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摆摆手,轻轻掀起了一道水晶帘子,走了进去。
卧室里面,一阵阵凉丝丝的果香。
床上,阿琇正骑着被子,身上的湖绿色半臂寝衣被睡得皱巴巴的,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腰,睡得香甜极了。阿琇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赖在温氏身边睡觉,这副睡姿,温氏实在是熟悉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有些慌乱的温氏,此时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走过去,又拉过一床夹纱被子盖在了阿琇的身上。
顺势坐在床前的圆鼓凳上,温氏脸上带着慈爱,静静地看了半晌。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了。
直到外头脚步声都听不见了,阿琇才睁开了眼。
第99章 差别待遇被知道了?
兢兢业业当差的靖国公,回到了家里,就被顾老太太派去候着的婆子请到了春晖堂。
等顾老太太与他说了白姨娘之事,靖国公整个人都有点儿发懵。他是万万想不到啊,这才一天的功夫,白姨娘就能把自己给作出了国公府去。微一犹豫,“这……”
顾老太太看着儿子的脸色,见他面上虽有些发怔,却也并没有什么要大闹一场质问她为什么的意思。叹了口气,打断了儿子的话,说道:“这一次,你不许再护着她。”
回过神来,靖国公忙道:“母亲这是哪里话?她做错了事,该受些教训。只是我想着,她……到底跟了我多年,没吃过什么苦头。就算是住在了庄子上……”
对儿子的这种态度,顾老太太还是满意的,点头,“这不用你说,我已经安排好了。”
事实上,她不但安排了两个仆妇跟着赵妈妈一起照顾白姨娘的起居,甚至还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随着一同去了庄子上,下了狠话要叫她们看住了人,决不许白姨娘再跑出来。
“若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会如此对她。说到底,这些年来,她仗着宫里的贵妃,仗着你的宠爱,仗着与我的亲戚情分,屡次生事。这一回,更是算计到了九丫头的身上。”
听到阿琇的名字,靖国公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少见的冷峻了起来。
从阿琇出生后,他看到了白姨娘对亲生女儿的冷漠。才发觉,从前那样温柔,娇怯如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善良表妹,原来竟是那样的冷酷。靖国公前半生虽过得糊涂,却极爱孩子。哪怕是阿珎阿珠,在他心里都比自己命还重要。更别说,从出生起就让他疼到了骨子里的阿琇了。
阿琇天真烂漫,浑然不知愁,就让她一直这样下去,难道不好?因阿珠靖国公对几个孩子格外上心。白姨娘行事,不说温氏,已经让靖国公恼怒了、想到这十来年,白姨娘对阿琇和阿珠做过的事,由不得靖国公不心冷。
“既是母亲都安排好了,就先叫她暂时住在庄子上吧。好好静静心,也叫……阿珠和阿琇松快松快。”
松快这两个字一出口,靖国公就愣住了。
原来,在他的心里,竟然已经将曾经用心宠爱的女人,当做了一种累赘了吗?
认识到了自己竟也薄情到了如此的地步,靖国公悚然而惊。
直到顾老太太叫他回去,才迈着有些个沉重的步子回了正房。
一进了院子,就看见了温氏正带着阿琇一起,坐在廊下的竹塌上乘凉。
阿琇穿着家常的衣裳,头发上还带着些水汽,想来是已经沐浴过了,正手里拿着一朵晚香玉给温氏插在了鬓角处。
温氏由着阿琇闹,只扶了扶鬓边花朵,温婉的脸上尽是满足,笑着说了句什么,阿琇就从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脖子,和温氏说了两句悄悄话,母女两个一齐大笑了起来。
靖国公就有些发酸。
阿琇与温氏,从来都是亲密的。这份儿亲密,就连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也插不进去。
“爹?”阿琇一抬头,就瞧见了靖国公,欢欢喜喜地打招呼。如今初一住在定康侯府,时常在靖国公与温氏跟前的,就是阿琇了。阿珠与七姑娘八姑娘虽然还未出阁儿,却也不会在父母跟前如此恣意。
靖国公吸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温氏拍了拍阿琇,叫她松开了手,起身对靖国公问道:“去过母亲处了?”
“啊,母亲寻我说了些事儿。”他看了一眼阿琇,见她正跑到石桌旁给自己倒水,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恐被她听见了疑心,便掩住了话,随意与温氏说起话来。
因知道了白姨娘白日里想去认阿琇,温氏不由得不迁怒丈夫,与他说起话来,也就多了几分冷淡。这份儿敷衍实在是太明显了,一向粗疏的靖国公,也察觉了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与妻子解释。
“爹爹,尝尝这个。”阿琇双手捧着一只小盏递到靖国公跟前。
靖国公连忙接过来,多少化解了一些尴尬。低头一看,手里的小盏之中,装着的是一碗清清润润的羹,闻着倒是香甜,只是盏外有些凉。
“天虽热了,也不要用的太凉。”阿琇素不耐热,一到了夏日难过的很,因此就很爱吃冰。不过温氏拘着她,不许她用太多,每日里也只有一小碗而已。
阿琇就得意地说道,“这里边没有放冰的,只借着一点儿凉意。爹你尝一尝呀,这是阿离哥哥前两天送来的,说是南边有些地方的人最喜欢这个了,还是一味药材呢。日常熬了羹来吃,清肝明目提神补气。”
捧着脸颊颇有些自恋地继续道,“还能润肤养颜。”
这样的好东西,合该就是给她吃的嘛。除了这些吃食外,凤离还给她送了一只极大的冰鉴。
寻常人家夏日里想用冰,那是不可能的。如靖国公府这样的顶级勋贵人家,过夏天的时候也不过是用盆装了碎冰放在屋子里头,借一借凉气儿。
只不过,国公府里的冰窖不大,存冰也不多,除去天气渐热消耗掉的,就是府里的人也不能放开了用冰。
如顾老太太人老,更是不耐热,进了六月里,春晖堂就用上了冰。余下的屋子,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而且府里存的冰,多是冬天从河里凿下来的,不能食用。吃的冰,是另外买来的。
像凤离送了阿琇的冰鉴,都是温氏另外花银子给女儿买的冰。
靖国公满意地尝了一口羹,就有一股凉气顺着喉咙而下,落到肚子里十分的舒服。满足地吐出一口气,“阿离做的不错。”
前几年的时候,他见阿琇总是往定康侯府跑,还以为岳父有意将这丫头与霍青时凑在一起的。
没想到,竟横空钻出个凤离来。
在儿女事上,靖国公一向想得简单。
他没有什么借女儿高攀的心,只要能叫阿琇高兴,能将阿琇捧在手心里,那就行了。这两年凤离时常送东西来给阿琇,虽从未多说过什么,但态度明确的很。安王妃与顾老太太对此都是颇有些乐见其成,靖国公仔细琢磨了一回后,也就由着他去了。横竖,女儿年纪小,观察两年也没什么。
见凤离对阿琇这样的上心,靖国公心中自然满意,喝着凉丝丝的羹,将白姨娘带来那点儿烦躁都丢了开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温氏叫阿琇回去早些睡觉。自己便与靖国公进了屋子,打算长谈一番。
阿琇不知道父母二人是怎么谈的,总之第二天起来,她见到温氏的时候,就觉得温氏身上昨日明显有些不安的情绪已经不见了。待听说白姨娘被送走了后,阿琇整个人都呆住了。
要知道,白姨娘那人设就是典型的盛世白莲,人与名极其相符。所以她看着这么多年来,白姨娘一次次生事,却还能安然无恙地在府里锦衣玉食的时候,半点儿也没有觉得奇怪——这才对嘛,这才有些原剧情的模样。
怎么,怎么就被送走了呢?
疑惑过后,阿琇想到了阿珠。
与她不同,阿珠是白姨娘的头一个孩子。在被带离白姨娘身边之前,阿珠在白姨娘那里,也是掌上明珠一般的长大的。
白姨娘被送到了庄子里去,阿珠会怎么想?
阿琇几乎想都没想,就跑去了阿珠的住处。
此时阿珠正坐在了顾老太太的身边,低垂着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祖母的话,我都明白了。”
顾老太太不是个刻薄的人,亲孙女呢,如今性子扳明白了,她也从心里头疼爱阿珠。将自己的用意掰开了与阿珠说,阿珠也并不糊涂。尤其,顾老太太甚至说出了这是在保护白姨娘的时候,阿珠心中也有着感激。
她也不能不承认,老太太是对的。
况且,阿琇从来都只以为自己是嫡母亲生,母女之情,叫她冷眼看着也羡慕不已。
若真的叫姨娘喊破了阿琇的身世,嫡母与阿琇生出疏远来,害了的是谁?
还不是阿琇?
“祖母,不能叫阿琇知道……”如果可能,瞒着阿琇一辈子,叫她永远都不知道有个曾经对她那样无情的生母吧。
顾老太太看着满脸都是难过的阿珠,叹气拍了拍阿珠的手,“好孩子,难为你明白。”
顿了顿,“每隔十日,我会叫人给你姨娘送东西过去。到时候,你有什么东西想一并送去,或是想去看她,只管来告诉我。”
阿珠感激地应了。
白姨娘被送走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六月初六这天,是凤离的生日,再过两天,又是霍青时的生日。
阿琇为了送霍青时什么礼物发了愁。
原本那对短刃她想着是一只给凤离,一只给霍青时的。结果凤离一番表演,两把都给了他。虽然说他又回了自己一只,可也不好再送霍青时呀。没奈何,阿琇只得大热天里跑去找沈焱,磨着他给了根亮银枪,叫人扛着去了定康侯府。
霍青时看见阿琇拖着支长枪,吭哧吭哧地走到自己跟前,把这个当做了生辰礼物送给自己。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给阿离的就是你自己最心爱的短刃。给我的,就是这个?”
“哈?”
差别待遇被知道了?
第100章 死物罢了
“表,表哥说什么哪?”阿琇的伶牙俐齿在霍青时跟前完全无用,决定装死。
霍青时看着她一副心虚的模样,穿着高底儿绣花鞋的脚在地上蹭了蹭就要往后退,鞋尖儿上缀着的一颗珍珠颤颤巍巍,尤其显得可爱。
忍不住去抬手揉了揉阿琇的头发,在她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挑眉笑道:“不过,看在这也算用心的份儿上,我很喜欢。”
特意跑去跟沈四讨来的亮银枪,也算是……用心了吧?
阿琇眼睛亮了,整张小脸都因蒙混过关而生动起来,颇有些得瑟,“表哥你真有眼光呀!我托了四叔帮忙选的呢。”
四叔……
霍青时的眼中,一瞬间闪过失落。相伴十年,一同长大。他说不清自己对阿琇是什么想法,只知道这个从他进京那天,就对他露出最亲近笑容的小姑娘,是他这十六年来最想保护的人,哪怕为她拼命,为她流血也在所不惜。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凤离出现了。
可能连阿琇自己也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对凤离,和对其他人是不同的。
对上阿琇清澈的眼神,霍青时沉默了一下。
也是,她还那么小,能懂什么呢?
初一从假山后探出头来,颇心酸地撇嘴说道,“青时哥,你已经不错了。好歹还是杆挺漂亮的亮银枪做礼呢。每年我生辰,姐姐都只一件衣裳一双鞋就打发了我。”
霍青时失笑,“什么东西,能比阿琇亲手做的更有心意?”
像凤离,总是守在阿琇身边,时不时还送些小玩意儿过去,不过也就是得了一把死物罢了。也亏得他还悬在腰间当禁步用了,怎么不再盘个头发插朵花儿呢?
阿琇反手把初一从假山后边揪了出来,叉腰道:“听见没有?到底是表哥有见识,为了预备你的生辰礼,我手指头都要扎破了,你还不满意啦?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白疼了你了!”
噼里啪啦先把初一数落了一通。
初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姐姐怎么就能把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满嘴里只叫,“是呀是呀,姐姐做的都是心意哪。”
又对着霍青时抱怨道,“哥你还向着她。谁家姐姐做出衣裳来,袖子一长一短,靴子两只连左右都分不出来啊!”
阿琇脸色涨红。她不擅长,也没耐心做女红。生平头一回,做了针线给初一,就闹出了大笑话。
她还记得当时,温氏看着初一穿了她极用心裁剪的小褂儿,笑的前仰后合的模样。
一长一短的袖子,也确实浪费了料子。
自打那次后,阿琇都不敢再做针线给人庆生了。
霍青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不过每每听阿琇一张嘴说起衣裳花色等等来是头头是道的,他还以为这丫头女红上头极佳呢。原来……
他把手搭在了初一肩膀上,小兄弟两个难得一同大笑起来。
阿琇这叫一个发窘啊,抬头看着碧蓝发亮的天空,使劲儿地跺了跺脚,一声娇嗔,“你们都是坏人,不理你们俩了!”
遮羞脸儿似的就跑了。
后边笑声不停。
阿琇低头快步走着,只觉得这青时表哥和初一混在一起,早晚要被沈初一给带坏了!
一溜烟儿跑去了温老侯爷那里。
“小阿琇这是怎么了?”十余年过去了,温老侯爷仿佛还与当初回京时候,阿琇初见他那会儿一模一样。
颀长,清雅,却又因这些年多了读书养性的时光,气质上更添隽永的儒雅之气。
若说当初他初归京之时,身上还能看出战场杀伐的悍勇,给人一种儒将之感。如今,武将特有的血气在他身上已经是荡然无存。不熟悉的人,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位慈祥的老者,一位渊博的大儒。
每次见到温老侯爷,阿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慨。都说美人如名将,可她外公分明就是美人名将,哪怕偌大的年纪了,依旧叫人见之心折。
捏着一捧路上折下来的花枝,阿琇叫了声外公,蔫蔫哒哒走进书房里,把窗下摆着的一只花瓶里的花拿了出来,换上自己的。
“还不是初一么。这孩子,太坏了!”见温老侯爷身上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因天热,却是选了上好的青色细棉布做的,没什么花样儿,只是穿个舒服。这样的衣裳,那也得分谁来穿。穿在温老侯爷身上,那衣裳都好像是生生地提了几个等次。温老侯爷其实是个严谨的人,哪怕天热,衣裳也是打理的一丝不苟,绝不会有领口衣襟松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