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里,凶手站在窗前,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就是许望芝的尸体,而他站在这里,目送以歌走远,那个时候,这个手法严谨而缜密的凶手,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季铮在车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下车找到了金丹小区的物业,在出示过证件后,他拿到了一把601室的钥匙。
许望芝的房间朝向朝北,房租会相对便宜是不假,同时阳光很难晒进屋里,在长久的雨天过后,整间屋子都散发着一种发霉的气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可以看得出来,许望芝的生活条件并不宽裕,房间里的家具应该是房东留下来的老家具了,衣柜是最简单的拼接款,季铮打开衣柜看了看,里边的衣服整齐地按照季节区分挂放,是很简单的款式,和她被害当天所穿的纱裙相比,其价格恐怕只有那一身的零头。
他站在许望芝的梳妆台前,坐下去的时候,木椅发出嘎吱一声,季铮起身看了看,才发现那把木椅早就已经与椅身脱节,看上去离散架就差了临门一脚。
比起这把破旧的椅子,许望芝梳妆台上的东西就值得琢磨多了。
亚克力的小架子陈列着各式化妆品,季铮拿起来看了看,这些东西大部分只是刚刚开封,或者没用过几次,应该是近期新购入的。
季铮打开边柜上放护肤品的小匣子,里边放着的是一些不同种类的面膜,他往里翻了翻,从最靠里的位置抽出一本贴着卡通贴纸的小本子。
他随手翻了一下,是许望芝的手账本。
季铮:没记错的话,他记得宋锋临走前还特意让新进局里实习的警员把屋里重要的东西都搬回警局细看,而他们居然把这本本子给落下了?
季铮在心里冷面无情地给这帮人打了个大大的“F”。
他找了把“健全”的椅子坐下,打开了许望芝的手账本,这本手账做得很精致,日期是从她进入现在工作的公司开始,除了文字记录,上面还配了她自己手绘的图案,除了工作上遇到的种种事情,连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也没有放过。
这样类似于“日记”般的记录,一直持续到一个月前。
许望芝在那一个礼拜中断了记录,等她在开始写手账的时候,语气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没有想到,之前出去团建的时候遇见的小哥哥,居然正好跟我在一个城市生活,这真是我这大半年里最幸运的事。”
“开心,又遇见他了,真奇怪,原本我是不喜欢抹茶口味的奶茶的,可是他递给我的,好像连味道也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还在奇怪,为什么最近撞见他的频率那么高,今天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了他,才知道原来他是知道我在这里上班,才经常转到这里来的。或许……我可以期待,他也是有一些喜欢我的吗?”
“一起上班的女生都会画很精致的妆容,相比之下,我实在是太普通了吧,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也要认真打扮自己,才能光鲜亮丽地站在他身边呀,加油加油!”
“最近老是熬夜对着电脑,视力都有些下降了,在想要不要去配一副眼镜戴起来,跟他提了一句,他好像不是很乐意,奇怪,这是为什么呢。”
“他夸我的眼睛生得好看了,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夸我,明天下班回去得记得去药店买眼药水回来,我得好好保护我的眼睛才行。”
季铮捏着手账本的手指微微一紧,他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许望芝被挖去的那双眼睛。
手账本后面的内容无一例外不提到这位许望芝心心念念着的“他”,只是很可惜的是,季铮翻到最后也没有看到许望芝明确地提出,这位“他”究竟姓甚名谁。
手账本最后两页是简短的内容——
“那个领导今天又对我不规矩,明明自己有家有孩子,还老对我毛手毛脚的,实在气不过,跟他说了这件事,他很担心我,说晚上会过来找我,要是实在过得不开心,不去那里工作也没关系,休息一段时间,他会照顾我的。”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不是认真的,但听到他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
“我想,我终于遇到了真正对的那个人。”
“上周买的裙子,一直想找个机会传给他看,大概上天都在帮我,不会有比今晚更好的机会了,今天跟他表白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女人清秀的字迹停留在这一页,最后的日期,是11月2日,许望芝的死亡当天。
手边的电话声急促地响起,季铮合上本子,他按了按晴明穴的位置,按下了接通键:“喂。”
“季哥,宋哥让您赶紧回警局一趟!”电话那头的警察快速说道,“有个女生说是许望芝的好朋友,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们!”
第43章 ...
傍晚五点,南市公安局。
季铮敢说,这是他入职南市以来,看过场面最混乱的一次。
许望芝的母亲,这个女人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恐怕连脸都没跟人红过几次,这一刻,她成了只荒岩上的秃鹫,双手死死地扣在了一个肥胖男人的脖颈上,老太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她双目赤红,嗓音尖锐地像有硬物在砂纸上擦过:“是你,是你欺负我芝芝,说,是不是你害了她,是不是你害了我女儿!”
被她掐着的男人一张脸憋得通红,他艰难地喘息,拼命想把老太太的手给拉开,激烈的挣扎下,西装上衣都从西裤里挣脱出来,露出虚胖的啤酒肚。
“阿姨,案子还没查清,许望芝的死不一定跟他有关,您先冷静一下。”宋锋急得满头大汗,许母绝望悲恸之下,力气出奇得大,连他也是费了老鼻子力气,才在不伤害许母的情况下把人拉开,还得小心将许母给按住了,省得她一不留神就又冲上去喊打喊杀的。
男人猛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他都退几步,坐到椅子上拍着胸口,骂骂咧咧地道:“你有病啊,你女儿的死跟我没关系,我都说了,我那天晚上在家睡觉,压根就没出过门,你是听不懂人话是吧。”
眼看着原本就不稳定的许母情绪更加激动,宋锋实在一个头两个大,他往边上一瞥,远远地看见季铮正站在那里,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把人拉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咱局长出差还没回来,这场面我一个人可真招架不住啊。”
季铮双手抱臂在前,无声地扫了他一眼,那意思,这是怎么个情况?
宋锋沉沉地叹了口气,觉得再过几年,自个儿这白头发都能长出来半边,他招呼警察把男人和许家二老分到两边坐下,才朝坐在角落里眼眶通红的年轻姑娘招了招手:“她叫赵元清,是许望芝的闺蜜。刚刚那男的是许望芝工作单位的顶头上司杜廉,那姑娘说,许望芝跟她说过,这男的对她不规矩,还曾出言恐吓过她。”
许母本就一腔悲愤无处宣泄,一听这话,那还能得了,要不是有人拦着,她八成能活撕了杜廉。
赵元清显然已经大哭过一场,她指着杜廉忿忿道:“就是他,芝芝生前跟我提过好几次,这人不是个好东西,芝芝跟他们签了合同,不能轻易离职,他就仗着职位高,上班的时候经常对芝芝动手动脚的,芝芝不答应跟他好,他就给芝芝小鞋穿。”
“芝芝没的那天给我发过微信,说这混蛋拉她去陪人喝酒谈生意,他喝醉酒还不规矩,说芝芝现在拒绝她,早晚要有苦头吃,等芝芝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就知道错了。”
“他说过这种话的晚上,芝芝就出了意外,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大姐啊,醉话也能信的?”杜廉见周围人的目光都意味不明地急中在他的身上,差点没急得跳脚,“我说了多少次,我喝醉了酒,在家里躺了一晚上没出门,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杀人的帽子也是能随便扣的?”
“为了一个许望芝,我犯得着么我。”杜廉嗤了一声,“真当她这么个女的能有多稀罕啊。”
“你!”赵元清怒道,“你混蛋!”
季铮挑了挑眉,他想到了许望芝日记本里的那段记录。
他将手账本往宋锋手里一塞,走过去敲了敲杜廉前边的桌板,沉声道:“无论你杀人与否,你对许望芝的职场性骚扰,已构成违反治安管理条例,我们完全可以依法对你处以行政处罚。”
杜廉气势一短,他干笑道:“不至于,我都是胡说的,什么性骚扰啊,都是没有的事儿……”
赵元清怒目而视,恨不得一口啐到他脸上。
宋锋把季铮塞过来的本子简单翻了一遍,他一手挡在唇边,低声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呢。”
“老实说,我不觉得许望芝的案子跟杜廉有关,我已经让小李在查当天晚上杜廉小区门口那一块的监控录像了,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出结果,杜廉这个人,依靠裙带关系上位,据他们单位员工的话说,他对下属是不太地道,但其实胆子不大,也不敢做得太过分,省得有闲话传到他老婆耳朵里,这样一个人,他或许会放狠话吓吓许望芝,逼迫她就范,却不会有胆子做出入室杀人的事。”
季铮的目光在杜廉身上打了个转:“还有一点,任何一个女人在独居的夜里,面对一个白天曾对她有过越矩行为的醉酒男性,即使是上司,也不会选择轻易开门,退一万步讲,就算杜廉真进了许望芝的屋里,他想制服许望芝,二人必然会有一番打斗,屋里的陈设不可能像现在这么整齐。”
“再者,从案发现场可以看出,凶手是一个很好的捕猎者,命案发生前后对犯罪现场处理上的种种细节,包括他在尸体上进行的彩绘,都可以证明,这起案件绝对是一起有预谋的案子,而不是在醉酒情况下所能办到的。凶手心思缜密,心态沉稳,不可能被我短短几句话,就吓得如临大敌。”
“杜廉这个人,他一没有作案的胆子,而没有作案的本子。”季铮嗓音清冽,给他下了定论,“这起案子的凶手不会是他。”
哆哆嗦嗦靠过来想问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能离开警局的杜廉:“……”
他哭丧个脸,话是没错,可这警察先生怎么就不能说得委婉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多伤自尊呢不是。
宋锋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许望芝工作的房地产销售中心前边的路段,是有监控录像的吧。”季铮开口道。
宋锋边翻手账本边道:“嗯,你是想从在这段时间跟许望芝交涉过的男性入手开始查?可是,许望芝做销售的,每天接触过的人可不在少数,这样查下去,要花费的时间可不少啊。”
“不用那么复杂,我们可以缩小一下需要注意的范围。”季铮随手捡起一支黑笔,在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个圈,“这人的年龄在23岁到30岁之间,相貌清秀俊逸,同时举止得体,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注意许望芝手账上重点写明的和此人碰面的几个地点,把同时在这里出现过并于许望芝有过交流的符合目标的男性重点留意一下。”
“还有就是。”季铮转向宋锋,道:“五年前那几起案子的相关资料,你那里有吗?”
宋锋周身一凛:“那是当然。走,去我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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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锋泡了杯速溶咖啡放在桌上,朝季铮手边推了推:“都熬了一宿了,回家睡会儿吧。”
季铮斜了他一眼,端起纸杯喝了一口:“真心想我能休息,就不会端咖啡给我了。”
顿了顿,他评价道:“难喝。”
宋锋拉了把椅子过来,他翘着二郎腿,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少爷,您好歹体谅体谅,小的家境贫寒,每个月就那么几块死工资,买不起您老人家平时喝的那些个玩意儿。”
季铮活动了一下脖颈,扭脖子的时候,颈椎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他们监控看得怎么样了?”
宋锋咧了咧嘴:“要我说,咱市里的监控镜头真该好好换一批了,这都什么玩意儿啊,那镜头糊的,有些手账本上写着的地点,监控还压根照不到,那帮小地刚还在外头跟我嚎呢,说盯了那么久,眼睛都快废了,非让我给他们报销买眼镜的钱,一个两个没出息的。”
季铮皱了皱眉:“所以?”
“放心放心,已经揪出几个可疑的人物,我都让人去查了。”
“嗯。”季铮应了一声,视线仍牢牢地黏在笔记本上,在许望芝与五年前那几个受害人的照片前来回切换。
宋锋在旁打岔道:“你看什么呢,这些照片我五年前都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么说吧,除了同住在一个城市和都是女的以外,这三个人从家庭背景,长相学历,甚至于是社交的圈子,那都是南辕北辙,你就是再看八百遍也找不出什么相似的地方来。”
“……又或许,她们不是彼此相似,而是有什么地方,跟另一个人相似呢?”季铮心念一动,他快速地敲击着键盘,宋锋凑过去一看,发现他正把这几个女孩儿被取走的器官拼接到同一张脸上去。
第一名受害者的头发,第二名受害者的嘴唇,第三名的鼻子……还有最后一个,许望芝的眼睛。
“卧槽。”宋锋捏着座椅的靠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电脑里的最终成像喃喃道:“哥们,是不是我看花眼了,我怎么觉得,你拼出来的这张脸,有点像以歌呢。”
季铮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蹭地站起来,扔开桌上堆放的一大堆文件,翻出自己的手机。
望着等待接通的屏幕,季铮敢说,哪怕是从前在国外跟着导师时被犯罪嫌疑人拿抢指着脑袋,他也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紧张过。
接电话,求求你,快接电话啊。
他等了一段时间,电话终于被接起,那边传来女孩子清润的声音:“喂,不好意思啊,我爸爸也没提前跟我联系,突然就跑来南市看我,今天恐怕没时间跟你一起出去了,我们改天再约,好吗?”
第44章 ...
十分钟前。
池以歌将做好的红丝绒蛋糕放进透明的盒子里,打算给盒子系上漂亮的蝴蝶结,在准备生日数字蜡烛的时候,她看了坐在餐台前高脚凳上的梁安一眼,问道:“请问您那位需要送蛋糕的小姐多少岁了?”她好准备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