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太过深邃的原因,他即便带着笑也总给人一种意味不明的感觉,好像在谋算着什么一样。
从同一方向收回视线,轰焦冻淡淡点头,“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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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仓库所在位置距离学生活动的中心区域偏离了很远,两侧的荒草几乎漫到路沿上,四周围的配套设施也基本荒废。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人的原因,西沉的暮色笼罩出一种阴森的错觉,越走近就越觉得心底毛毛的,难怪学校想把这一带拆了重建。
挂在仓库门上的锁已经锈蚀,西川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钥匙,打开过程意外的并不算艰难。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轮轴转动,油漆剥落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夕阳的余晖从仓库顶端的气窗落下照亮了视野,无数灰尘在阳光下起伏飘荡,空房子密闭久了的闷沉和烟尘一起敞出来。
站在门前的西川一手捂住鼻子轻咳着扇了扇灰,还没进门,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仓库上方那根醒目的横梁上。
他顿了顿,抬歩往里走,其他人鱼贯而入。
仓库里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地上积了层厚厚的灰,还有些凌乱的脚印,显然在仓库封闭之后还有胆子大的学生跑过来探过险。屋子里空气的味道沉闷,不是臭味,但总让人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特别是在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上吊自杀之后,即便过去了三年,依然让人有种错觉,好像此时空气中淡淡的铁锈味是当年干涸的血迹留下的。
忍足侑士在仓库里走了一圈,最后在仓库背面的墙壁前停下,单手插在口袋里,背对着众人仰头望着横亘在头顶上那根被阴影遮了一般的横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他人也各自散开,在仓库中东走西看。
老实说这个画面和布景是有一点点阴森的,再加上小川学妹说过她确实在这里见到过小野真纪的灵。
然而他们这行人不知为何个个胆子奇大,辉月左右看了一圈,确认就连胆子最小的委托人都只是埋着脑袋没说话,把上理的手臂抱得紧紧的,除此之外大家情绪都很稳定。
“影山。”她靠近走到仓库中间的锅盖头少年,他正仰着脑袋四处看,表情有点茫然,“你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影山茂夫摇摇头,迟疑道,“但是感觉有点奇怪。”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辉月双手抱臂。
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出来。
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非常沉闷,沉闷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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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灵异角度暂时找不到突破口,众人于是将目光重新放到分析推理上来。
望着那个背对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轰焦冻率先开口,“忍足学长,你和小野学姐不是一届的吧?为什么会关注她的事?”
那个挺拔修长的背影一顿,微微回过头。
忍足侑士一笑,“这个问题轰学弟早就想问了吧?”
轰焦冻看着他没说话。
忍足投降式地抬了抬手,“好吧,都跟着你们到这里了,我不说点什么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我跟小野学姐的确没有什么交集,她的事情发生时我还在念国一。但是,那个时候和小野学姐谈恋爱的那个人姓忍足,他是我的表兄。”
菅原辉月微微一怔,她看着这位学长一手插在口袋里缓缓走过来,在正对着横梁的位置停下,目光微微垂下,似乎在地上寻找什么,“我跟这位表兄的关系并不亲密,他的事我也没怎么关注过。小野学姐的事情发生之后,他没过多久就转学走了,那时候距离中考只有一个月不到,他没选择国内学校,直接出了国。”
“好歹是亲戚关系,他临走前我去送了送他。那时候他精神不太好,嘴里一直喃喃地重复一句话,他说‘都是他的错’。老实说这一点我有些在意。”
“回来之后我着手调查了一下和小野学姐自杀事件相关的人。这件事发生后,学校开除或是自发转走了不少人,小野学姐也的确是遭遇到了校园暴力,甚至起因就是我那个在学校颇受欢迎的表哥。而他们两个之间,是我那表哥主动去追求小野学姐的。”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轻轻划过安静聆听的轰焦冻落在辉月脸上,然后朝她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找到小野学姐的照片,我查这件事时她的资料还没删干净,有幸在学生档案上见到过她。不太礼貌地说,小野学姐的长相比较平凡,并不是我那位表兄会喜欢的类型。所以我一度猜测,他会主动去追小野学姐,背后另有原因。”
在场的人同时沉默下来。
在北村老师口中,小野真纪一直是个冷傲孤决的女孩子,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株万里荒原中倔强生长的树,周围没人是她的同类,身处泱泱人群中依旧孤身一人。她过早地肩负起了家庭的负担,与周围所有肆意享受青春的同学们格格不入。在她生命的末尾,那场把她安稳的生活带入泥沼的恋爱大概是她拥有的唯一在自己年龄应该享受到的青春。
少年人的爱恋像场不愿醒来的美梦,让她明知万劫不复也想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
然而谁能想到揭开这场美梦甜蜜的面纱,背后隐藏的恶意让人心凉到谷底。
“你向那位表兄求证了吗?”轰焦冻忽然开口。
“啊,问了。”忍足轻描淡写地说,“他一开始死活不想谈这件事,直到后来我从学校档案中翻出了小野学姐的遗书,拍了张照发给他。”
他说话时唇边还若有似无地带着笑,镜片后的眸光有种云淡风轻的凉意。
“他告诉我说,他最开始追求小野学姐,是因为他跟朋友打了个赌。”
即便已经猜到几分,事情真相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在场的人再次沉默了。
“你那位表兄,”轰焦冻顿了顿,似乎想找个形容词,但是很快他就放弃必要的礼貌,简单粗暴道,“脑子不太好吗?”
忍足侑士笑出了声,他慵懒地拖长了声线,嗓音中莫名带了点冷,“是啊,大概是家里让他吃太好了,养出一个只用脑垂体思考的蠢货。”
这位学长从出场开始一直都是世家养出来的优雅贵公子的样子,游刃有余,又从容不迫。这会儿冷着声音骂他的表兄都骂得风度翩翩,却莫名让人对他多出些许好感。
“我的事情说完了,该说说你们的目的了。”他将目光投向门边,瘦瘦小小的委托人一直和上理一起站在那里。明明是她带来的委托,但她从始至终就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微垂着脑袋任由额发遮盖眉眼,看不出在想什么。忍足的眼眸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你们真的是来除灵的?这位学妹,看到小野学姐了,在这里?”
轰焦冻也将目光投向了同样的方向,他忽然开口,“上理,过来。”
上野真知平静地走向他,像是早有预料,脸上半点意外也没有。这份镇定倒是让忍足侑士欣赏地多看了她一眼。
门口的方向只剩下那位苍白又瘦小的委托人学妹了,她一手扶着打开的门扉,纤细的手腕被门上猩红的铁锈衬得没有一点颜色,甚至都不像个活人。
终于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辉月和同样茫然的影山茂夫对视了一眼,然后迟疑地将目光投向轰焦冻。
“轰君?”
轰焦冻瞥她一眼,“你也过来。”
“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菅原辉月还是拉着影山乖乖蹭过去。
看着他们像两只听话的小动物一样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忍足侑士感兴趣地投过来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有点想伸过去一人揉一下脑袋。好在他及时按捺下了这个想法,在少女转过头眸光清澈地看向他时只友善地朝她笑了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目前的局面上来。
“你之前说,你在这里看到了上吊的小野学姐。”轰焦冻平缓开口,不知道是不是个性的原因,他说话时声音中总是平静又镇定,带着抹淡漠的凉意。
“小野真纪的事情发生后,有关她的资料基本都被学校删除了,连身为学生会长的西川都没有找到她的照片,你是怎么知道那是小野学姐的?”
第46章 你是谁?
小川茜低着头, 像个静默的影子,她撑在大门上的手颤了颤, 沉默地传递出拒绝的意味。
轰焦冻继续问, “这座仓库在小野学姐自杀之后就被学校锁起来, 墙壁上没有窗子可以翻进来,要进门只能找老师拿钥匙。你在学生会没有职务, 没有恰当的原因保管钥匙的老师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一次,小川茜终于低低地开口,“是高桥,高桥学姐把我带过来的。”
轰焦冻:“哪个高桥?”
“高, 高桥秋子学姐, 就是,就是刚刚那个……”
她一个问题仿佛要拆成十句话来回答, 这种推一下动一下的答话方式实在考验人耐性。而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又瘦又小,说话都仿佛带着泣音,对比之下显得问话的轰焦冻大佬十分薄情寡义。
上理真知看得有些不忍, 她张了张口,没来得及说话先被辉月拽了一把。她愣了愣,回过头,只看到少女的表情出乎预料的平静。
这一头,轰焦冻大概也是从未跟这种类型的人打过交道,他微微皱了皱眉, 轻轻叹口气,到底把声音放平和了些,“高桥秋子带你来这里做什么?”
“因,因为有传言说曾经有一个学姐在这里自杀,很,跟吓人,所以高桥学姐特地把我和小熏带过来关在这里……”
后面的话她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了。
又是一起校园霸凌事件。
轰焦冻沉默了片刻,“抱歉。”
小川茜微微一怔。
而这时候异发少年已经将冷凝的眸光转向了西川,“你的人你还管不管?”
语气大有“不管的话我帮你管管”的意思。
学生会长西川大叫冤枉,“什么叫我的人?她只是在学生会挂了个名,她家里是校董还是被硬塞进来的,我什么权利都没给她!”
忍足侑士默了默,长长吐出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我回去跟迹部谈一下。”
“那最好。”西川立刻接茬,毫不掩饰自己抱大腿之心,“赶紧让迹部学长好好整顿!”
话题一时被岔得有点开,轰焦冻瞥了西川两眼,大概是对他的骨气表示了几分惊叹。然后他目光转向门口,重新找回正题,“你说你在这里看到了小野学姐,就是那个时候?”
小川茜迟疑地点头。
轰焦冻神色平静地凝视她,“你没见过被跟踪恐吓的人吧,演得一点都不像。”
站在门口的女孩身体一抖,有些惊诧又有些惶恐地抬了抬头。
忍足侑士轻笑了一声,懒洋洋接过话茬,“精神极度紧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左顾右盼,精神恍恍惚惚像惊弓之鸟,不敢相信也不敢靠近任何人,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得跳起来,只有处在人群中间才会放松……这些特征学妹你都没有,你的表现与其说是恶灵缠身,不如说是PTSD。你一直在焦虑,走到仓库门口了,却不敢进来,为什么?你在这里到底看到过什么?”
他的最后一句话问得有点吓人。
配合着从大门口灌进来的秋风,大家不约而同地搓着手臂感觉风中好像都弥漫着幽幽鬼气。
偏偏提出这个可怕猜想的忍足还没有停下,“我查过小野学姐自杀现场的纪录资料,有一点很奇怪,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夜里的三点到五点,而且她自杀时身上穿的不是校服,而是一条红色的长裙。”
“中考前一个月,那时候还是冬天,她特意挑在逢魔之时,在冷夜里穿了红裙上吊自杀。是因为那个传言吗?穿红色裙子在特定时辰死亡的人会化为厉鬼?”
“小野学姐的遗书上写了她遭到校园霸凌的事,在末尾还诅咒说她要在死后化为恶鬼让欺负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忍足的目光往下落在横梁下方的那片地面上,不知道是不是曾经浸润过血的原因,那片泥土的颜色都显得要深许多。
他望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扭过头眸光幽深的看向直挺挺立在门前的少女。
她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依然低着头,不言不语,像个撬不开的贝壳。她将影山和辉月找来学校的借口已经千疮百孔,但她依然扯着那层幌子不肯放手。
忍足侑士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单手在屏幕上划了划。
“说起来,你说当时你和一个叫做熏的女孩子一起被关在这里。我刚刚查了一下你们初中部的考勤记录,和你同班的学生中的确有个叫做木村熏的学妹,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来上学了。”
……联系上下文,这个学长的话听起来越来越恐怖了。
偏偏到这里他还不肯罢手,他懒洋洋地拉长了声线,音色在空旷的仓库中显得尤为优悦慵懒,“我现在是不是该礼貌地问一句,你真的还是小川茜吗?”
“……!!!”
随着他这句话音落地,幽幽的冷风不住地往仓库里灌,从门口漫进来的夕阳似乎都染上了一丝血色。
被质问了这个问题的少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顺着鬓边垂下的发梢被风吹着无声擦过脖颈。
菅原辉月左手拉着影山右手抱住上理,还默默往轰大佬身边靠了靠,终于感觉多出了一丝丝安全感。
“菅原。”影山茂夫低头看了她越拽越紧的手,疑惑出声,“你怎么了?”
菅原辉月默默回头看他,小声说,“害怕。”
“哦,我知道了。”影山茂夫点点头,然后望着她的眼睛也跟着小声安慰,“不要怕,小川同学是人类。”
菅原辉月:“咦?”
忍足侑士站在几人面前,唇角勾了勾。他应该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但是没什么反应,依然噙着抹浅笑望向十米之外的人,“小川学妹,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扶着门扉站在大门口的少女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似乎已经被逼到了极致,她翕动着唇瓣,终于艰难地把贝壳张开一条缝,“……不是,不是我。”
忍足侑士勾了勾唇,然后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自家学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