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回来吗?”
今年。
分明是夫妻,可他们相约见面的计时单位却是年。
盛明楼说:“嗯,我刚落地。”
渤艮半岛上的信号覆盖很差,通话时总有电流般的杂音,这让盛明楼很难分辨出姜月语气中的小情绪。
她似是幽幽叹了口气:“我有事要和你说,你什么时候有空?”
婚后两年,姜月极少给盛明楼致电,更不必说有事要约见面了。
盛明楼猜不出她的心思,只说:“明天吧。”
“好,那我先挂了。”
通话时长四十五秒,不到一分钟。
盛明楼盯着手机屏保上的日期,想起一件事:“准备一份给五岁小孩的生日礼物,今晚八点之前送到落南别墅第8号。”
燕迟点头:“是。”
“管家在哪儿?”
一直在后头等候的老管家应声上前。他身穿黑色马甲,领口打着暗红温莎结,双手戴着的白手套洁净无比。
老管家朝盛明楼鞠躬,恭敬道:“少爷。”
盛明楼眸光一垂,说:“信号很差。”
管家:“少爷放心,我会立即处理。”
盛明楼的视线收回庄园内,问道:“种的是什么花?”
“玫瑰。”
管家的话音方落,却见盛明楼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跟在盛明楼身边几年,管家和燕迟都很清楚少爷的性子。
他隐忍内敛,极少动怒。可一旦被惹毛,开口必定一针见血,堪称毒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最坏的情况——
盛明楼一言不发,转身走向电梯。
沉默,等同于间接宣告办事人的危机:小心饭碗不保。
老管家慌了:“难道少爷不喜欢玫瑰了吗?”
燕迟耸肩表示也不清楚。
按理说,少爷对玫瑰应该是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伦敦的小花园里都是玫瑰花。”老管家难免头疼,“已逝世的老夫人也最喜欢玫瑰花了。”
一声‘老夫人’,倒是点醒了燕迟。
他抬手,拍拍老管家的肩头:“可少夫人不喜欢玫瑰。”
燕迟是盛明楼的保镖,贴身跟随的时间更长,知道的事自然也更多。
老管家恍然,也叹了口气。
他回望庄园草坪上两排未开花的玫瑰丛,不禁惋惜:“哎,只能拔掉重种了。”
-
晚上八点,惊雷与暴雨再次来临。
落南别墅第8号,会客厅中央的圆形混纺地毯上,包装精致的礼物盒堆成小山。
姜珥的儿子池小坏正在拆礼物,姜珥则倚坐在沙发里,笑看丈夫池东和妹妹姜月玩抽牌比大小。
规矩很简单,点数小的输,输的人喝酒。
几轮后,姜月已经喝大了。她不该和池东赌酒,运气不好连续抽到四次小,一口气连灌四杯,瞬间上头。
姜珥看不下去,好声劝阻:“别喝了,你喝不过他的。”
池东以前是开酒吧的,喝酒本就是强项。
姜月没理,举起桌上倒好的酒,大放厥词:“不行,夺姐之仇不共戴天。”
池东也举杯:“来,继续,我们改个玩法。”
“怎么改?”
池东不着痕迹地和姜珥交换了个眼神,说:“不比点数,改问问题。答得出来,问的人喝。答不出来,答的人喝。”
“我先问。”姜月有五分醉,但脑子还很机敏:“什么时候生二胎?”
自从有了池小坏,姜珥和池东便计划着再生一个妹妹。可好几年过去了,姜珥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个问题,对于池东来说无疑是绝杀。
姜月胜券在握,谁知池东哼笑一声,自信满满地放下杯子:“已经有了!”
靠。
姜月在心底暗骂,昂头又灌一杯,半是怨念半是委屈地望向姜珥:“姐,怎么连你也瞒着我。”
姜珥偷笑:“老家的习俗,没满三个月不能公开。”
屁,还不是说了。
“轮到我了。”池东抢走话语权,也使出杀招:“什么时候要孩子?”
姜月哂笑,冷冷道:“不要,我明天就去和盛明楼提离婚。”
池东和姜珥对视一眼。
下午在咖啡馆里发生的事,姜珥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池东。夫妇俩都认为姜月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来真的。
甚至连醉酒,她都惦记着要离婚。
“行吧。”池东含糊其词,伸手扶姜月站起身,“你喝大发了,今晚就先在这里睡一晚,有事我们明天再商量。”
姜月不依,仗着还有几分清醒挣扎开:“不用,我打车回酒店。”
她的步伐摇晃,大门一推,伞也不用带直接走出去。
“哎,外头下雨呢!”
池东和姜珥追上来,顺手在玄关掏了把雨伞,三两步冲进暴雨里。两人各一侧,挽住姜月摇摇欲坠的身躯。
姜月浑身酒气,半醉不醒。
见状,姜珥不放心:“还是回去吧?”
池东摇头:“倔脾气哪肯,你又不是不晓得。”
才说完,黑暗中切进来两束强势的远光灯。
一辆1967年款的黑色雪佛兰Impala在暴雨里打过弯,缓速停在落南别墅第8号的庭院门口。
不偏不倚,就在三人眼前。
燕迟率先下车,撑起黑雨伞绕到后座拉开车门。
雷暴惊响时,他们看见盛明楼从车内侧身而出,在黑雨伞下慢慢站直。
他的肩膀平而宽,身上的私人定制西装毫无褶皱,袖口的铂金方型袖扣上刻有雄鹰展翅的Logo。
第一眼,落在姜月身上:“喝醉了?”
“一高兴,喝多了几杯。”姜珥笑着回答。
池东附和:“今天是小坏生日,所以就……”
“我来吧。”
盛明楼上前一步,轻轻松松横抱起姜月,仿佛她只是一团毫无重量的羽毛。
转身时,他不忘说一句:“多谢你们照顾。”
“是我们该和你说谢谢。”姜珥笑得温柔,“送小坏那么贵重的礼物。”
盛明楼颔首,抱着姜月重新坐回车内。
全程不到三分钟,黑色雪佛兰再度冲进磅礴暴雨中,迅速离开落南别墅的地界范围。
池东嘟喃:“这车……”
他是狂热车迷,一眼就看出那车是1967年款的雪佛兰Impala,国内从未进口,如今已是有价无市。
“你妹妹不是说妹夫欠了不少钱吗?怎么还有钱买豪车。”
姜珥摇头表示不清楚:“而且他还送了小坏一个刚发售的德国产AI机器人。”
夫妻俩四目相对。
不明白,也想不通。
难不成妹夫在国外做了两年生意,终于发达了?
-
黑色雪佛兰Impala在暴雨里到达明逸公寓。
醉醺醺的姜月像树袋熊一样挂在盛明楼身上,嘴里哼哼唧唧念个不停,全是含糊不清的醉话。
盛明楼揽住她的腰,又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2503的大门。
2503是他们的婚房,租的婚房。
许久不住人,屋里的摆设分毫未变,还是两年前的模样。
盛明楼打开玄关的灯:“到家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姜月被闪了下眼睛,蹙起眉头:“什么家?”
“2503。”
姜月嘟喃:“不是没了吗……”
当初盛明楼走后不到半年,姜月没钱继续交租,房东便收回了2503。而后姜月也彻底离开京港,回到乡下老家。
盛明楼声线沉沉:“我买下来了。”
姜月不信,穷得要借高利贷的人,哪有钱买房!
何况这里是京港市区,一平米近七万。
她不禁怀疑眼前的人是谁,试探地唤了一声:“盛明楼?”
盛明楼垂眸,凝视她左眼眼角下的朱砂痣:“嗯。”
姜月还是不信。
她抬起手,用自己的独有的方式去检验:揉他的头发——微卷,柔软,手感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真的是盛明楼。
盛明楼没动,也不开口,任由她把自己的头发□□得凌乱不堪。
姜月鼻尖泛红,哭腔绵绵:“你好没良心,抛下我一个人……呜呜呜。”
久不经□□,挂在身上的人一撒娇,盛明楼有了反应。他二话不说,托起姜月,大步迈向卧室。
窗外的暴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一夜过去。
第二天清晨,姜月在床上睁开眼。
宿醉过后,她非但没有半点不舒服,反而浑身舒畅。像是许久未曾一般,昨晚一次性发泄得淋漓痛快。
等等。
姜月隐约记起一些细节。
记起她死死揪住床单,紧咬下唇,足尖不自觉绷紧,还有盛明楼……盛明楼伏在身后,嗓音发哑:“月牙。”
姜月猛地转身,身旁空空如也。
但床单的皱褶、枕套上的凹陷,无一不表明昨晚确实有人。
“……”
她气得抓头发。
盛明楼,有种别睡完就跑啊!
作者有话要说: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指高利贷
还要被老婆误会……
盛少爷:我太难了。
第3章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后,姜月掀被起身。
站在来后,她才感觉到小腹隐约的酥麻,脊背也很酸。刚想伸个懒腰,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便狂抖起来。
姜月懒洋洋地捞起手机一看,是盛明楼。
说曹操曹操到。
正好,要换作是她打过去,还不一定能打得通。
姜月滑动接听:“喂?”
盛明楼的嗓音浑厚稳重,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醒了?”
“刚醒。”
“早上公事忙,没等你。”
姜月耸肩:“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我让燕迟去接你。”盛明楼说。
姜月打赤脚走向浴室:“一个小时后,我先洗个澡。”
昨天穿过的衣裙散落在卧室实木地板上,从房门口一路延伸到窗边,隔一段有一件。脱的顺序也很显而易见,由外至内。
她仿佛没看见,径直进入浴室,朝浴缸里放热水。
挂断电话,姜月把手机搁在水磨石台面上,抬眸瞥见一张明艳姣好的容颜。
浴室里的镜子极大,让人很难忽视。
一觉醒来,她的脸颊白里透红,眸里还有几分欢愉过后的妩媚。
红的不只是脸,还有后背。
姜月抬手将长发挽到胸前,稍稍侧身——光洁细腻的背部零落几颗小草莓,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声音。
是昨晚盛明楼伏在她耳旁的细语:“很想我,嗯?”
大概是记错了。
在姜月的印象里,盛明楼很少会说暧昧的话。他总是不显山不露水,叫人看不出喜怒。
夫妻两年,真的要结束了。
姜月放下头发,抬脚踏进浴缸的氤氲中。
-
一个小时后,燕迟准时来接人。
雪佛兰在市中心的大十字路口拐弯,径直朝北郊区而去,最后停在汉文公馆攀盘藤蔓月季的白砖墙外。
姜月下车的动作稍有犹豫。
为她拉开车门的燕迟很会察言观色,说:“夫人,公馆只是临时办公点,以后会再迁进市中心的大厦里。”
姜月点头。
要是没有这番解释,她真会误以为盛明楼高攀上了哪位权贵,竟然能把汉文公馆当办公室用。
燕迟为姜月引路:“少爷在书房等您。”
汉文公馆的内部装修呈新中式,月门、回廊交错期间。拐过一个长弯,用玻璃隔开的园林景观传出潺潺泉水声,池底的锦鲤游离。
书房在公馆的很深处。
双扇红木门,镀金雕花把手。一推门,率先入眼的巨幅屏风,水墨画着苍松仙鹤,云岫间仙气缭绕。
燕迟很识趣地退出门外。
绕过屏风,盛明楼就坐在交趾黄檀长桌后。
太久没细细瞧过,姜月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盛明楼的头发微卷,五官干净清冽,剑眉下的瞳仁极黑极深,看不穿也猜不透,身上浑然天成的冷调矜贵。
他正在翻阅企划书,头也不抬:“还没吃饭吧,饿不饿?”
姜月权当是客套话,淡淡揭过:“不饿。”
盛明楼‘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电话里的话不假,他确实公事繁忙。光是看现在堆在桌子上的文件夹,粗略估计也有十来份。
时间好像不大对,可姜月等不及了:“我有事要和你说。”
盛明楼:“说。”
他问,她也很直接。
直接得完全不给前兆,单刀直入:“我要离婚。”
盛明楼拧紧眉头,放下手上的企划书,抬眼望向姜月。表面仍是谦逊温和,可深不见底的瞳仁里已生出几分凛冽,连音调也骤降:“再说一遍。”
姜月重复:“我,要和你,离婚。”
咬字更清楚,态度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