。
又在外面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柳眉才给她打电话过来,问道:“妈,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我在外面逛逛,这就回来。”钱玉芳挂了电话,提起蹲麻了的脚回到了宾馆。
杨轩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柳眉一个人,橘色的灯光打在她紧蹙的眉头上,显得有些苦大仇深。
钱玉芳心里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眉,你跟阿轩没谈拢吗?”
柳眉按住额头,没有说话。
钱玉芳站在一边,犹豫了几秒,说道:“小眉,我回乡下去吧。以后让杨东进看着洋洋,那到底是他的亲孙子,他不会苛待洋洋的。现在洋洋一岁多了,等明年就可以送进托班了,也就一年的时间。”
柳眉抬起头,苦笑着说:“妈,跟你没关系,是我跟杨轩有分歧,我准备跟他离婚。”
“啊,离婚?那洋洋怎么办?”钱玉芳拧着眉看着躺在床上睡得正甜的外孙,一脸为难。
柳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给杨家吧,他们有房子,洋洋跟着我也是受罪。”
刚才杨轩来找她,她提出,杨东进搬出去在附近租个房子住,那110万放在她这儿,两口子再努力攒点钱,看看过几年能不能想办法买一套偏僻一点的小房子。但杨轩怎么都不肯把她那110万放她这儿,相反,还要她以后承担生活费,每个月交多少家用,说杨东进搬出去住后,家里少了进项,她得补上。
出了家用,她一年还能攒多少钱?柳眉当然不愿意,经过这些事,她已经看清楚了,杨家父子拿她当贼一样防着,这样过下去也没意思。
柳眉心灰意冷,对杨轩也越发不耐,直接提出了离婚,气得杨轩拂袖而去。
但柳眉并没有改变想法,她准备明天就去找律师咨询,如果离婚,她能在这段婚姻中得到什么。
柳眉真的是个说干就干的女人,第二天就从律师那儿了解到,她现在跟杨轩离婚,可以分配到两笔财产。其中一笔是他们结婚这三年多以来,杨轩还贷的那部分财产的一半,估计在一二十万之间。另外一笔钱是杨轩母亲死后,留给他的遗产的一半。
根据婚姻法,婚姻期间内,夫妻双方继承所得的遗产,属于夫妻共有财产。杨轩母亲死的时候,她刚跟杨轩结婚没多久,杨母生前又没有特意立遗嘱,指明财产只能由杨轩继承。所以她也有份,按照法律规定,她大概能分走七八十万的遗产。
也就是说,离婚,她也可以打官司,分到一百万左右的财产。
知道这个结果,柳眉脸上的愁色尽消。有了这一百万,她再攒一点,过几年,就可以付个首付在郊区买一套小房子,好歹也在帝都有了一份安身立命的资本。
这么一想,离婚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她收敛起了糟糕的心情,去租了一室的房子,将洋洋送了回去,一并送回去的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
杨轩接到离婚协议书,暴跳如雷。他不答应离婚,也不肯妥协。
柳眉放话要起诉离婚,两口子三天两头打嘴仗,搞得柳眉经常憋了一肚子火,脾气也越来越差,有时候无可避免地发泄到钱玉芳身上。
现在孩子送走了,钱玉芳天天窝在柳眉租的这二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这房子很小,连客厅都没有,就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沙发,还附带了个卫生间和做饭的小厨房。
因为没了孩子,钱玉芳出去也跟其他的老人搭不上什么话,只能经常呆在出租屋里看看电视,发发呆。时间一长,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废人,过得很压抑。
不想呆在出租屋里发呆,也不想再留下给女儿添麻烦。钱玉芳找了一天柳眉心情比较好的时候说:“小眉,你给我买张票吧,我回乡下,在村子里盖两间砖瓦房。家里还有地,我可以自己种点吃的,再养点牲畜,够自己吃了。”
柳眉有点纠结:“可是,妈你的身体不好,我哪放心让你一个人在乡下呢?你就留在城里吧。”
“没事的,真有什么事,还有邻居呢,他们会搭把手的。”钱玉芳坚持。
柳眉想了想,没孩子,她妈在城里确实没事干。自己每天工作很晚才回家,也没时间陪她,回到乡下熟悉的环境,还有那么多认识的人,她可能真的会开心点。唯一的顾虑就是没人照应她,哎,要是林老实还在乡下就好。
这一刻,柳眉想起了林老实的好。
但想起林老实来城里干的这一堆好事,她又瞬间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
当天晚上,柳眉就在网上给钱玉芳买了周六早上的高铁票,又联系了老家的人去高铁站接她。
周五,等柳眉去上班后,钱玉芳也出了门。
她循着上回的记忆,找到了杨家的小区门口,问人借了手机,给林老实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在小区外等他。
林老实接到短信本不想理钱玉芳的,可又担心待会儿魏外公老两口出来买菜散步看到她影响心情,索性掉头回了小区。
林老实把车子停在路边,打开车门,招呼钱玉芳:“上来。”
钱玉芳诧异地看着停在眼前的黑色小汽车,局促不安地弯腰坐进了车子里,然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林老实:“你学会了开车?”
林老实把车子开到一处僻静的路边停下,没有回头,是从后视镜里看着钱玉芳问:“你找我做什么?”
钱玉芳摸着光滑的皮革座椅,闻着车子里散发出来浅浅檀香,第一次在林老实面前生出自卑的念头。此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女儿说得对,林老实已经不是过去乡下那个林老实了。
这样的林老实对她来说,有比以往更强的吸引力。她抬起头,耍了个小心眼,可怜兮兮地说:“阿实,我离婚了,要准备回乡下了。”
林老实轻笑:“你特意跑过来就是找我说这个的?那我该怎么说,一路顺风?”
钱玉芳脸一白,紧抿着唇,握紧了手。果然,小眉说得没错,他都是骗自己的。
林老实没兴趣对一个中年妇女落井下石,他指了指马路对面:“那里就有公交车,你自己回去吧!”
钱玉芳偏头看了一眼公交车站,抓紧椅背,急促地说:“阿实,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进城,咱们是不是还好好地呆在村里,就像过去那样简单幸福!”
听到这句话,林老实讥诮一笑,侧头,给了她一个自上车以来唯一的正眼,直白又残酷地戳破了钱玉芳的做戏:“你真的忏悔吗?不是,如果你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你应该先关心关心我脑子里的这颗肿瘤才对。钱玉芳,虚情假意蒙得了人的眼,蒙不了人的心,你好自为之!”
“阿实,不是的,我……”钱玉芳急急替自己辩解。
但被林老实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没有如果,即便有,假如我在乡下,你们母女会拿出几十万给我动手术,好好在医院照顾我吗?不可能,你们舍不得,结局不会有什么不同。下去吧,别把自己弄得太难看!”
钱玉芳被林老实怼得脸色乍请乍白,灰溜溜地下了车,及至回了家也没敢把这件事告诉柳眉。
次日,柳眉把钱玉芳送到车站。
母女俩在候车室依依惜别。钱玉芳坐上了回乡的列车,眼看熟悉的风景不断地往后退,高楼大厦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心底一片苍凉。
她成为城里人,过上更好生活的梦就这样断了,只能灰溜溜的回乡下,比之从前都不如。因为以前在乡下还有林老实陪着她,给她遮风挡雨,而从今往后,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来时有多风光,多得意,回时就有多狼狈,多忐忑。钱玉芳头埋在两膝之间,压抑地低泣起来。
***
“病人脑子里肿瘤快压到视神经了,我们建议林先生尽快动手术,否则可能会失明。”医生拿着CT报告,严肃地建议道。
陪林老实来的魏明天听了医生的话后,推了推走神的林老实:“阿实,想什么呢?医生的话都听到了吧,我建议你还是动手术,别拖了,不然以后看不见,太不方便了。”
林老实在跟系统沟通。
系统:恭喜宿主,任务完成,获得愿力1,总愿力3,还要继续任务吗?
林老实:我可以留下来照顾老两口归西了再继续下一个任务吗?
系统:可以!
既然要留下自然不能失明。林老实抬起了头笑着对魏明天说:“我也觉得动手术比较好。”
当天,林老实就住进了医院,手术的时间定在次日中午,主刀的是这方面的资深专家,医术精湛。
次日上午,魏外公老两口大早就来了,他们在病房里陪了林老实半天,直到把他送进了手术室。
这场手术从中午持续到晚上七点多,整整持续了七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才打开。
魏外公拄着拐杖,着急地上前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吧?”
“手术很顺利。”医生揭下了口罩,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担心,等了一下午了吧,回去休息吧,病人今晚还要观察一夜,你们明天再来看他吧。”
闻言,魏外婆双手合十,激动地说:“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术后,林老实在医院住了十天,出院又休养了两个月,等身体彻底恢复后,他继续投入到了工作中。白天工作,晚上回来陪老两口。
五年后,林老实在医院送走了魏外公。
临走前,魏外公握住林老实的手艰难地说:“阿实,干妈就交给你们了……”
又过了两年,魏外婆寿终正寝。她是带着笑走的:“我要去找你们爸了,老头子肯定等我等得很着急。明天,阿实以后就交给你了……”
魏明天握住她的不住地点头:“嗯,妈,你放心,阿实哥给你和爸养老送终,他就是我的亲哥,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缺了他的!”
魏外婆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料理完她的后事后,魏明天根据二老的遗嘱,将老两口攒了一辈子的存款,一张四百多万的存折交到了林老实的手上。
“阿实,爸妈的房子留给你住,这笔钱给你养老。这是爸妈的心意,拿着。”
林老实没接,眼神望向虚空的一点说:“钱你和小妹平分了吧,我也该走了!”
“什么?”魏明天诧异地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林老实笑笑没说话:“你很快就知道了。”
三日后,一则新闻被推送到头条,垃圾回收app的创始人,绿色环保的先行者林老实先生宣布将名下所持有的股份全留给明天公益基金,用于救助失学儿童和经济困难的孤寡老人。此举创下了国内本年度个人慈善捐赠的最高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