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原哲看了眼她打的字,“你是说爷爷带大我的事?”
舒蒙点了点小脑袋,头上的细长羽毛也跟着抖了抖。
“可以是可以,不过上次也是我讲故事。”原哲挑了挑眉,“不如这次先由你来一轮,总要轮换着来。”
舒蒙闻言倒是愣了愣,不过仔细一想这样没错。
毕竟又不是小朋友,总是拉着家长要求睡前故事的。成年人就算要讲,也应该轮流来。
只不过她也没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呀?发生在她身上最为奇特的事就是她现在穿进小说,变成鹦鹉的事了。
【好像没有什么好讲的。】舒蒙抖了抖翅膀,迷茫地打下这么几个字。
“过去的经历,工作,”原哲一一列举着,“朋友,恋人,家庭……都可以说。”提到‘恋人’两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下意识低沉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舒蒙思考了一瞬,就开始打字:【经历就是上学、上班,然后突然就变成了鸟。工作就是普通的打杂,每天对着word文档的那种。朋友的话,除了几个关系好一点的同学,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
“然后呢?”原哲倒也不嫌弃她说得如此干巴巴,示意她继续。
【没有过恋人。然后家庭,】她打字的爪子顿了顿,才继续:【爸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
【他们后来有了新的家庭和家人,很幸福。】她做了一个简短的结尾,像是画了个标准的故事句号。
“那你呢?”原哲忽然问。
她下意识抬起头,撞进了他那双墨色的眼眸里,听见他磁性的声音在问:“你自己呢?幸福吗?”
她一直就是那个多余的人。是一次失败婚姻的产物,一个不爱的结晶。
父母见到她,只能想起自己曾经糟糕的过去。因而到后来,她自己也不愿意去他们的面前晃悠。
既然不能让大家都开心,也至少不要让大家都糟心。
她一直是这样告诫自己的——至于自己的幸福,她窝在那个小小的出租房里也想过,但很快就被其他事情所干扰。
其实对于她来说什么是幸福,她还真的不知道。
如果重新投胎做一只鸟,能拥有美满的家庭和快乐的一生,也许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但可惜她只是穿成了鸟,而且真正的身体现在还不知道躺在哪个地方,是否还保存完好。
所以原哲问她这个问题,她也没有答案回答。
原哲看出了小家伙的沉默和失落——也许在某种意义上,他和她都是一样的。
都是这繁华世间的孤独者,主动或被动地隔离在真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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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鹦鹉也有抑郁症。”原哲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舒蒙一时没明白,跟着复读了一遍:“抑郁症?”
“嗯,就是心理因素引起,”原哲大致给她解释了一下,“会导致非常严重的掉毛。”
【所以呢?】舒蒙用爪子敲出疑问。
“所以你应该保持开心。”原哲见舒蒙还是傻傻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用手机搜了几张图给她看。
舒蒙好奇地探头,只见屏幕上是和她现在身体同一个品种的黄化玄凤鹦鹉,只是它们的后脑勺都是秃的。
或是轻微秃得有一层薄羽,或是严重秃得看得见底下的头皮,简直可怕到令人发指。
舒蒙顿时浑身一抖,下意识抬起翅膀碰了碰自己的后脑勺,那里还是有羽毛的……只是也许哪一天就没了呢?
想到这么可怕的事,她顿时窜得离原哲远了一点,在平板上飞快地打字:【那你以后不准摸我脑袋了!】
“啊?”原哲被她说的一愣。
【我不想秃头!】
原哲没想到吓唬舒蒙一下,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其实这个和摸没关系……”
【熬夜好像也会秃头!】舒蒙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刚拿到平板好像就作死地熬夜了,顿时整个鸟都不好了。
【我去补眠了!】打完字连平板都不拿,舒蒙直接就往二楼飞了起,没几秒客卧的关门声就传了下来。
原哲看着被秃头黄化玄凤鹦鹉图吓到早睡的舒蒙,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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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许夫人没有再来骚扰的第三天,原哲接到了一个电话。
“好,信息地址你发过来。”听完电话那头说的内容后,他的表情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十分郑重。
舒蒙原本正在他办公室里新安装的鹦鹉站杆上乱耍,注意到原哲的情况,便停了下来,安静地等他打完电话。
挂断电话的原哲将目光投向了舒蒙,令人意外的是,那其中的含义很复杂。
舒蒙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你的身体找到了。”只一句话,就成功让舒蒙乱了心神,连翅膀都忘了挥,就一脚踏空从站杆上摔了下来。
原哲一个健步上去接住她,将她摆到了旁边的会客沙发上,等待她缓过神来。
其实按日子算起,她和原哲坦白一切已经过了好多天。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关于她人身的消息,让她都有点不敢再抱期待了。
也许是当初那只绣眼看错了那人穿的衣服图案;也许是那个受伤的女孩另有其人,只是恰巧穿了一样的睡衣;也许她的身体已经死去,再也寻不回来了……
这些可能性都时常会在舒蒙的脑子里蹦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强迫自己去玩一些游戏,或者是看一些节目,甚至是安静地围观原哲,都是她分散注意力的方式。
但没想到的是,她的身体居然真的被找到了!
舒蒙在柔软的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发现手机已经被推到了她的旁边。舒蒙心中一软,看了眼原哲不掩关切的神情,在手机上打字到:【我没事,谢谢。】
顿了一下,她继续写道:【身体在哪里?还活着吗?】
她总觉得活着的话,她也许还有回去的机会;但一旦她的身体已经死亡,她就算有回去的一天,也许那时候身体早就腐烂成了白骨。
到时候就不是变回人身的喜剧,而是惊悚恐怖片了。
“在一家医院。还活着。”原哲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小鹦鹉的背脊,自从舒蒙不给他摸脑袋后,他只能转移了地方。
【我们现在就能去看么?】舒蒙打完才想起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刚才原哲还在办公桌前忙碌着,此刻她却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寻找身体了。
原哲却没用在意这一点:“当然。”
【可是你的工作还没完成。】
虽说原哲是工作室的老板,但他也不可能做甩手掌柜,反而是整个工作室里活儿最费事、最累的那个。
“你的事更重要,走吧。”原哲没给她继续再说的机会,保存了电脑上的信息,抱起舒蒙就走。
车没开太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舒蒙望着医院大厅墙上的院名标志,有点茫然——“精神卫生中心”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大厅意外的和舒蒙刚来这个世界时去的那个人民医院完全不一样。
这个地方似乎没有那么多受伤或者腹痛或者咳嗽的病人来就诊,偶尔能看见的病人和家属,也都和寻常的不太一样。
原哲带着舒蒙一路顺着墙上的标识来到了住院部,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喊住了他们:“你是谁的家属?这里不能带宠物进来。”
舒蒙下意识往原哲怀里瑟缩了一下。
她必须进去啊,哪怕钻在什么地方被偷偷带进去也行。
“抱歉,我是第一次来。”原哲先态度良好地道歉,“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一位没有名字的女患者,是被警方从第二人民医院送来的。”
第二人民医院……这个医院的名字好熟悉!
舒蒙忽然想起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原哲带着她第一次回家,正巧下着雨。路上险些撞伤了小说的女主角秦丝雨,当时就是开车送她到了那家医院。
也就是说,那天她在急诊和秦丝雨、原哲在一起的时候,她的人身也正在那家医院的某个手术室里抢救么?
这可真是命运弄人。
千辛万苦寻觅的,到头来就发现与你相距只不过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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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原本对于这个家属不懂事,带着宠物进来的行为还挺生气,此刻走近了瞧见原来是个外貌气质俱佳的帅小伙,认错态度也挺好,顿时也没有那么不满了。
对于他的问题,她倒是刚好知道:“你是那个女孩的家属?哎呦,这都好久了,你怎么才找来?”
原哲对此没有立刻认下:“是这样的,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所以能不能让我看一眼,确认一下呢?”
护士对此倒也可以接受:“那你把宠物先放外边。”
“这……我是一个人坐车来,宠物实在是没地方放。不如您就通融一下,我把她塞衣服里,绝对不让她跑出来。”原哲来的时候的确没有拎什么包,因此舒蒙要么被赶出去,要么就是钻他的衣服里。
这个关键的时候,自然是钻衣服了!
不用他们说,舒蒙就果断钻进了原哲的外套,只悄悄在他胸前探出一个头。
护士倒是被这只聪明的鹦鹉的行为给逗笑了,于是也没有那么严厉了:“小东西挺聪明啊!那就这样吧。不过你看紧了,别让它飞出来。”
说罢,便招呼原哲跟着她进了旁边的专用电梯,乘到了三楼。
这里的病房和舒蒙曾经见过的那些医院病房都不同,甚至在一段一段的地方会有金属栅栏分割。
护士带着原哲和舒蒙来到一间紧闭的病房前,因着这里的门上都有一条透明的玻璃,便让原哲从那里往里面看。
舒蒙也凑到玻璃上,睁大黑色的眼睛往里面瞧——里头就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单人病房,一张床占据了绝大部分的位置。
而床上正蹲着一个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披散着头发,背对着门口。
“她背对着,我看不清脸。”原哲也发现了这一点,向护士说道。
护士闻言愣了愣,凑到小玻璃窗里看了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病房门的钥匙,拧开了门锁。
“你在这里等着。”护士没有就此放原哲进去,独自走进了病房。
从玻璃窗朝里看,带他们来的护士正慢慢靠近病床,那个蜷缩蹲立在床上的女孩,似乎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眼。
护士对此没有害怕,她知道这个病人并不会主动攻击人,不过她也没再靠过去,只是站在原地拍了拍手。
拍手是他们治疗时比较常用的一个信号,因为这里的病人都很特殊,很多都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和意识,用比较固定和简易的手势和动作引导他们,是较为寻常的一种方式。
女孩听见这个声音,果然有了动作。
她在床上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被杂乱长发遮住了大半的脸。
即使未得全貌,但舒蒙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张脸就是她用了二十多年的样子——这就是她的身体,可是现在在其中的人又是谁?
“是不是?”头顶传来原哲轻声的询问。
舒蒙低声快速地回答:“是。”
原哲的眼神顿时变了,重新看向里面那个呆滞奇怪的女孩时,变得充满探究。
舒蒙的意识在鹦鹉的身体里,那么她的身体里存在的是……?
“她是鹦鹉?!”看着女孩慢慢从床上下来时,奇怪的双臂动作和行为,原哲忽然脱口而出。
舒蒙也觉得是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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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认了里面的人就是舒蒙的身体,以及很可能是鹦鹉的意识后,原哲和舒蒙对视一眼,决定先认下来。
“你真的认识她?”护士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显得有些惊喜。
这个女孩自从被警方送来后,因为一直无法她的身份,这段时间的治疗费用都是预支的。
这么个大活人,总不可能找不到来源——他们医院接收时就是这样的想的。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警方那里都一直没有线索。
现在好了,终于有一个认识她的人出现,后续她的身份可以落实,费用可以续上,大家也不用为此烦恼。
于是护士便领着原哲和舒蒙,去了院长的办公室。
因为这个病人的情况特殊,当时送来时警方就告知如果有家属的消息,麻烦告知他们,于是原哲认识她的事,需要上报到院里。
到了院长那儿,原哲开门见山道出了自己确实认识的她的事。院长便请他暂时在这里稍等,他去通知负责这件事的警方。
……
“也就是说,原先生你的确认识里面的女孩,她叫舒蒙,舒适的舒,蒙古的蒙?”负责的民警问道。
“是的。”原哲跟随他们从医院到了派出所,方便他们寻找户籍信息。
“那她的年龄或者生日您知道么?”民警询问道。
原哲记得舒蒙和她说过:“应该是23岁。”
“家庭住址?亲人朋友的情况?”
“抱歉,这个我不知道。”原哲看了眼被安放在旁边凳子上的舒蒙,她的确没和说过这些具体的事。
最初问她家人的时候,她只说没有家人。后来聊天时,她曾说父母各自组建了幸福的家庭。
因此可以判断的是她并非真正的孤儿,但似乎家人都不会与她有所交集,因而和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区别。
根据原哲提供的信息,他们在户籍系统中筛选出了名叫“舒蒙”的,在全国有三十多个。其中符合二十多岁年轻女性这个条件的,只有两人,而这两人的照片和医院中的舒蒙全然不同。
“没有……原先生确定这些信息是真实的吗?”民警疑惑地问。
舒蒙顿时一僵,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不会在这边的户籍中寻找她的线索。但这一点要如何和原哲解释呢?总不能说自己生来就个黑户吧。
原哲对此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瞥了眼那头安静的鹦鹉,点点头:“是她本人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