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刚出口,就被陈丛声嘶力竭的喊叫打断:“闭嘴!”
“你还替他说话!”
她气得过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肩膀都不自觉地抖。
林泽易林司然父子一直坐在一边不发一言,看着这场母女之间的闹剧。此时眼看着陈丛这么动怒,林泽易才靠近陈丛,揽着她肩膀,温言软语地安慰:“别气了,冉冉还小呢。”
听了这话,陈丛更加生气,一双喷火眼眸直直地射向坐在地上的林予冉。
“她还年纪小?!”
“我看她是忘了以前她那个爸是个什么人!”
这话一出,陈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软软地靠在沙发上,累极了似的闭上了眼睛。提及前夫,林泽易不好多说什么,只一下一下抚着陈丛的背。
她那个爸……
这四个字突然灌进林予冉耳里,她一瞬间都有些恍惚。她的生父,陈丛的前夫,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提起过他,如今一说起,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予冉眼前,突然浮现小时候,低低矮矮几十平居室中,自己的生父拽着陈丛头发狠狠地往墙上撞的画面。血腥,残暴,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混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她,只能躲在墙角里哭,看着陈丛明明很痛却望过来的极其温柔的目光。
她的嘴巴在动,她说:“别怕”。
他也是个穷小子。有点才华,却自诩清高,不通人情世故,一直郁郁不得志。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回到家看什么都不顺眼,久处困顿之中就拿妻子出气。
林予冉忍不住眨了眨眼,将眼眶中氤氲的水汽尽数逼出,也将这残暴画面彻底击碎。
她知道的,他们不一样,傅靳匀跟他不一样。傅靳匀他有才华,有野心,他拼了命地博出头,他知世故而不世故。
陈丛靠在沙发上,或许是因为林泽易的安慰,她的情绪稳定了一些。
她站起身,居高望着依旧坐在地板上的林予冉,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要不要重蹈覆辙,你自己想想吧。”
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好像旁观人一句不痛不痒的箴言。但林予冉却听出来,这话里,承载着她人生中最沉痛的一段记忆。
说罢,她轻轻巧巧地上了楼,幽灵一般,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林泽易见状,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径直跟着陈丛上了楼。
偌大客厅刹那间安静下来,陷入一片死寂。林予冉身子一下子瘫软,彻底坐在了地上,她屈起双腿,双臂抱着膝盖。
无意间触碰到那处伤,喉咙间忍不住“嘶”了一声。
情绪涌动,眼泪也如潮水一般滴滴答答,连成一条线落在地上。
为什么所有都觉得傅靳匀不好,明明他那么优秀那么努力。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可明明一直都是他默默地保护着自己。
他又怎么能与那个拿妻子出气、只知道愤世嫉俗的窝囊废相提并论。
眼泪流得太快,在眼帘处浮出一层大雾,面前所有事物都朦朦胧胧,好像被薄纱罩起,看不清本来面目。
缓缓地,她眼前伸出一只手,五指随意张开,给予帮助的施舍姿态。
这手白皙温润,五指纤长,带着一股子不沾阳春水的意味。
是林司然,他没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林予冉透过这只手,却看到了另一只苍白瘦削的手,那双手在酒吧派对的时候递给她一杯果啤,在工作室的时候给她沏出一杯简易甜米酒。
那手,指节处都磨出薄茧。
林予冉用衣袖重重地擦掉眼泪,手臂撑着地板,借力爬了起来,直直地挺起身子,赶走了所有的怯弱与惧怕。
毫不闪躲地盯着林司然的眼睛。
林司然垂眸看了看自己那只伸在半空中被忽视的手,停了几秒,眸子都深沉了几分。随即他抬头,勾唇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自然地垂在腰侧。
看着林予冉,不说话。
又是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林予冉忍不住,嘲讽地一笑:“林司然你多大了?”
顿了顿,她唇角笑容越咧越大:“还打小报告?”
林司然闻言,眼底暗了几分,脸上笑意却不减少。他往前跨出一步,凑近林予冉,微微低了头,似笑非笑、答非所问地说:“这么说……你生父他,很穷……”
他停下话头,眼睛满含讥诮地望着林予冉:“还很……坏?”
林予冉心里一滞,表情却强忍着不变,勇敢地回望林司然,语气淡淡的,仿佛林司然刚刚调侃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生父:“是啊,所以我妈才会嫁到你们家啊……”
她学着刚刚林司然的样子,刻意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更加玩味的语气说:“这才能做你后妈啊……”
林司然表情一瞬间变阴沉,林予冉却全不惧怕,她稍稍侧过身子,细弱声音响起在这空寂客厅:“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和我妈夺走了你妈在这家里的地位,可是你妈是生病去世,我妈又不是小三,你该气的人是林泽易才对……”
她说完这话,转身看向林司然。他眸光阴沉,眼底泛着一股一股的暗涌。
“而且,你的地位我们谁也代替不了,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
“我喜欢谁,我和谁在一起,不影响你的利益,你管那么多,干嘛呀……”
她声音细弱,语气温软,尾音不自觉地上挑,娇娇悄悄,好像在说着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可林司然却觉得,她这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把匕首,狠狠地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戳刺。
林予冉望着林司然,察觉到他陡然变危险的眼眸。还未来得及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就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按住了肩膀。
下一秒,放大了无数倍的俊脸便倾然下沉,猛地靠近她的脸。
林予冉心里发懵,身体下意识地挣扎着退后一步。这一瞬间,她感觉到温温软软的东西贴上自己的下巴,然后两排利齿伸出,狠狠地啃咬了一下。
林予冉懵掉的思绪骤然间被这温热触感扯了回来,她心惊,用尽全力推开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掣肘,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玄关,紧贴着门边,心脏久久地激烈跳动。
下巴上还留着一丝一毫尖锐的疼痛,这提醒着她刚刚到底发生过多么荒唐的事情。
抬头,看到林司然黑沉的眼眸和慢条斯理走近的步伐。
林予冉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喊叫了一声:“你疯了?!”
这个时候的林司然,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障,他直直地盯着林予冉,语气平静,暗藏着危险:“他有什么好,你喜欢他?”
林予冉动了动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司然已然继续出声:“他不过是个穷小子,母亲去世,父亲生死不明,家里只有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太婆,还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
他唇角一勾,笑了笑,语气清清淡淡:“他是有点才华,但是这一丁点儿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再次问出口:“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孩童般疑问的语气,仿佛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林予冉只觉得心惊,不可置信地望着林司然,声音不自觉提高:“你查他隐私?!”
“你……”
第二句话刚出口,林司然好像又被林予冉脸上护崽一般的表情激怒,他猛地提腿往前走了两步,更加逼近了林予冉。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他的表情,有些失落,有些癫狂,全然不复往日山林般葱郁的气质。
这话太烫,林予冉下巴处的温热感觉又浮现。她反手拉开家门,径直跑了出去。
“林司然你让我觉得恶心!”
这话和着门外冷风,顺着门缝攀上林司然脖颈,聚成了一条细纱,紧紧地勒住他咽喉,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他恶心。
第52章 想要见到他
时间已经凌晨,室外冷风呼啸,枯黄树干都被吹得呼啦啦响,街头为渲染跨年气氛的各种五彩小灯,在这环境里,也平添了几分凄凉。
一出门,林予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猛然出闸,喷泉似地一股股往外涌,顺着脸颊流下,沾到下巴处,莫名地有股刺痛。
林予冉伸手狠狠地在下巴上蹭了一下,几年相处,她都未曾发现,林司然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吸了吸鼻子,走到路边。
跨年夜公路上出租车来来往往,一看路边有人等候,司机靠边停车,探出头来:“走不走?”
林予冉愣了一秒,细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走不走,她走去哪儿。
转头望了望身后灯火通明的高层住宅,她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不走怎么办,这家哪里还能回得去?
情绪激荡,站在严寒冷风中也不自知,如今一上车,全身被暖气包裹,才知自己两只手有多冰凉,冻得僵掉,红通通十根肿指。
林予冉将手藏进羽绒服口袋里,似乎是她眼泪太汹涌,司机不时地透过车镜往后看。她拉起衣服帽子扣在头上,遮住半张脸,躲在布料后面,却也怎么都止不住抽泣。
出租车在学校门口停下,林予冉下车,却也没有要回学校的打算,径直拐了个方向,跨上那条傅靳匀每晚送她回学校之后,回工作室的必经之路。
这路很窄,又没路灯,黑黢黢一条。
林予冉走得心惊,有时路边草丛里骤然一只小猫被脚步惊醒,慌忙蹿走,她都被吓得一激灵,心脏猛地一跳,眼泪又汹涌了几分。
原来,他每天,都走的这样的路。
摸摸索索走到傅靳匀工作室的小区门口,凌晨,整座楼都陷入寂静,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亮着的灯火。
偶尔路边一辆车穿过,按了下喇叭,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带来一点点朦胧光线。
林予冉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楼门口站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站在黑暗地下室的沉重木门边。
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她成为这一片空间的唯一光源。伸手,敲门。
没有人应。
林予冉透过门缝往里望,一点光亮也没有,耳朵贴在门边听,也没有一丝声响。
她突然感到难过,刚刚止住的眼泪又重新集结成线,缀成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流。身体太累,弯腰蹲在门口,按亮手机的手机。
通讯录翻了一遍,才发现没有他电话。找到微信,打语音电话过去。
熟悉的音乐声响在地下室门前这片空地上,深夜,黑暗,哭声,莫名地有种恐怖片的气氛。
过了许久,时间好像有一万年那么长,傅靳匀带着哑意的声音终于响起:“喂。”
听到这声音,林予冉的心理防线一瞬间崩溃,忍不住想大声哭出来。她伸手捂住自己嘴,竭力压抑住这情绪。
他那边背景音嘈杂,浓重的音乐声和喧闹人声混在一起,听起来像是在酒吧。
她低低地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的抖,闷闷的:“你在哪儿?”
傅靳匀似乎听出了她声音的不正常,顿了几秒,才说:“在演出。”
林予冉吸了吸鼻子,追问:“地址。”
那头好像有人在跟傅靳匀说话,语气里多有催促之意,傅靳匀应了一声,才转回到话筒里来。
他浅浅地询问:“怎么了?”
林予冉半晌没回答,傅靳匀叹口气,顿了顿,报了个地址。
林予冉听到回答,挂了电话,伸手抹了抹眼泪,径直起身,大步跨出这昏暗地下室。
她想见他,很想很想。
林予冉下了出租车,站到这酒吧门口时,隐隐约约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酒吧要比“HALLOWEEN”大得多,也高端得多,独独一扇门,就不知甩了那小酒吧几条街。装修极有现代感,各种冷淡配色,却又显出一股子潮流意味。
牌匾上写着大大四个字:“第六空间”。
她知道这个酒吧,也忘记在哪个公众号上看到过,这个酒吧是西安众rapper私下聚会的场所,每晚都有很多比较厉害rapper来玩,zoe、还有shock的小苏、double都是这里的常客。
可以说,这是全西安最hiphop的酒吧。
思绪翻涌,哪里想的了那么多。林予冉狠狠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颊,又用手掌搓了搓脸,一直到脸颊温热,不再流泪,才跨步迈了进去。
酒吧里跨年的气氛很浓,客人满座,昏暗环境里到处都是年轻嬉笑有朝气的脸。音乐声很大,鼓噪的乐点响彻整个酒吧,有的客人狂热上了头,脱掉厚重衣衫,光着膀子凑在舞台下,摇头晃脑,挥舞着手臂。
这酒吧音响很好,林予冉清晰地听到那道清亮又带着淡淡喑哑的嗓音。
循着声音望向舞台,一下子便被他这欣长身体吸引了目光。
进门前做好准备,打定主意不哭,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他,眼泪就像有自己意识一般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他才刚刚在那个什么破开业轰趴上唱了半个小时,又紧接着来这酒吧里演出,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
他这么拼,又怎么能跟那个人一样。
脑子里混混杂杂,林予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要坐到卡座里,只呆呆地站在入口处,像局外人一般看着这酒吧内狂欢盛景。
不知道什么时候,音乐声悄然停止。
“你怎么了?”直到这道声音响在自己头顶,林予冉抬头,看到那张泛着疲惫的帅气脸庞。
她一进门,傅靳匀就注意到了她。小小一只,脸颊白白一片,孤零零站在酒吧入口处,呆呆地看着台上,目光却不聚焦,空空洞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傅靳匀心里突然一跳。
直到她抬头,他才看到她红红肿肿的眼眶,还一个劲儿地流着眼泪。看起来哭了许久,好像擦得太用力,脸颊都染上浅淡红痕。
还没来得及问,就察觉到面前这小女孩猛地扑入自己怀里,小脑袋用力靠在自己胸膛,带着一股子想要钻进去的狠劲儿。
他突然有一种,心里被塞满的感觉。
林予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所有的坚强在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都被尽数击碎,只剩下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