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几年会偶然想起，情绪总是特别复杂。有出轨对前妻的愧疚歉意，又有前妻把财产分走一大半的怨怼，后来随着时间的推演，这个女人搬离b市，不再出现在生活之中，所有的爱恨慢慢就淡了。
再往后，姚盼香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南家公司越来越好、越来越大，随着地位攀升，朋友也换了一圈，身边再没有人记得当年的事，所有关于前妻的记忆，也就在心里冰封起来，不再触碰。
但是看着南烟，南鸿钧是复杂的。
“离婚后我去找过你妈，想见你一面，她拒绝了。生下你后不久，她一出院就带着你离开了b市，这么些年，我也没有任何你的消息。”
声音很低，眉心挤出褶子来。
“你长得很像她，也……像我。”
南烟微笑，听了没有半点表情变化。
而两鬓有了白发的南鸿钧面对这种沉默，突然就哑声了，此刻他不像是个商场叱咤的老总，眼角眉梢的折痕加上那一脸的期盼，倒是给人有几分心碎老父亲的错觉。
“不说话，你心里是不是，在怨我？”
南鸿钧终于问出来近日的困惑。
南烟垂目，面上还是微笑着的，有春风化雨的柔和单纯感。
“这倒不是。”
她抬头，双方离得近了，南鸿钧眼里那一双杏眼水汪汪，尤其像前妻。
“怨恨说重了，谈不上。”
“我以为我们这次是以谈婚约为重的。而且，南总也说了，您从出生就没见过我一面，如果您想和我谈亲情，恐怕我不能奉陪。”
南烟想了想，有礼貌颔首道：“何况您现在生发的感情大概是对家母的，就算是您想叙旧，我们之间暂时的，也没有话题。”
人温文尔雅，吐出来的话冷漠又绝情。
这番话一瞬间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南鸿钧见到女儿的激动被泼了冷水，那动情复杂的神态也收敛了起来。
想到正事，南鸿钧声音冷了几分：“香香给我说，你想替小真嫁给楚闻舟？”
“是的。”
“为什么？”
“姚盼香没给您说吗？”南烟眉目间一派淡然，是问句，她却不惊讶。
“没事，我可以给您再重复一遍，让您从头了解一下。”
十余分钟后，南鸿钧的表情再次复杂，不过这次复杂是因为家里的事，明显更真情实意。
婚约不仅涉及家庭，还涉及公司，南鸿钧的考量理智许多。
“你很自信，仿佛确信我一定会同意一样？”南鸿钧斟酌着道。
南烟毫不犹豫点头。
南鸿钧皱眉：“可是小真才是婚约的正主，换成你楚家怎么会答应？”
南烟不答反问：“所以，其实您内心已经有答案了，是想把南绮真嫁给楚闻舟的，对吗？”
“……对。”
这是南鸿钧回来之前就做好的决定，深知熟虑，考量了许多的关节。南家不比圈子里根深蒂固的大家们盘根错节，内部关系明朗，但是同时，根基也浅。楚闻舟露的几手虽然只让南家吃了些暗亏，但是这些威慑手段无一不表明，如果他真的生气了，南家悔婚，遭遇的打击肯定是目前的数倍。
既然要嫁女儿，和楚闻舟捆绑在同一条船上，南家就需要拿出诚意。
而目前最好的表达诚意的办法，无非出事后，老实按照婚约来办，将南绮真嫁出去。
知道这样很对不起女儿，但若是硬拗着，那全家就要经历动荡，南鸿钧相信自己好好说，还有加上姚盼香，南绮真会答应的。
南烟语气笃定：“恐怕您这样行不通。”
南鸿钧沉声：“我心里有数。”
“我说的不是人选，我说的是，这段婚姻。”
南鸿钧愣了愣，但见二女儿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成竹在胸。
“南家和楚家的婚约，最初不就是结两家之好吗？”
“您想把南绮真嫁过去我理解，既然要支持楚闻舟，索性将诚意做到底。可您有没有想过，南绮真也是个人，如果她内心不愿意嫁，却被逼着嫁了，虽然是亲家，最后造成的却是怨偶，两家可能结仇呢？”
南鸿钧：“小真她……”
南烟：“她歧视残疾人，还口口声声不想嫁给瘸子。”
“而且她心思简单，在家被宠坏了。”
“就算是一时间她能嫁过去，但是有些东西，比如歧视，比如讨厌，眼角眉梢的微表情您觉得她能藏好吗？如果藏不住，这阵风波过去，离婚后，楚闻舟是感激这个前妻呢？还是怨恨她呢？”
南鸿钧不舒服：“那你就开心嫁给有缺陷的人？”
“但至少我不会表露出来！”
南烟又道：“相信您肯定比我更了解楚闻舟，还有您的大女儿。”
南鸿钧沉默了，无疑南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牺牲小真嫁到楚家可以，但是前提是两家能持续的合作，婚事带来利益，如果……楚闻舟脑子可没坏，对人的情绪怎么分辨不出来，小真从小就是个直肠子，如果表现太过分，楚闻舟怨恨上……
南鸿钧眼神茫然。
“那你想要什么？”
南鸿钧最终问。
“不多，”南烟清秀的脸孔上展现出一种骨子里的刚毅来，“只是我该拿的。”
“具体呢？”
抚了抚头发，南烟报出早想好的条件：
“现金。南绮真出嫁有多少，我就要多少，相信是千万级别起步的。”
“2的公司股份。既然我出嫁之后，公司会和楚家达成数个合作协议，我要从卖`身钱里面抽成不过分吧？百分之2股份，也不算多。”
“房产。一幢b市别墅，南总你们这个圈子里嫁女儿一般的陪嫁配置。”
“差不多就这些，不接受讨价还价。”
漂亮的眼角眉梢，掩不住锋芒毕露的精光。
这一刻南鸿钧真的觉得南烟像自己了，从不肯吃亏。
南鸿钧最后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说回去考虑一下，既然能考虑，那么这件事就是有眉目了，南烟心里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也没有着急。
两个人分开时还算愉快。
而南鸿钧一顿饭的功夫打量南烟，心下有些惊诧，又有些晦涩，无他，和南绮真比起来，南烟在待人接物上确实圆滑不少，他能想象得到南烟对他这个父亲并没有多少亲情，但是后续聊天中，她也没有展露出对自己的任何不满。
如果说南绮真嫁到楚家之后会是一个变量，那要是换成南烟，南鸿钧确实心里会踏实许多。
回家后，南鸿钧试探着和姚盼香商量了一下让小真出嫁。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淹没在哭声和不满之中，任由他说再多，从妻子和女儿的表情来看，都是不愿意的。
头疼几天，南鸿钧彻底清楚了自己妻子和女儿的态度。
某个下午，南鸿钧拨通了南烟电话。
由南烟嫁给楚闻舟这事，在南家这边，算是定了下来。
“南小姐吗，您明天下午有空吗？哦，那正好，您那个时候来医院吧。”
“好的，麻烦您了。”
南烟挂了电话，有些诧异。
自从南家的事情确定之后，南鸿钧就着手将自己推销给楚闻舟了，楚闻舟那边的反应有些怪，既没有说同意，但也没有明确的反对。
不上不下的吊着，南烟揣测，换人大方向上并不影响什么，就是从备受疼爱的大小姐换成了突然冒出来的二小姐，楚闻舟心里不太舒服。
所以她去拜访了几次，都没有见着楚闻舟人。
楚闻舟的病房是套间，南烟第一次是人直接上门拜访的，恰逢照顾楚闻舟的赵姨和张伯都在，还有一个楚闻舟的生活助理。
赵姨进去了一趟，出来最终以身体不适拒绝了。
那天南烟在门外坐了会儿，生生吃了个闭门羹走了。
就这样，一次不行再去第二次，然后再去第三次……
回回都被各种杂七杂八的理由拒绝。
大概是楚闻舟对换人不满，在磋磨她，不过南烟也没有第二条路，最近无事，也等得笑盈盈的。
和楚闻舟不熟，和赵姨倒是慢慢熟悉了，熟了，赵姨见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回等门口，就有些不忍心，上次让她在家等电话，说楚闻舟准备好了，就会联系她的。
没成想，没过两天，他就想通了？
南烟总觉得没有这么容易。
隔日登门拜访，在外间，南烟有些懂了。
今天来的人不止是她，还有楚闻舟的奶奶，楚老夫人。
老夫人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姑娘，长得一般，看起来很……正经。
经由赵姨介绍，南烟知道了，女人是楚总第一个夫人的亲戚，名叫何芷文，年纪和自己相当。
再者，赵姨这次没有叫她“南二小姐”而是直接喊得“南小姐”，有那么几分混淆的意味。
就算是再蠢，从对方敌视的眼神和戒备表情，南烟也猜到了，两个人是竞争关系。
老夫人这是想给楚闻舟介绍媳妇呢，不过她也被喊来了，想必楚闻舟对这个女人，比对自己更不满意。
拿捏准这两点，南烟心下有数，和何芷文礼貌打过招呼，在外间坐下了。
內间里楚老夫人正和楚闻舟在聊天，门虚掩着，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
“公司的事情，你还有三个哥哥呢，你现在不好，就不要那么辛苦了，不是说夺你的权，我们难道还能害你吗？”
“小文是我带来的，这个孩子不错的，常青藤毕业的，大学和研究生也是在国外读的，你们肯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你爸给你定的那个婚约，确实不靠谱，不说南家这几年才起来，单说南家的底子，我就不信他们家的那个人品，也是你爸当年糊涂了。”
听到归听到，南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不多时，楚老夫人出来，见着南烟，愣了愣。
南烟今日穿着一身露肩的酒红色裙子，裙子颜色深，她皮肤白，乍一眼看过去，像是被一片玫瑰花瓣包裹着，优雅芬芳。脸上也是干净的淡妆，眉目间自有一股独属于她的淡泊，端是肌骨莹润，举止娴雅。
“这哪家的姑娘？生的可真是俊啊！”
楚老夫人不由也发出感慨。
赵姨上前介绍，老夫人眼中的几分欣赏又变成了复杂戒备。
何芷文见此，悄悄去看南烟，对方仿佛半点察觉不到这改变，还是微笑站着，眼睑上的眼影泛着金色细闪，莫名就让人觉得温柔贵气。
感觉到威胁，何芷文手都攥紧了。
第8章
楚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多是和何芷文说的，便以老年人不打扰小辈们相处为理由，离开了。
走前深看了几眼南烟，她眼神不太对，南烟倒是从头到尾都礼貌知礼，让人挑不出错来。
赵姨引两个人进內间，楚闻舟的病房。
南烟低着头进去，何芷文和楚闻舟打过招呼，她才抬头和对方问好。
这一抬头，就撞进一双寒潭似的双眼里。
即使那天看过了，知道对方很好看，再正式近看楚闻舟，视觉还是受冲击。
男人五官硬朗，带着一股子冷肃的气息，薄唇、浓眉、黑眸，正儿八经看人的时候，那一点认真的神情加持着，仿佛真正把你记在了心头般。
南烟心头一跳，在这种目光下，骤然失语了。
“南小姐是吗？”那苏苏的声音近听，更有磁性。
南烟后知后觉回神，也不尴尬，低头温柔笑道：“是的，你好。”
盈盈一笑，合着南烟的气质，清水芙蓉般干净。
楚闻舟的视线在南烟身上也停顿几秒，再点头，不经意转开，淡淡的。
何芷文眼神变暗。
“楚少你在看诗集啊，泰戈尔的？”
打过招呼，何芷文开口。
“嗯，是。”男人长手微动，却是将诗集合拢。
“看得是哪一本啊？”
“《飞鸟集》。”
“是吗？我也喜欢泰戈尔，尤其是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
“好巧，我也在那个城市里去过，我很喜欢英国的衣服，特别注重剪裁……”
“听闻楚少你还是斯坦福的硕士，您当时选的什么专业呢？”
“真的吗，您真是太厉害了……”
何芷文自从说了第一句话，就接着密密麻麻的不断说，也不快，维持着一种刚好难以打断的速度，说国外的生活又居多，南烟试了几次，都插不进话，索性放弃了。
楚闻舟的敷衍显而易见，很多时候何芷文说了一长串，他就用一两个语气词回复。
不过他不想聊，抵不住何芷文热情。
南烟站着听了一会就被阳台上的可爱多肉吸引了注意力。
任由何芷文和楚闻舟看似热络的说着，她拿手轻轻捏了捏肉肉的瓣，厚实饱满，既没有缺水，也没有徒长，五颜六色的，南烟实在是爱了。
迎着阳光露出一个微笑来，五颜六色的小花盆摆满了阳台，南烟一株一株欣赏。
室内何芷文自顾自说话，一路从国内的大学，谈到国外的，又讨论了教育模式和一些人文风情，她自觉拿出了最高的修养和楚闻舟在侃。
而进了门，那个漂亮女人几次试图插话，都没有办法切进来，看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娇小姐，何芷文不由想到了楚老夫人的那话，心里认同，是啊，光漂亮有什么用，连话都没有几句可聊的。
这样想着，何芷文说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真情实意。
“楚少，您觉得呢？”
一长串发言之后，何芷文寻求楚闻舟意见。
不过这次楚闻舟却没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