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竟不觉得诧异,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垂眸道,“虎贲军在前武定侯手上的时候,倒也还算得虎狼之师,曾调防北疆,与北夷人刀枪上见过真章。那会儿的虎贲军里,多是善战敢战的血性汉子。交到了朱定手上后,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朱定出身武将世家,祖上悍勇,血海里征战搏出来的爵位。朱定本人生得高大英武,看上去也是个威风凛凛的武人,却是个不折不扣只会纸上谈兵的。又心高气傲,虎贲军在他手中不过数年,就已经松散得不成样子了。
去年一场演武大比,虎贲军被余下天子护卫打的里子面子都没了,朱定就被皇帝痛骂了一顿。要不是他家老父亲颤巍巍亲自上朝请罪,那会儿朱定就得回家去吃祖宗老本儿了。
看在老侯爷为国尽忠了一辈子的份儿上,皇帝就叫了朱定整治虎贲军,只说是看结果。
朱定这一年也算是过得战战兢兢了,要不,也不会急了忙慌地寻了二皇子做自己的靠山。
却也别说朱定一无是处,结党营私算是把好手,虎贲军里拉拢不少的中下层军官,给沈焱制造点儿小麻烦,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看沈四叔倒是不急。”
哪怕大雪里头,沈焱一板一眼,不见丝毫的急态。
“那是自然。”安王却并不感到意外。真要是急急燥燥的毛头小子只会蹦高儿,也轮不到沈四在战场上出头儿了。十几岁偷跑出家,没几年传出屡屡立功的信儿回来,不过是十来年的功夫就做到了如今的三品指挥史,简在帝心。“这次陛下把虎贲军交给了他,也是要考察一番的意思。”
一场大比下来,不止虎贲军,皇帝对拱卫京城的几支卫队都不大满意。这次罢了武定侯,叫沈焱连升三级不算,就连之前的徐将军,封了定南侯后若不是考虑西南尚不够安稳,也得被留在了京城里。
“我们这辈儿人哪,都老了。早晚,得有年轻的人顶上来。”安王感叹。
王妃不愿意了,她比安王还大了一岁哪。
“你这是说谁老了哪?”
安王讪笑,“说我自己个儿。”
忙着又岔开话题问凤离,“就你看来,和定康侯相比,沈四如何?”
“这怎么能比较?”定康侯温澜,那是本朝的擎天白玉柱,镇守西北数十年,威名赫赫,沈焱虽也是文武兼备的俊杰,终究还是少了些历练。“老师的阅历眼界手段,都非常人所能及。沈四叔文武兼备,也是这一代人中难得的俊杰。若是叫我说,沈四叔还是差了些历练。”
但谁又能说,二三十年后的沈焱,不会如今日的定康侯一般呢?
“你能看到这些,也不白白学了这几年。”安王点头,“沈焱确是个人才。更难得,他如今这个年纪竟是还没有成亲,也不知道往后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跟他做了夫妻。”
他是没个女儿,若是有,说什么也得把女儿嫁给沈焱。旁的不说,沈家四郎,有容有才有德,实在的好哪。
老王爷摇头晃脑地遗憾了一番。安王妃就嗤笑了,“用你来操心?沈四如今多抢手哪,就慧怡,都跟我面前打听了他好几回了。”
慧怡长公主,当今皇帝的异母妹妹。先帝最后那几年,几个皇子夺嫡,争得头破血流。有公主也不消停,甚至有野心勃勃想要效仿前朝公主摄政的。结果,一团和谐地往地下相亲相爱去了。慧怡长公主作为先帝最小的女儿,因年纪实在是不达标,没能参与到这场盛事里头来。皇帝登基后,一个康王,一个慧怡,就成了当今宽和有容的门脸儿。
当然,康王活得战战兢兢的,跟慧怡长公主又不能比了。
皇帝对这个幼妹颇为眷顾,封长公主,后又赐婚齐国公贺琳,这对儿夫妻一向低调,皇帝喜他们识趣,该有的赏赐荣宠向来也不少。
慧怡长公主有个小女儿贺芳华,也过了及笄,正是该说亲的时候了。慧怡长公主把京城里有出息的子弟扒了来扒了去的,总不满意。正巧沈焱就回了京城,便被她看中了。
“她为华姐儿看中了沈焱?”安王捋着胡子,“华姐儿那孩子我倒是见过,是个沉静的姑娘。”
若是能与沈家做亲,门第家世,人物品格儿倒是都能配得上。
“是门好亲事。”
安王妃按了按头上的凤钗,“我也说不错。她那天托了我想问问沈家的意思,又有些抹不开脸面,你也知道,这做亲哪儿有女家上赶着的呢。”
叫人听着就不尊重,倒贴哪。况且安王妃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的,就荣王那王妃的人选,她都看了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姑娘了,荣王就没一个满意的,真比给皇帝选秀还闹心。
安王呵呵呵笑,“慧怡若是真看中了沈四,憋不了多久的。她又不傻,略慢一步,这么好的女婿就叫人家抢走了。”
凤离的眼角跳了跳,心里头就有一种很是不好的预感,忙起身,“我……”
话都没说完,就被安王欠身一巴掌按在了肩膀上,只好继续坐下了。
“你别听见说亲的事儿就要溜。”与慧怡的闺女,皇帝的弟弟相比,自然是自家长孙的婚事更叫安王重视挂心,“你如今也不小了。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广阳郡主都拦了他好几回了,就想着将外孙女叫冯柔的嫁给凤离呢。
“孙儿并不想早早成亲。”凤离头疼,“总想着先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然后才好谈婚论嫁的。”
看沈焱,看荣王叔,都叫凤离觉得这大丈夫在世,除了京城里能享受到的锦绣繁华外,还另一番天地大可作为。
“什么叫不想早早成亲?”安王眼睛瞪起,“你可不许学凤玄沈四……哦对了还有个徐春。偌大的年纪了孤零零光棍一个,那叫什么!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
倏然闭了嘴。
安王妃在一旁冷笑,“像阿离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了?”
当年的安王,那也是个游走花丛的风流人物呢。大婚前,身边早就有几个温柔可人的通房了。
只不过后来娶了正妃,有得宠的通房还想着争一争宠,使出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着,也叫安王妃在初时吃了不少的暗亏,甚至险些伤到了夫妻的情分。
安王妃性子跟爆炭似的,也装不来那些姐姐妹妹的贤惠,拔剑直接捅死了个最妖精似的通房后,又险些废了安王的子孙根,王府里头才清静下来——所以到了今日,安王妃最看不得的,还是那种惯会在男人跟前扮作娇娆柔弱的女人。
这些年,安王哪儿敢在老妻跟前提起这个来呢。无意间说漏了嘴,就叫王妃抓住了把柄了。
见老妻缓缓站起了身,安王就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当着阿离呢,你可别乱来。”
毕竟,他这把年纪再被老妻揪着耳朵教训,里子面子都不好看哪。
安王妃就冷笑了一声,目光转到了凤离的脸上,又变得慈爱起来。
“阿离,你与祖母说,你的心里头,是不是有了人了?”
顿了一顿,安王妃捂着心口,艰难地挑明了问,“你是不是对阿琇那丫头,上了心?”
凤离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对阿琇上了心?
饶是被见过的人都要赞上一句沉稳,这个时候凤离也淡定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祖母这话,可不能乱说。”
阿琇那是多少人的心尖子?靖国公夫妻俩把她当做掌珠一般,靖国公老夫人孙女一堆,唯独对她最是宠爱,还有他那位老师,温老侯爷跟前,阿琇也是极为得脸的。
阿琇才几岁?这万一要是别人听见了祖母的话,还不得拿着他当变态?
凤离觉得,自己真心不想这么早就夭折掉的。
不过么……脑海中闪过阿琇一张得意的,嘚瑟的小脸,凤离又沉默了。
第52章 不真不是阿琇?
“真不是阿琇?”安王妃觑着凤离的神色,试探着问。
凤离微一怔忡后,已经回转了神思,“祖母,九妹妹今年也不过才六七岁。”
着重强调了一下六和七。
然而安王妃还是在疑惑,“我可是从没见过你对哪个那样的用心过。”
掰着手指头数着,“平日里有什么都想着,动不动就在我跟前提起九妹妹如何。下雪了抱进抱出的,原先凤妍如何招惹,你最多也就是不理会她。昨儿还为了阿琇抽了她……”
竖着耳朵的安王立刻坐直了,“就这样还没什么哪?”
阿离从小是个什么性子他做祖父的最清楚,看着和煦如春风,其实最是个淡漠的孩子了,轻易见他把谁放在了心上过?这沈家的九丫头要不是年纪还小,他得以为那是个小狐狸变成的,使了什么仙法儿勾了孙儿了。
“我只将阿琇当做妹妹看。从前在老师家里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一团儿大。这几年看着她长大,活活泼泼的,上蹿下跳,一刻也坐不住。明明出身高门,偏又纯良和善,就连街上的小花子,她都乐意伸手帮一帮。不光是我,就凤林凤森几个,哪个不爱跟她玩耍呢?”
凤林凤森,就是跟着定康侯学习的皇孙了。因年纪小,与阿琇更能玩到一起去。
“祖父祖母,我的亲事,且过几年再说吧。”
他自有许多的计划,在那之前,并不想成亲。
起身行礼,裹了大氅回去。
安王妃捏着额头,“这可怎么好哪。”
孙儿一日不成亲,她就一日放心不下。
安王倒是看得开,劝妻子,“算了,阿离从小主意就正的很,他不乐意成亲,你就算是选个天仙来放到他跟前,他也是不会去拜堂的。”
“你说的轻巧。拖来拖去的,好姑娘都叫人家挑走了。到时候别说天仙,不弄个无盐女回来就不错了!”
安王妃只觉得满心疲惫,“这京城里如今怎么了,一个两个的提起成亲来都跟见了鬼似的。”
“再过两年,阿离说不定自己就开了窍了,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呢。到时候,他就得主动来求着你去给他提亲了,总有你用武的时候。”安王好言好语地抚慰老妻,又叫身边的侍女,“我不是说了么,王妃这两天胃口不大好,叫做一道酸萝卜鸭子汤来么。去厨房里瞧瞧,做好了没。”
靖国公府。
沈初一正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塞给阿琇,“姐,快点儿!”
“还是你有良心啊!”阿琇感动得热泪盈眶,接过来胡乱打开了,见春雨等几个丫鬟都被打发到了外边去,连忙就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进去。
初一殷殷勤勤地端了一杯茶给她,“姐你慢点儿,别噎着啊。”
一杯茶灌进了肚子里,阿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法子,她就是着了凉而已,喝苦药汁儿也就罢了,还不给饭吃!
这一整天了,就给喝了两碗清粥!
还是特别精致的那种碗!
阿琇都担心自己没病怎么样,得给饿死了。
好在沈初一这娃子鬼心眼儿贼多,偷偷地把学里的点心给她带回来一包。
“我从来没觉得,这玫瑰绿豆糕这么好吃过。”阿琇一连吃了三块儿才停了嘴,拍着初一肩膀,“好弟弟,下回我再上街,还给你带好东西回来。”
初一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姐姐,我也能上街呀,不稀罕你给我带东西呢。你要想谢我,把上回四叔送你的那条鞭子送了我呗。”
“想得美呢。”阿琇吃饱喝足了翻脸就无情,“几块儿糕就想换走我的鞭子了?你知道那鞭子是什么做的么?”
沈焱知道阿琇好武,送了她一条软鞭。这软鞭长约莫有六尺,通体乌黑,隐现金丝,挥动之时风声裹挟,十分的厉害,是沈焱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据说,鞭身是用西南一种罕见的巨蟒的筋制成的,可天下都只有这么一柄,阿琇当成宝贝一样收着。
初一已经眼馋了许久了。
可惜上次被他装委屈敲走了两匹马后,沈焱再不相信他了,任凭初一眼泪汪汪地看着,竟也没有把软鞭子给他。
可把初一给气的真哭了起来。
阿琇把身上的绿色锦被紧了紧,整个人儿坐在床上,远看跟个粽子似的。
粽子斜着眼睛看初一,“你个小不丢丢的人,还想玩鞭子呀?可别把自己脸抽花了吧。”
左右打量了一番初一,叹道,“家里的兄弟姐妹里头本来就你最胖啦,可不能再当最丑的。”
初一脆弱的玻璃心顿时被打击到粉碎,捂着脸嘤嘤嘤哭,“还是亲姐么!”
“少来,脸上没眼泪呢。”
初一放下了手,一张白白嫩嫩圆又圆的脸上,果然干干净净。
趴在床沿上,托着下巴,神秘问阿琇,“姐,你想不想听八卦?”
八卦这个词,还是跟阿琇学的哪。
阿琇最是有颗八卦心了,立刻问,“什么八卦?”
沈初一眼珠子转来转去,不说话了。
“哎呦呦,还卖关子啦?”阿琇索性躺下了,“爱说不说吧,横竖我早晚都会知道。”
或许是姐弟俩年纪最相近的缘故,时常都会嘀嘀咕咕说些小秘密。沈初一在阿琇这里,压根儿就藏不住话。
初一嘿嘿一笑,脱掉了靴子就要往床上爬。
阿琇捏着鼻子哑着嗓子喊,“不许上来!”
被沈初一的一双小臭脚熏得几乎要崩溃了。
她香喷喷的小被子,裹上初一的臭脚丫子后还怎么用!
初一不管,爬到了床上抓起阿琇的一件儿缂丝棉袄就盖住了脚。
“姐我跟你说,今儿大哥哥可烦恼了。我就问他怎么了,他先还不告诉我呢。后来禁不住我磨,才跟我说,二叔跟二婶正闹着哪,说是二叔想叫二姐姐嫁到什么翰林人家去,二婶子不答应,还说,二叔喜欢那家子,就自己嫁去。你说二婶这不是奇怪么,二叔是男人怎么嫁人呢。”
“噗……”阿琇正喝水,差点一口水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