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这份儿焦心,也没有持续太久。
这一次万寿节,各地有爵之人俱都还京。其中,便有定南侯徐春。
徐春原本是沈焱的老上司,二人关系很是不错。徐侯爷家中遭逢大难后才从了军,哪怕是封爵后,依旧是独身一人。
甚至有传言说他不喜女子,故而迟迟未曾大婚。
万寿节后,没有得到离京旨意的徐春,带了家眷来拜访靖国公府,贺沈焱封爵之喜。
不过,他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带了妻女。
按说,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徐侯爷娶妻生女,并不算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毕竟,徐家香火总要延续不是?
叫上到顾老太太,下到阿琇都吃了一惊的是,徐侯爷的女儿,竟然是个亭亭玉立的碧玉千金!
“莫非,定南侯夫人是徐侯旧年相识?”定南侯夫妻走后,阿琇偷偷地问温氏。
温氏轻斥了她一声,“莫要胡说!”
她倒是知道一些。
如今这位定南侯府的长女,是随娘改嫁的。
随娘改嫁前,她是西南大族顾家的姑娘,也是南州知府千金。
随娘改嫁后,她成了定南侯府的长姑娘。
世人都说定南侯徐春凶悍残暴,杀人不眨眼。但就温氏看来,更有能为的,还是新上任的定南侯夫人。
皇商之家出身,父母意外双双过世,觊觎家业的亲戚如狼似虎。她能以女子之身掌家业,后又嫁入当地望族名门,做了官太太。当发现丈夫竟偷养外室,甚至还生出了儿子后,毅然决然和离。为将女儿带出,情愿奉送了一半的嫁妆。
顶着多少人看戏似的目光,一年后再嫁定南侯。
彪悍的女人,彪悍的人生。
第233章 心性过于凉薄?
俗语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定南侯夫人精明彪悍,作为她的女儿,阿宁性情可知一二。
不过,若只看外表,阿宁生得明眸皓齿,举止落落大方,言谈也甚是有趣。
看到与阿琇坐在一处,言笑晏晏的阿宁,顾老太太心中不免一动。
等人走了,三太太碰了碰温氏的胳膊,“大嫂子你看,母亲的眼睛都要粘在徐家小姐身上了。”
“阿宁姐姐人物出众,谈吐也不俗。”阿琇笑眯眯地接口道,“祖母喜欢她么?”
她也看出来了,顾老太太这是有些相中了阿宁的架势呀。
仔细想想,她大哥哥沈安斯斯文文的,实打实的白面书生。瞧着好看,就是总给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说实话,与她们老沈家的整体家风有些违和。
顾老太太从前就很担心沈安这性子。尤其,沈安有二太太那样的母亲,高不能成低不肯就,给沈安寻亲事挑剔程度堪比为皇子选妃。
不止顾老太太,靖国公里的女眷们心里都门清,日后沈安的妻子,但凡性情稍微和顺一些的,都只怕要被二太太刁难,还无处去说委屈。毕竟这年头,在婆婆手下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纵然上头还有顾老太太,可说到底,隔了一层。顾老太太也没有天天看着二太太不叫她为难儿媳妇的,这么一大把的年纪了,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母亲,您的意思?”温氏在顾老太太跟前二十年了,同样了解自己的婆婆。一看顾老太太的眼神,便知道婆婆心中在想什么,试探着问道,“徐家小姐不错?”
顾老太太笑呵呵点头,“我看不错。定南侯夫人是个明白人,难得行事不拖泥带水的。”
她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委屈求全的女人。
凭什么呢,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最多被人说一句风流。女人就该独守空房相夫教子?
没这个道理。
定南侯夫人带着女儿和离出府这种行事风格,不管多少人诟病,却是极合顾老太太的心的。
这样的女子教导出来的徐宁,想必不会是个糊涂人。
温氏妯娌几个互相看了一眼。
“就怕是二弟妹不愿意。”温氏轻声道。
定南侯娶亲后,有不少的人背地里暗暗笑话过,说他拼杀半生,位列侯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生娶了个和离的女人,还是带了个十六七岁孩子的女儿。
说不得,这现成的绿帽子就是他手上杀戮太多的报应了。
在许多人眼中,就算定南侯夫人当初和离另嫁,徐宁也不该抛了祖宗。
随娘改嫁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当着面,人因惧怕徐春,会称徐宁一声侯门千金。背过人去,还不定怎么编排。
二太太从前便总是拿着娘家书香出身说嘴自得,最是看中名声的人。温氏几乎不用想,便知道她是不会愿意叫儿子娶徐宁的。就是二老爷,也未必愿意——当然,话分两头说,人徐家也未必就能看上沈安。
顾老太太想着,成与不成的,先去提上一提,也没有什么。
进门最晚的霍昀端着一杯茶水,莹润的手指滑过莲青色花纹,眉尖微微蹙起,“其实,四老爷前两日便见过了定南侯,徐侯爷也正在为女儿相看亲事。若母亲觉得合适……不如叫四老爷去试探一下?”
凭借沈焱和徐春的交情,真有心做亲,十成里倒是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徐宁的身份,在外人眼里实在是有些个尴尬。
顾老太太点头,“等我与你二哥二嫂说一声。”
出人意料的,二太太并没有别的话。倒是二老爷,看他凝重的脸色,很有些不大愿意的模样。
“这……”
顾老太太是晚间将二房夫妻两个叫到了春晖堂,开口问的。
二老爷是个孝子,能看出母亲是真看中徐家小姐。
原本想要点头,但想一想自己只有沈安这一个儿子,一咬牙,觑着顾老太太的脸色,沉吟道,“母亲都看着好的人,自然是妥当。就只这位定南侯府的小姐,我只担心她心性过于凉薄。”
能够抛弃亲族的姑娘,实在是不大和二老爷的心意。
顾老太太在沈安的婚事之上,本来也打定了主意不再过分干预。只是因为见了徐宁后,觉得这姑娘无论性情容貌,都与沈安十分的相配,这才动了念头。
听到二老爷这样说了,心内虽觉得可惜,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点头,“本也是我一时的心热,既是你这样说,便算了吧。”
人家阿宁,哪里有值得挑剔的地方呢?
就只说定南侯夫人未和离之时,阿宁也是西南望族的嫡女,实打实的官家千金!
如今她的母亲得定南侯爱重,她改姓徐,无论世人如何不屑,可谁又能说,阿宁就不是正经的定南侯府长女?
也罢了。
她本来只是因看着阿宁行事说话稳重,并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女孩儿,看着便是个能撑起门楣的人。徐侯当年入京,也来府中拜会过,她也是认得的,虽不少人说他心肠冷硬,在战场上手段太过血腥,不过顾老太太却知道,徐侯其实很是明事理,后来行事上的风格,多是因那场灭门之祸而起,并不能因此就说徐侯人品不行。
然自己想的再好,儿子不情愿,顾老太太也并不想多劝什么了。
摇了摇手,让二老爷和二太太回去了。看着儿子儿媳离开的背影,还有外面昏暗下来的天色,顾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便看到了屏风后边,探出一颗脑袋来。
“祖母?”阿琇弯着眼睛,“您累了呀?”
颠颠儿地小跑了过去,阿琇握起了拳头为顾老太太捶肩膀。
“多用点儿力气。”肩膀上传来微微酸痛的舒适感,顾老太太闭着眼睛指挥。
阿琇捶得更欢实了。
“祖母呀。”她想了想,试着问顾老太太,“您喜欢阿宁姐姐呀?”
“喜欢。”顾老太太还是闭着眼睛。漂漂亮亮,明明白白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你不是也与她说得很是投机?”
阿琇左手不停,右手绕到顾老太太跟前去比了比大拇指,“您和我娘一起与定南侯夫人说得很投机,原来还看到了我和阿宁姐姐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暗暗发笑。
她与徐宁说话的时候,顾老太太那小眼神儿就不停地往这边飘,与温氏三太太一起,将徐宁全方位地夸赞了不知道多少遍,哄得定南侯夫人眉开眼笑的。
她觉得,如果不是顾及着定南侯夫人和阿宁是头一次登门,说不定她祖母就得直接跟人家说一句“若能让阿宁长长久久地伴在我身边,才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哪”。
这点儿拐弯抹角的试探,顾老太太哪里会听不明白?
“这就开始叫阿宁姐姐了?”
阿琇在京城里位数不多的朋友,个个都被她叫做姐姐。当然,就顾老太太所知,这“个个”,其实也只是一个贺长安而已。
“嗯。”停下了手,阿琇转到了顾老太太一侧,坐下后又伸手去给自家的老祖母捶腿,“阿宁姐姐见识多,说话也有趣。祖母您不知道,原来她去过不少的地方呢。”
顾老太太来了兴致,“哦?”
按说,徐宁从前的家族,是西南的名门,听说家中规矩很严,尤其是对女眷,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了。阿宁如今才是十几岁的年纪,能去过多少的地方?
“定南侯夫人的娘家,原先是皇商来着,专管供茶。阿宁姐姐说,其中一品的甘露春最是有名。定南侯夫人出去巡视茶庄茶铺的时候,阿宁姐姐都会跟着。”
顾老太太叹道,“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见侯夫人说了,阿宁从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的,小小年纪这商事上的天赋,便显露了出来。如今,侯夫人也渐渐将手里的铺子,叫阿宁管着几个了。”
这样与阿琇聊着,老太太心里又是好一番的遗憾。
不说别的,单说徐宁只要承袭了定南侯夫人五分的本事,那真是一把扛起家业的好手了。
说不得,安哥儿无福罢了。
“徐侯一家,好像暂时不会回去西南去。”朝着顾老太太眨了眨眼,“等下了雪,我请阿宁姐姐来咱们家里赏雪看梅花,好不好?”
“自然好了。”顾老太太顺了顺阿琇的头发,“不过,徐侯身为镇守一方的大将,能够在京城耽搁这许久?”
暂时不回西南?
莫非军中要有什么变动?
阿琇便说道,“应该是徐侯先行回去。阿宁姐姐说,她们在京中也有一家大茶铺,约莫是要留下来盘账?”
京城距离西南数千里,每年都是定南侯夫人遣人来查账。说不定这次,就是要趁机会自己看一看?
既然与自己投缘,阿琇很是自然地将徐宁引见给了贺长安。
年龄上来看,贺长安与徐宁更为接近。都是十几岁的姑娘,性情也都甚是明朗大方,二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那亲密的模样,叫阿琇都有些吃味儿了。
第234章
暖房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这是今年入冬后的头一场雪。
这一下,已经是两夜一天了,直到了现下,还没又有停下来的意思。
从雪一开始下,阿琇就欢实了起来,立马让人去给贺长安和徐宁出下帖子,请她们来国公府里赏雪看花。
靖国公看她喜欢花花草草,尤其爱取花酿酒,特意叫人将暖房扩建了一倍有余。日常有懂花草的婆子打理,到了冬天,阿琇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喜欢窝在暖房里侍弄花草。
定南侯已经回了西南,定南侯夫人和徐宁却留在了京中。这原也是正常,军中将领,手握重兵,家人留在京中,也是让朝廷放心的意思。
当然,对外的说法,一是天寒地冻,女眷不宜一同上路。二是定南侯夫人要打理一下在京城的几家铺面。与母亲一同留在京城的徐宁,很自然地与贺长安和阿琇走在了一起。
接到了阿琇的邀请,徐宁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而是先看了看母亲。
单看容貌,其实定南侯夫人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精明外露。相反,她五官柔和,气质温婉,和而不弱,一眼看去,便是高门大户里的当家主母,与市侩的商人形象相差甚远。
“去吧,难得你与九姑娘投缘。”
定南侯夫人笑眯眯地点头。
自从她和离再嫁后,女儿身边便没有了什么朋友。从前那些喊着姐姐妹妹的手帕交,好像一夜之间都忘了从前的亲热,对女儿避如蛇蝎。
她从未后悔过和离,却不能说,没有对女儿有过愧疚。
没想到,到了京城之中,她才发现,比起怒而退婚的齐国公府贺长安,休夫后再被赐婚和亲北戎的安王府县主凤娇,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尤其,女儿在京城里,还交到了两个不错的朋友。
定南侯夫人看人眼光极准,与女儿交好的两位姑娘,虽然传闻各有不同,却都是心地光风霁月,并不会在背后下刀子的那种人。她自然乐得女儿与这样的人交往亲近,尤其,从私心里讲,贺沈两位姑娘身份都不低,尤其那位沈家九姑娘,看着总是眉眼弯弯的,一团稚气,没想到竟然是安郡王未过门的妻子。
听说,还是安王老太妃相中的,安郡王苦等数年,才得沈家点头,定下了亲事。
眼瞅着,也就等安郡王出了孝,沈九及笄,怕就是要大婚了呢。
有这样的闺中密友,阿宁的身份也在无形中提高,往后,谁又能再说什么阿宁无德不孝的话呢?
得了母亲点头,徐宁才应下了阿琇的邀请。
贺长安自然更是没意见了。
只不过,她还不是一个人去赴约的。
贺长安还带了个明眸皓齿,如月亮般纯净可爱的姑娘,五公主。
阿琇和早到了一步的徐宁,看着裹了一袭火红斗篷,领口处镶了一圈儿雪白风毛的五公主,都愣住了。
贺长安也是无奈,头疼极了。
论辈分,她还得叫五公主一声表姑。
“不是我要故意带了她来。”贺长安与阿琇低声说道,“我那个九表叔,直接将人送到了我这里,祖母也说让她同我一起。我实在是推不脱了。”
说罢,就对着阿琇拱手讨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别赶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