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车门时，南烟都没有特别注意过车子的变化，一抬头，对上一双点墨的眸子，南烟愣了愣。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楚闻舟淡淡道，南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话中带刺。
毕竟是金主，南烟露出一个浅笑，柔柔道：“怎么会，有你陪着我试婚纱，高兴还来不及呢。对了，你的西服，这次也可以一起试了。”
点到为止的关怀，证明南烟将楚文化走放心上。
而她的神情，说是个笑，其实是似笑非笑，南烟作为演员，知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强笑的假，但是很多时候人要的只是一个错觉，配合着柔声细语，这神色恍一眼，就是个笑。
可她不知道，今天的楚闻舟尤其难缠，将她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骗人的女人，男人心里嘀咕。
南烟坐进了后座，楚闻舟低头看到她手臂上的红绯，视线一瞬不瞬。
南烟随口带过：“不小心弄到的。”
“哦。”轻轻的应一声，楚闻舟转头看窗外，神色莫辨。
一路上南烟非常的安静，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楚闻舟时不时用余光去打量对方，向来敏感的南烟好像没有察觉到一样，眼神望着窗外，耳朵里塞着耳机。
还是那张清丽的脸，不过她眼睛望着车外，心思却不知漂浮到了哪一处。
总之，不在这里。
婚纱由著名设计师制作，以白色的蕾丝刺绣为主，主打复古优雅，楚闻舟好不易来一次，设计师把南烟拾缀得特别周全，覆着头纱拿着捧花出来的那一刻，楚闻舟差点没认出来。
南烟眉目微垂，受设计师的引导，安然站着。
就这样一立住，白纱裹覆，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冰冷的站在她的神殿之中。
南烟的美笑起来亲昵，冷着脸便带上距离感，不容侵犯起来。
楚闻舟眼神闪动几许。
他不确定自己真的看透过这个女人，这种感觉从一开始就有，直到今天，见识她和楚丰轩站在一起说话，姿态陌生，便又被加强了。
垂目，楚闻舟叫小方拍了几张照片，随后试了西服，尺寸合适。
两个人又合照了几张，回家带给阿婆看，试衣便结束。
各自换回常服，楚闻舟尽丈夫的责任，将南烟送回家。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也缄默，一言不发。
到南家大门，南烟下车前和楚闻舟告别。
楚闻舟随口问道：“还有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会紧张吗？”
南烟安之若素：“还好。”
楚闻舟眼睫下覆，嘴角挑出个笑来：“那你今天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南烟闻言愣了愣，抬眼，楚闻舟那英气的五官神态自然。
可这暗含机锋的语气，是她的错觉？还是一路上被回忆干扰着脑子，举止间让对方察觉到了什么？
“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南烟高明，不答反问。
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南烟盈盈带着笑，姿态大方坦然。
楚闻舟十指交扣放腿上，黝黑的眼珠不透光，深邃得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没什么，注意安全。”
男人那一梭挺阔的眉目倏尔放松开来，淡笑道。
骗鬼的男人，南烟心里嘀咕。
她面上也笑：“好。”
原身的记忆像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感冒，南烟头几天尤其不适应，总是脑子里莫名的就冒出楚丰轩的脸和两个人的相处细节来，固执得很。
分开时楚闻舟饱含深意的话，南烟在家也想过一番。
可她和楚丰轩是没有可能的了，楚闻舟的戒备心如此重，她也没有成为对方相信的人，自曝其短，并不聪明。
思来想去，南烟还是准备让时间把这段过往掩埋掉。
而后几天南烟神思恍惚的样子也入了小圆的眼，这些举止，又被一一汇报进了楚闻舟的耳朵里。
直到楚闻舟拿到最新的反馈结果，看着“恋人”两个字时，有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记忆回溯，仍旧清晰。
那天南烟和楚丰轩相处的样子，不像是在谈交易或者理智的商量进度，更像是一种争锋相对，互相之间有隔阂的模样，而后……南烟拒绝或者说了什么重话？楚丰轩失落的神情也能算是对的上号的佐证？？
就是……
楚闻舟伸手，再次拎着两个人举止亲密的照片看。
一张是大街上，南烟挽丰轩的手，言笑晏晏，眼睛里能透出飞扬的神采来，而楚丰轩的眼神也是宠溺的。
一张是剧组里拍戏，抓拍，两个人无意中的对视，都是带着笑的，甜蜜的气氛不说，都能从神态间感受得到。
一张是合照，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南烟将头靠在楚丰轩的肩膀上，笑的真的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谙世事天真小女生。
这些神色，一看就是不设防的坦然。
楚闻舟当然是没见过的。
真奇怪，他只见过她武装的好好的模样，看似柔软，却水火不侵。
楚丰轩眼前的南烟，却可以这样真诚，一面天真无邪，一面又是坦荡的戒备冰冷，如此鲜活有趣。
他会有种奇异的错置感，仿佛南烟是个高段位玩家，把楚家两个男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怪异感觉。
纵使楚闻舟绝不会亲口承认自己是被玩弄的那个，但就是莫名的膈应着。
“还有吗？”楚闻舟问。
“其他的，和上次回来的资料一样。”小方回答。
楚闻舟放下手上几张薄薄的扉页，拿手捏眉心。自己领了证的媳妇，是自己大侄子的前女友，这种带着冲击力的关系，他需要消化下。
小方迟疑：“少爷，需要小圆那边做什么吗？”
楚闻舟的手停顿。
是了，不管是前女友还是什么也好，到底是和大房有关系，就又还是牵扯到老大。
牵扯到老大，他就不由深想，会不会再牵扯到……
高速上逆行撞车都做出来了，如果真的有干系，
那又什么丧心病狂的手段使不出来的？
长吐口气，楚闻舟定定道：“不了。”
“那……还需要再查什么吗？”小方谨慎。
“不用。”
感情的事，哪那么容易查清楚？！
不过——
楚闻舟垂目。
马上要举行婚礼了，到时候全家都会在。
他猜，如果一如调查，是前任关系，那么才回国的楚丰轩恐怕还不知道，南烟嫁给了自己？
视线触及只有微弱触感的双腿，楚闻舟蓦然笑了起来，这笑容复杂，带着两分算计，又夹着不为人知的晦涩。
如果真的曾经是恋人，如果楚丰轩放不下……
那么他很期待自己的大侄子，在婚礼上会怎么的看待……南烟嫁给现在的自己。
楚闻舟将眼睛闭上，想透这点，说不清楚是得意，还是刺痛。
抑或，是心上那摆脱不掉的灰灰霾霭。
五指根根蜷起握拳，手臂肌肉贲起，楚闻舟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
日子如流水，一眨眼，便到了婚礼这天。
流程已经反复的走了几遍，不止南烟熟悉，一直很关切进程的南绮真也都背熟了。
举行婚礼的地方位于郊外一处楚氏旗下的酒店，酒店外被高大树木包围，酒店内也处处都是草坪花卉，空气清新。
南烟去看过一次，挺好的，也就定了下来。
婚礼还是办西式的礼，有神父和交换戒指的环节。
一大早醒来，化妆师上门来给南烟将妆化好，帮忙把婚纱穿整齐，南烟捧着一捧鲜花，低着头一身自带圣洁光环，坐上了自家送亲的车。
南鸿钧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突然父爱爆棚，坚持要自己开车送她。
姚盼香母女身份尴尬，没有随行，车内就父女两个人。
但南烟对南鸿钧也没什么好说的，南鸿钧不痛不痒的问了几句，什么习惯不习惯，会不会慌张，流程熟没有的废话。
南烟回答都淡淡的。
南鸿钧说完这些，又没话找话说了几句。
南烟干听着，总觉得今天南鸿钧不对劲，意有所指。
但是对方偏又不说出来，南烟懒得猜。
要是有事求她，总是会挑明，她等着就好。
南烟的沉默姿态，让对话很快的狗带，车内最后还是安静下来。
一路开到酒店前，楚家的人便迎了上来，楚闻舟和小圆将南烟送到准备好的房间，楚闻舟和南鸿钧还有应酬，便留下小圆陪南烟。
这一待，就要到正式婚礼仪式再出去了。
南烟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半点都不嫌乏味。
要知道，今天楚家的所有人都会来，当然包括渣男楚丰轩。
不过举行仪式时，所有人都在草坪上坐着，南烟又蒙着头纱，走流程时她反复的用观众视角去确认过，要不是特别在意，应该看不清她的长相……
至于换了旗袍，大家一起吃饭时楚丰轩会是什么天打雷劈的表情，南烟并不在意。
只要婚礼上闹不起来就好。
后续的，会有人帮她处理制止，比如楚丰轩他爸妈。
南烟在室内安坐，楚闻舟在外却还有许多宾客需要接待。
这是他出事后的第一次亮相，又是婚礼，圈子里有分量的人都来了，楚闻舟虽然是坐在轮椅上的，言谈间思维清晰，气势不输人，看过他的长辈有些惋惜，同辈则深感压力。
陆陆续续人都来的差不多，楚闻舟在草坪上和三哥与二姐聊天。
在说公司的事情，也是在说家里的事。
三哥收了楚闻舟的好处，投桃报李将老大和老二那边的消息透露了些给楚闻舟，不出意外，大房的人拿着楚闻舟给的硬骨头，暂时下不了口。
楚闻舟浅浅笑着，听后脸上出现适度的愉悦。
二姐则说了些家里的事情，主要还是大房那边的，明里暗里，说了不少这次楚闻舟出事后，两家人的态度。
还能有什么态度，当然是高兴，楚闻舟也就安静的听着，面上看不出个深浅。
“对了，丰轩前段时间不是出国了吗？今天能来吗？”
楚闻舟漫不经心问道。
“上周就回来了，来是肯定的。不过你也知道，这小子心思不在公司上，这段时间好像失恋了，天天闷家里，大哥大嫂正抱怨他不上进呢！”
二姐端着香槟，笑言调侃道。
楚丰轩不上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说起来，整个楚家都知道，也都知道老大和大嫂的那些抱怨。从小说到大，听都听腻了。
“哦，他有心上人了？”楚闻舟眼睫下覆，像是随口搭话道。
“谁知道呢，前几年跟着魏家那个丫头身后转，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那丫头仗着丰轩喜欢，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不过魏家牵扯的破事儿那么多……大哥大嫂肯定不同意，恐怕是这几天终于知道在一起无望，有些伤心了吧。”
“魏家？”楚闻舟挑眉。
怎么又扯到这家人身上去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魏家前些年生意在一个风口上出了问题，内部管理也是一堆事儿，借着一个破口，摧枯拉朽的垮塌下去了。
按圈里人的说法也就是，落败了。
“对啊，你不关注这些当然不知道，早年老大和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丰轩和那丫头好像一直是一个学校读书的吧，当时我记得，魏家还是大哥的邻居……嗨，不过好早之前的事儿了，不是很清楚了。”
“但是那丫头我记得挺清楚的，一看就是很清高的那种。我觉得吧，八成早几年是看不上丰轩的。现在听大嫂说，说找的几个男友都是圈子里的，恐怕是想通过婚约的形式再回到这个阶层，呵，被分手好多次了，真当圈子里的人是傻的呢，爱情能当什么事儿啊！”
“不过话也说回来，丰轩这个孩子，还是长情，就是这丫头实在是一般。家世不好，性情也不好，真不知道他图什么。现在那丫头在盛世当艺人呢，找丰轩给她铺过好多次路了，人情债丰轩欠了一堆，真是情种。”
楚闻舟怎么都没想中间还有这一出，皱了皱眉，不说话了。
如果有魏家的丫头，那南烟又算什么？
楚闻舟莫名又不太舒服。
“诶，正说着，看，人不是来了。”
二姐手往远处一点。
楚闻舟抬头，西装革履的楚丰轩向他们走来。
今天来参加婚礼，大侄子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次，领结的颜色十分别致，领扣和袖扣的反光也耀眼，帅气中，带着几分中二骚包。
“三伯，二姑好！”
“小叔叔，好久不见，恭喜恭喜。祝你和婶婶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楚丰轩上来就是叠声的吉祥话，满脸带着笑。
楚闻舟牵了牵嘴角，闻言目光深邃道：“是啊，好久不见。”
第24章
楚父一生有三位妻子, 且结婚的时候，妻子都是二十来岁, 也就造成了楚家一个很诡异的局面，那就是同辈之间年龄差很大，而隔辈之间，有时年龄又并不会差多少。
楚闻舟的大哥二哥今年四十多, 三哥三十三, 只二姐和楚闻舟年龄最相近，二十九, 比楚闻舟大四岁。
而豪门大家结婚也早, 大哥的长子楚丰轩, 二十四岁, 只比楚闻舟小一岁。
小时候两个人还能玩到一起, 后来到接受教育了，便渐渐分开, 再大一些, 少年们慢慢懂了成人世界的爱恨情仇, 隔阂自然而然产生，关系慢慢就淡了。
自从楚闻舟出事之后, 楚丰轩也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身体发生的变化，这是他第一次, 亲眼见到小叔叔坐轮椅上。
有些伤感, 心头还有些不知所措, 故而话多说几句, 场面就变得尴尬。
楚丰轩当然知道最好不提楚闻舟的腿，但有时候，怎么说……眼神就是会忍不住瞥过去，心里会忍不住想安慰几句，哪怕知道这是无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