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到靖国公的脚步停了下来,听见外面凤离清朗的声音响起,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感到了自己被人横抱了下来,鼻端嗅到那股清冷的青草香气,知道那是凤离,便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凤离抱着阿琇,看着对面面露不舍的靖国公,眼眶都红了,彼此搀扶着的顾老太太和温氏,还有那个抹着眼泪的小舅子初一,目光深邃诚挚,“祖母,岳父岳母请放心,今生凤离绝不会辜负阿琇。”
看到顾老太太和温氏带着和煦的目光朝自己点头,凤离略一颔首,抱了自己的妻子转身,稳稳地走了一段路,将她送到了花轿之上。看着阿琇娇小一团坐在那里,便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琇儿,我们回家。”
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阿琇紧张极了。听到凤离的声音,心里略微轻松了些,点了点头。
凤离轻笑,放下了轿帘,自己翻身上了马,抬起手。
迎亲的队伍缓缓回程。
靖国公站在门前,看着初一擦了擦鼻子飞身上马,与沈安一起并肩,带了人追着花队而去——这兄弟二人,是作为送亲的人,要先往王府的。
没他这个亲爹什么事儿。
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跑回了府里,催着温氏赶紧换衣裳。京中习俗,女方的亲眷们等一会儿可是要作为新亲戚,去王府的!
阿琇完全不知道外面这些,她坐在轿子里颠颠儿地被抬到了王府。
踢轿门迈火盆,被凤离手上的红绸牵着一路拜天地送入洞房,整个过程都晕头转向的。
直到眼前一亮,周遭响起欢笑声,才懵懵地抬起了头,凤离那张清雅俊秀的脸,便映入了眼帘。
“阿离哥哥……”阿琇轻咬了一下嘴唇,等听到“新娘子真是国色天香”“郎才女貌”的话,才突然响起,这是自己大婚了,该装一装羞涩的,连忙就抿着嘴低下了头。
她平常不爱涂脂抹粉,一张天然的素面,已经有些颠倒众生的节奏。今日大婚,粉黛轻匀绛唇点,那一句“国色天香”果然并不夸张。
凤离身居高位,敢来闹他洞房的人并不多,安老太妃等了多年,终于把孙媳妇盼进门了,哪里舍得人闹阿琇呢?与慧怡长公主坐镇,拦在前头,也只有好热闹的年轻人来,看了看凤离掀起新娘红盖头一刹那的惊艳,等着人喝过了交杯酒,吃过了子孙饺,又说笑了几句也就散去了。
凤离也要出去敬酒招呼一下,便只有凤娇陪在了阿琇身边。
阿琇和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小姑子婚前就很是熟了。凤娇见众人一出去,原本在端端正正坐在喜床上装羞人答答的阿琇立刻就抬起了头,眼珠子乱转,显然在找什么。
“大嫂在找什么?”凤娇含笑问道。
阿琇捂着肚子,可怜兮兮的,“我饿了。”
只在午膳前吃了一碗燕窝粥,这一套折腾下来,天都黑了,肚子里空空如也,腿脚松软全身无力的,回头也不好洞房啊。
她倒是在袖子里藏了几块儿点心,奈何临出门前被温氏搜了出去。
凤娇忍笑,过去端了一碟子芙蓉糕给阿琇,“快吃点。”
看着阿琇狼吞虎咽地啃了点心,陪嫁小丫鬟月儿又忙狗腿地将一杯茶送到了阿琇的嘴边。
“这几个丫头今儿也没好生吃饭,回头妹妹帮我照顾一下呀。”阿琇一点儿不外道地使唤着凤娇。
“放心,都有我呢。”
凤娇看阿琇脸色还好,虽有些疲惫,可一双眼睛里仿佛布满了星光,看得出,是掩饰不住,也无须掩饰的喜悦。
怔了怔,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儿,好像她的身上就从未沾染过感伤,一直那样的明媚,笑得那样纯净。
凤娇想,她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大哥哥宁可十来年的光景,都这样的守着阿琇了。
她陪着阿琇低声地说着话。
不过片刻,凤离便回转了来。
“大哥。”凤娇笑吟吟站起。
她就知道,守了十年把人守进门,怎么可能在外边耽搁呢。
“辛苦你了。”凤离点头,没多说,凤娇已经很有眼色地走了。
坐在喜床上的阿琇抬起头,看着凤离,缓缓站了起来。
“阿离哥哥。”她偏着头,抿嘴笑。突然间,就跳了起来,精准地跳进了凤离的怀里,仰头大笑,“成婚啦!”
“嗯。”凤离默默地感慨了一回小妻子的热情。得亏他从小也练过几天拳脚,不然这一扑,他还真是未准能接住了人。
“琇儿……”
他眉目低垂,视线就落在了妻子白皙如玉的面庞,以及涂了些朱红口脂的唇瓣上。
喉间滑动。
“琇儿……”凤离轻轻呢喃。在这种时候,他忽然发现,曾经设想的所有急切都不存在了,他就只想好好地抱着自己的妻子,叫她知道,他的怜惜,他的宠溺,都是只给她一个人。
阿琇耳畔一热,略有些羞涩。
这,这就要洞房了么?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别的。
咦?
她抬起眼,只看到凤离眼中的柔情无限。
这时候,还要个毛的温柔啊!
不管了,什么淑女什么欲迎还拒的,都通通一边去吧!
美色当前,谁还能忍得住呢?
凤离的嘴唇稍显薄了些,有人说,嘴唇薄的人性情便凉薄。阿琇盯着看了一会儿,凉薄也是凉薄别人去,与自己何干呢?
“阿离哥哥,我,我来啦!”
她叫了一声,奋力将自己的新郎官压倒在了床上,不敢看凤离,只好闭着眼睛没头没脸地亲了下去……
据说,大婚当晚,安郡王的洞房之中传出一声郡王妃的凄惨叫声后,便归于了平静。
次日一早,天才亮的时候,新上任的安郡王妃沈琇,扶着腰咬牙切齿地起床了。在下床的一瞬间,腿一软,险些就跌到了地上去。
“慢些。”凤离一手将人及时揽住,看着一夜纵、情后,小妻子疲惫的神色和发白的脸,多少有些自责。“再歇一会儿,天还早着。”
“不!”阿琇觉得自己这很是坚强了,“第一天呢,祖父祖母肯定都已经在等着了!”
凤离无奈,只好让侍女们进来服侍。
月儿第一个就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喜服凌乱的床铺,这小丫头颇有些她主子的厚脸皮,全当无视,跃跃欲试地过去要从郡王手里抢回王妃,“我服侍姑娘洗漱。”
这孩子八成缺心眼儿!
没看见阿离那手都圈在了自己的腰上吗?
这时候,来捣乱么?
“去去去,你打水去。”没耐烦地把月儿挥开了,阿琇虚弱地倚在凤离怀里,“腿软。”
“我抱你去洗漱。”
凤离很是了解妻子,立刻从善如流地将人抱了起来。“这房间后边有暗房,专门沐浴用的,一直让人烧着火墙,也并不冷。”
看了月儿一眼,“以后要叫王妃。”
月儿忙应了,转身,就做了个鬼脸。
第249章 正文完结
凤离与阿琇两个手挽着手进了中厅的时候,老王爷和老太妃夫妻两个早就打扮得簇新簇新的,端坐着等候了。
见到了凤离夫妻携手而入,老太妃喜逐颜开。从凤离父亲死后,便显出几分颓色老态的脸上,终于又焕发了神采。
“请祖父祖母喝茶。”
有侍女放下了垫子,凤离与阿琇跪下,恭敬地为两位老人敬茶。
“好,好!”老王爷端着长辈的架子,接过了茶一饮而尽。老太妃却是慈爱极了,抿了口茶后,手一抬,身后侍女端着托盘上前。
“好好过日子。”老太妃给了改口的见面礼,一对儿红玉雕的镯子。亲手套在了阿琇的腕子上。鸡血红的镯子鲜亮如血,将阿琇雪白纤细的腕子衬得愈发晶莹剔透。
阿琇看了看镯子,抬起头来笑眯眯的,“多谢祖父,多谢祖母。”
“还不快扶了你媳妇起来?”老太妃对凤离嗔怪道,“春天里,地上还凉着呢。”
凤离笑了起来,“祖母有了琇儿,孙儿就不在您心上了。”
起身先将阿琇扶了起来。
“阿琇到祖母这里来。”老太妃伸手一捞,把阿琇捞到了身边,瞪了凤离一眼,“琇儿丫头体贴,比你强出百倍!”
阿琇笑嘻嘻的,“祖母疼我,我也有好东西孝敬祖母。”
让月儿端上了给老王爷和老太妃做的衣裳。
“这是你做的?”老太妃实在是知道阿琇的手艺,调侃道,“你祖母那条抹额,可都不敢带出来的。”
在绣工这上头,阿琇已经练就了厚脸皮。她也不以为意,脸不红心不跳,“袖口的缠枝纹是我绣的呀。”
凤娇一直坐在老王妃的下首,此时先起身笑着对阿琇福了福身子,“大嫂。”
她很喜欢阿琇这种不拘谨,活泼的性子。早就相识了,也不客套,“大嫂,我的东西呢?”
“少不了的。”阿琇示意月儿送上了给凤娇的东西,一副精致的金镶宝头面。“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留着随意戴吧。”
横竖她绣工不行,给凤娇的东西,也就是外边采买的,不过都是阿琇亲自去挑选的,也算是用了心。
不但有凤娇的,就连凤娇那个被老王爷送去了江南军中的同母弟弟,阿琇也没有落下。
凤妍没有。
不是阿琇刻意忽视,而是凤妍吧……去岁秋天的时候传回的消息,说是一场风寒,人没了。
对此,阿琇心里很是怀疑。
之前说是因思念过世的父母,去了庵里为父母祈福。可这……换了凤娇,阿琇还相信。凤妍?不是她刻薄,凤妍知道孝心两个字怎么写吗?
结果去了庵里没多久,染了风寒人就没了。这话无论如何,阿琇是不相信的。
不过,这年头,哪个大户人家里没点儿隐秘呢?
阿琇也并不想多去探究真相什么的了。
老太妃谆谆嘱咐了一回阿琇和凤离,“成了亲,就是长大了。往后,这王府要靠你们撑着,好好过日子,你们和和美美的,就是对我们的孝顺了。”
大婚后第三日回门,顾老太太、温氏等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或许,长辈们心心念的,就是能够看子孙们静美和睦吧?
五月初,宫中圣宠正浓的德贵妃,忽然获罪,被打入了冷宫。
自从贤德二位贵妃入宫,皇帝就仿佛重新焕发了精气神儿,连头发都叫御医给做了药膏染黑了。
若是翻看一下起居注就不难发现,从册封贵妃的那一日起,皇帝便多是宿在贤德两位贵妃宫中的。贤贵妃尚还低调些——她西南蛮族公主,身量不高,肤色也不似中原女子那般白皙,五官虽是生得不错,却远不及德贵妃,甚至还比不上年轻时候的丽贵妃和林贵妃。
德贵妃原是北戎公主,美艳妖娆,从进宫起便是圣眷加身。宫中熬资历熬了几十年的林贵妃也好,以颜色冠绝后宫的丽贵妃,在这位德贵妃跟前,似乎都变成了黄脸婆,被皇帝彻底抛到了脑后。就连丽贵妃膝下的五公主,出宫去了九皇子暂住散心,也一直都没想起接回宫。
人都说,德贵妃正是宫中新宠,圣宠远非其他宫妃能够比的。
甚至还有朝臣担心,陛下一直没有立下太子。以他如今对德贵妃的宠爱,日后万一德贵妃诞下皇嗣……
实在是不大妙啊。
谁承想这边还没担心完,那边贵妃就进了冷宫了呢?
至于缘故,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
阿琇只听说,进了冷宫的德贵妃不思悔改日夜怨怼,多有不忿之言,然后……就被愤怒的皇帝陛下,赐了一条白绫,香消玉殒了。听说皇帝因此还大大地伤心了一回,接连几天上朝都是一脸颓色。
不久后,便又有阿珠从北境送回的家信。信中隐晦地说道,北戎如今内乱,北戎王——就是洛吉的长兄,篡了王位,正与匆忙领兵回去的洛吉打得难解难分。
北戎王占了先手,将原先的北戎王和皇后软禁,于朝中也颇有几个拥趸,尤其是手中握有北戎一半兵力的大将军是北戎王的舅兄,实在是有着天时地利。
而洛吉,除了一腔悍勇和从大凤借走的一万兵卒外,就是北戎朝中对先北戎王忠心的一些臣子了。不过,他入大凤为质三年,北戎王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个弟弟居然能够从大凤借兵杀回,一时间双方也是难分胜负。
整个北境,如今也是将警兵惕,虎视眈眈地盯着北戎。
北戎这一场内乱,一直打到了九月里,才渐渐平息。
大凤以孝治天下,北戎民风粗犷,许多风俗不能为大凤所接受。不过在“孝”之一字上,两国倒是很相似。
软禁父母自己篡位这事儿,放到哪里去说,也是有些不能让人接受的。尤其,洛吉的父亲,先北戎王关心百姓,于外虽然无功,在内却是声望颇佳。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洛吉举着为了他父王那个旗号出兵,便得了些民心。
半年的战事下来,随着北戎王麾下第一战将被洛吉斩杀阵前,北戎王兵大乱,多数降了洛吉军。洛吉一鼓作气,领兵杀到了北戎王城,与城头上的长兄遥遥对峙。
北戎王野心勃勃,能为却稍显不足。论诡计阴谋并不输给他人,所以从前小心翼翼讨得父亲喜爱,又挑拨了先北戎王与洛吉的父子之情,使得洛吉被送去了大凤和亲。但真的论起为君为将之道,却远不及从小就对大凤感兴趣,又在大凤熏陶了三年的洛吉。
围城数日,北戎王自知难逃城破,他不愿被俘后受辱,破城的时候,从城头上跳下殒命。
洛吉攻入了王城后才发现,他父王母后早在北戎王篡位之时,就已经被秘杀了。
伤心愤怒之下,洛吉命人屠了长兄一家,连车轮高的孩子都没有放过,彻底的斩草除根。然后,在朝臣的拥立下,登基做了北戎王。
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里。
洛吉还算守信,称王后便向大凤递交了国书,自认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