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听了她的话脸上都是茫然,不过只片刻,她也察觉到顾澜的异样来,分明刚才还随意惫懒,怎么转瞬竟真的像一个新嫁娘了。这时,她看见顾澜朝她看了一眼,手指点了点门口,尤氏立刻明白了顾澜的意思,门外有人。
想到这里,尤氏决定配合自家姑娘,可想了半天搜肠刮肚,她脑子里竟然只有昨天打探到的关于镇北侯的那些凶恶传言。
幸好顾澜也没指望她,又换了个话题,“奶娘,我听说侯爷十几岁就上了战场,那之后无往不胜,用了几年时间就把羯族赶回了西北大芒山外,从此我们大齐再不用受外族侵扰,百姓安居乐业,都感念侯爷的功德呢。”
这话说的很漂亮,更难得的是语气十分真诚,尤其是说话之人满脸崇敬,又有一丝紧张忐忑。
“奶娘,侯爷是不是快要过来了,你快帮我看看,方才我心里慌就想歇一歇,谁知怎地就睡着了,还梦见了……”
顾澜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唤来尤氏给她整理凤冠,两人悄悄对视一眼,一起松了口气。
门外,周廷焱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有那双幽深的眼里显出几分狐疑,他看了犹在偷听的周顺一眼,不满的哼了声,周顺顿时把贴在门边的耳朵收回来,不敢再听。
周廷焱不知在想什么,眼中明暗交杂,良久问道:“这个顾鸾,今年多大?”
周顺想了想,“似乎是十七。”他也不敢确定,只不过听老夫人提过一句。
周廷焱听着屋里那甜腻幼稚的声音,总觉得不像,顾鸾他也在宫宴上见过两次,那张脸和声音跟顾遥之一样惹人厌恶,可里面这个,他竟然觉得声音很令人舒服。
周廷焱双手拢在身后,对周顺说:“在这等着。”
周顺应了一声,觉得主子是要像来时说的那样把夫人从雪园赶出去了,一时间还有点可怜这位新夫人。
周廷焱直接推门就进去了,也不管里面两人是如何的慌乱,他走到床边,只看见一个飘起一角的红盖头慌忙落下,和盖头下女子那一闪而过的微尖的下颚。
周廷焱就这样审视一样盯了她半天,看着面前的女子头越来越低,两只手无处安放的捏着袖摆。
他终于出声,冷的像刀子,“顾氏,从今以后你安分待着,我周廷焱不屑为难女子,但你也休想借侯夫人的身份与我耍花招。”
她方才说的话,周廷焱一个字也不信,怪只怪她是顾氏女,顾遥之的女儿。
面前的身影瑟缩了一阵,周廷焱也无意再吓唬她,上前一步,揭了那盖头,看也不看转身就往外走。
“夫,夫君。”一道发颤的声音让周廷焱身形微微一顿,他觉得有一股直通胸口的酥麻感萦绕不退,他眸子一眯,颇为愤怒。
“顾鸾,你,懂不懂何为矜持?”他回头就是一句责问,而这时女子已经靠近两步,正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头时,细腻白净的脖子露出来,纤细脆弱,像个天真的幼兽,丝毫不知危险将至。
周廷焱莫名觉得憋闷,明明已是深秋,怎么还热的恼人,他看了女子一眼,没说什么,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深沉。
顾澜低着头,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嘴角,她突然觉得,这位镇北侯甚是有趣。
于是,顾澜又用她那一激动就朦胧含泪,天真怯懦的眸子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在明确看到周廷焱耳根后那一抹红色时,她福至心灵。
他该不会从未应对过如此场面吧,世人都传镇北侯不好女色,许是个断袖,看来是假的。
被那双水眸看得想逃,这对周廷焱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自从他十六岁上战场,用了六年彻底击退羯族,后来又一步一步在朝廷立足掌控权势,至今从未生过退意,一个小小女子,她有这般能耐?
周廷焱心里的波涛翻涌顾澜可猜不到,她又靠近男人一步,神情很是惶恐。
“夫君别生气了,妾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周廷焱心中的恼怒无处发泄,皱眉沉声道:“说。”
女子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妾名为顾澜。”
周廷焱这时才将方才胸中那阵异常压下,就听女子说了这么一句,他心中诧异她这突然报上名字的举动难道有什么深意。
他难道不知自己娶得是谁?
可周廷焱随后又有些怀疑,面前这女子抹上浓妆,好似与当年看见时有几分相像,可她的声音却完全不同。
他不着痕迹问道:“顾什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一次。”
想起顾鸾,周廷焱脑中闪过一些令人厌恶的画面,声音本能的带上一丝嘲弄。
顾澜眸光明澈,假装自己听不出他的厌恶,细声细气重复道:“妾名顾澜,波澜的澜。”
她说完蹙了蹙眉,自己也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里,幸而这时周廷焱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脸上。
从小这名字是横在她心里的一个结,偏偏是她最爱的娘亲取的,顾鸾,有凤凰之意,可见顾太傅对这个女儿的宠爱和期许,两个名字念起来甚至容易混淆不清,可却天差地别。
顾澜小时候也曾追问过娘亲自己的名字有何寓意,可那时娘亲目光苍凉,只摸着她的脸,声音空洞又无力,悔恨的情绪强烈无比。
她说:“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顾澜少有的情绪外漏只一瞬就收敛了,她一脸忐忑看向周廷焱,发现他眸色黑沉,眼里片刻间凝聚了狂风骤雨,她心中如明镜,脸上却十分惊恐。
果然,下一刻周廷焱目光阴森,发出一声冷笑,“顾遥之这个老东西,竟敢耍我,看来上次的教训不够痛。”
顾澜这次真心实意的打了个哆嗦,她记得在皇上赐婚前,顾太傅有一次神色狼狈的回到家中,那次连顾鸾都触了霉头,被他罚了,顾澜无辜遭殃,在祠堂里跪了一宿,她想起曾受过的苦,再次抖了抖。
周廷焱毕竟身在朝堂已久,怒气只在脸上显露了一瞬,便找不到痕迹了,他重新看向顾澜,忽然就觉得这张脸顺眼一些,虽说都姓顾,但周廷焱想着,念在她声音舒服眼神也干净又会说漂亮话的份上,明日就不给顾府送一具尸体过去了。
“说吧,你如何与本侯解释?”周廷焱一改之前被她撩拨的混乱,气定神闲的坐下,想看这女子准备如何脱身,全须全尾的回到顾府。
顾澜见此心念一动,微微抬起头看向他,又像是不敢目光相对,便瞄着周廷焱的下巴,睫毛轻轻颤动,一张嘴声音弱的听不清。
“我,我想……”她咬唇一脸难为情。
周廷焱不耐:“快说。”他在这小院里已经耽误够久了,还是因为一个女女子,啧。
顾澜看他不耐烦了,便豁出去,抬起头一脸的视死如归:“我仰慕侯爷,我,我能不能留下?”
周廷焱只觉脑子里顿时一阵嗡嗡的响,好半天他摸到手边的一盏茶,心神恍惚的把茶杯朝门口摔去,守在门边听的周顺吓得一个激灵跳了老远。
周廷焱站起身,盯着顾澜许久,留下一句:“不知所谓。”而后就满脸怒容往外走,盛怒之下,他也无心研究这怒意里是不是参杂了别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系统升级了,看不到别人的评论,我很惆怅啊,你们有什么悄悄话想跟我说,真的只有我能看到哦~
第3章
顾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半响,退后一步坐在床上,心情颇佳的弯弯嘴角。
周廷焱怒气冲冲的从新房里出来,周顺跟在他身后,本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于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可谁知道前面的人走着走着竟会突然停下,神情阴郁道:“好你个顾氏,敢戏耍本侯。”
周顺刚才在门口也没听太清楚,但那句“仰慕侯爷”他可是听见了,便道:“侯爷息怒,属下这就让人把她送走。”周顺面色平静,毕竟从前碰到这种事都是如此处置的。
“送走?”周廷焱无甚情绪开口,眼神却极冷。
周顺只当他是有所吩咐,道:“遵命,属下……”
谁料下一刻,周廷焱回头便给了他一脚,看着比刚才更生气了。
“送去哪?顾府?”
周顺默默揉着小腿,不敢吭声,一抬头就看见周廷焱神色不明的盯着新房中跳动的烛光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微抿着唇,神情时而烦躁,时而气恼。
周顺愣了,他还从没在周廷焱脸上看到过这么丰富的表情,要知道当初在战场上受再重的伤,他们家侯爷也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可真是奇了,这侯夫人能有这么大能耐啊,把侯爷气成这样,周顺由衷感到佩服。
周廷焱回过神发现周顺一脸傻样的看着他,怒道:“还愣着,给爷照路。”
周顺提着灯,茫然问道:“那还送吗?”
周廷焱看也不看又踹了他一脚,口中说道:“送什么送?让她老实待着。”
周顺一瘸一拐的跟着,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周廷焱不满道:“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丢本侯的脸。”
周顺连忙应声:“属下明日就挑几个给夫人送过来。”
周廷焱冷哼一声,沉了半天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两人走远后,丫鬟彩珠飞快的跑进去报信,“姑娘,侯爷走了。”奶娘尤氏看她跑的满头是汗,就给了她一杯茶,彩珠咕噜咕噜几口喝完,笑的眼睛眯起来:“谢谢娘。”
尤氏无奈,这丫头还笑得出来,不知道刚才多惊险呢。她回头看着靠在床头困得打盹的顾澜,走过去心疼道:“姑娘,咱们换了衣裳再睡。”
顾澜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觉得头上一轻,是尤氏在给她摘下凤冠,尤氏一边忙活一边说:“你刚才吓死我了,怎么能直接说你是顾澜呢,万一侯爷震怒之下拿你撒气怎么办?”
顾澜笑的有些虚弱,从周廷焱进来时说的那一句话,她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但表明身份还是有几分赌一把的意思,以周廷焱的势力,伪装顾鸾没两日就会被发现,那时死的才惨呢。
“奶娘,我这是在自救。”说到底那是周廷焱与父亲的恩怨,与她有什么相关,而且看周廷焱的神情,他似乎很讨厌顾鸾。
无论如何,她顾澜这个人与周廷焱毫无恩怨,更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威胁,他今日不处置她,就代表默许了她侯夫人的身份。
尤氏又问:“那姑娘怎么不跟侯爷解释你是被逼无奈才替大姑娘出嫁的?”
顾澜笑了笑:“我说一百句,都不如侯爷自己派人查出来的真相。”她想,明日一早,顾澜这个人短短十五年的生平必定会完整的出现在周廷焱面前。
腊月端着水盆进来,尤氏去拿帕子给顾澜擦脸,然后又给她脱下沉重繁琐的嫁衣,更衣时一摸顾澜后背,尤氏大惊:“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顾澜虚弱摆手,道:“吓的。”她本来就虚弱,要应对周廷焱不能有一丝放松,一个弄不好就是身首异处。
谁都不知道,刚才她看起来游刃有余,其实面对周廷焱时,心里是真的没底。
第二日,晨光熹微,书房里,周廷焱平静的表情下暗藏汹涌。
如顾澜想的一样,周廷焱连夜派人查到了她的身份,周廷焱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张纸,那张纸上完整的记下了顾太傅是用如何手段威逼顾澜替嫁的。
一旁的周顺站着回话:“侯爷,这顾澜也算是嫡女,只不过她是继室所出。”
周廷焱抬眸,示意他说下去,周顺接着说道:“顾遥之的原配妻子是洛王的嫡女云曦郡主,两人成婚不到两年,郡主生下一双儿女就去世了,半年后,顾澜的母亲宋氏就进了门,听说顾遥之对原配妻子情深,不喜这位继夫人,因此对她所出的二姑娘顾澜也多有苛待。”
周廷焱在他说完冷笑了一声,既然情深,何故在妻子尸骨未寒时续弦,姓顾的老狐狸还是那么虚伪。
周顺看着他的脸色,谨慎道:“这位宋氏在顾澜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顾澜从小体弱多病,曾被一位姓张的大夫断言活不过十六岁。”
书房里一片寂静,周顺提心吊胆的看着周廷焱,只见他的脸上由震惊到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双傲然凌厉的凤目里透着一股森寒。
快死了吗?所以趁着她死前再狠狠利用一次?还是怕她死得太慢,送过来让本侯替你做刀。
周顺不敢出声,憋了太久有些喘不上气,这时,周廷焱身上的气势终于收敛了些,说道:“你下去吧。”
周顺刚要走,到门口时又折返回来,“侯爷,老夫人那边……”
周廷焱不耐:“再说吧。”
周顺心想,他们家侯爷畏惧老夫人催婚,成日里躲着,他们这雪园与侯府就一墙之隔,可侯爷整日以公事繁忙推脱,已经很久没去请安了。
这趟苦差事难保不落在他头上,周顺叹气,可巧这时,有个下人进来禀报。
“侯爷,老夫人那边来请,夫人已经过去了,她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周廷焱皱了皱眉,顺手把桌案上的纸捏成了团。
嫁入侯府的第一日,顾澜依旧惯于赖床,清晨时被两个丫鬟从床上半拖半抱着送到浴房,沐浴过后,顾澜软软的靠在尤氏身上,任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彩珠从院子里进来,说侯府老夫人请她过去,顾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来的是什么人?”
“是一个老嬷嬷,好像是老夫人身边的。”
顾澜想了想,吩咐彩珠:“你快些跑,去书房告诉侯爷一声。”
彩珠听话的跑出去了。
顾澜梳洗打扮后,坐在罗汉床上等着,没过多久,腊月领着一个老嬷嬷进来给她行礼。
“见过夫人。”
“嬷嬷快请起,不知怎么称呼?”顾澜让腊月扶起她,客气的问。
“老奴姓葛,您叫我一声葛嬷嬷就是。”
顾澜面上带笑,不经意的打量着她,见她连说话的间隙都要偷偷看一眼床铺,便有些猜到了她的来意,“侯爷事忙,昨夜没歇在我这儿。”
她无意隐瞒,毕竟这些事葛嬷嬷出去一打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