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侯李钧也是没看好时候,赶在年底了,眼瞅着过年,因北境战事消停了一段日子的御史们摩拳擦掌,用阿琇的话说便是到了冲业绩的时候了。正眼睛放光满京城里等着抓人小辫子,李钧在刑部自尽了,这不是现成的送人头?
再加上之前刑部有消息流出,说是已经查证了荥阳侯当年谋害兄长谋夺爵位的证据,御史们更是摩拳擦掌。一时间弹劾荥阳侯府的折子,雪花似的往皇帝的龙案上飞。其中折子写得最是犀利,骂荥阳侯最欢实的,就是个年轻的小御史。皇帝连这位的名字都没印象,却见他折子写得头头是道,文辞如刀,字字句句,简直都叫人怀疑,荥阳侯李钧活着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个缺德冒烟儿的事情。
也叫皇帝疑惑了很久。荥阳侯跟这个御史没什么过节吧?李钧这也就是死了,就算还活着,也得叫这位气死啊。
这小御史也不是别人,阿琇认得,就是她未来的六姐夫。
据说这六姐夫什么都好,眉清目秀从小聪明,念书那是一骑绝尘,把同龄人都能比到泥里去。就一样,一张臭嘴毒舌极了,开口就要得罪人。
阿琇觉得,要不是这六姐夫出身世家,但凡出门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壮汉,那早就是被人套了麻袋英年早逝的命。
话再说回来。皇帝对荥阳侯也是诸多不满。如今这些个勋贵子弟,有出息的不多,靠着祖荫浑浑噩噩过着的不少。可像荥阳侯府那般下人强抢良家女,女眷放高利贷逼死人命,男人还谋害兄长的五毒俱全的人家,却是少见。
皇帝也觉得,这样的人家,实在是配不上他们祖上拼死挣出来的爵位。
小御史因骂的太好,被皇帝提到了跟前,替皇帝拟了道圣旨。
夺了荥阳侯世子爵位。李家满门贬为庶民,侯府收回,家产充公。至于李钧那个还关在大牢里的庶长子……先关着吧,他身上罪名不轻。
小御史写了圣旨,捧着给皇帝看。皇帝满意极了,特意夸奖了小御史几句,又见他生得俊俏,便有心留他在身边听用。谁知道小御史看着聪明,脑子却不大好使,一心要在御史台里做出一番成绩,板着脸拒绝了!
皇帝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连连赞这小御史心性坚定,人品甚佳,日后定有大好前程。
小御史挠着脑门谢了皇恩。君臣之间,其乐融融。
荥阳侯府就不那么乐了。
接到圣旨时候,俨然已经将自己当做了这府中宝塔尖儿老封君的荥阳侯夫人大叫一声,就昏倒在了雪地里。
醒来的时候,就只看见满府的人,从上到下,女人们都是满脸的惶惶之色,外头不知道多少的衙役哄哄闹闹的声音,正在清点家产。
爵位被削,家产充公,这府邸还是当年泰祖皇帝赐下的,如今也要收回……这与抄家有什么区别呢?
“天哪……”荥阳侯夫人一声悲涕。
小李氏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
侯府没了,兄长还在狱中,她,她不就成了无根之萍吗?
许是接连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小李氏没有晕倒,她直接呕了一口血出来,把身边的凤妍和侍女们都吓了一跳,慌忙着人去请太医了。
等太医赶到王府的时候,就见到小李氏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与从前称病的时候大不一样。号脉后,太医摇了摇头。
凤妍心中大惊,只以为小李氏有什么不好了,顿时就在屏风后边大哭起来。
正在乱哄哄的时候,安王世子回来了。
他也是听说了荥阳侯府的事情后,才匆匆回来的。
进门就听说妻子知道了李家被夺爵后吐血,进来一看,小李氏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这院子里的侍女们有的在屏风后边劝凤妍,有的在床前乱做了一团。老太医尴尬地站在一旁,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安王世子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老太医摆了摆手,“有劳老供奉开方子吧。”
话虽然说的客气,可脸上神色实在是有些不耐烦。
太医那也都是人精,进出宫里和宗室勋贵人家,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安王世子这般神色,分明是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老太医也是不悦。奈何人家是王府世子,得罪不起,只得到外间去好歹写了一张方子出来,请安王世子验看。
安王世子此时哪里有心思看药方子?
胡乱地点了点头,让侍女送了老太医出去,顺便叫人抓药。
自己走到了小李氏的床前。
小李氏一见了丈夫,泪如雨下,费劲地抬起身子,泣道,“世子不是答应了我,会替我兄长斡旋?如今侯府没了,兄长还在牢里,这就是世子口中的斡旋吗?”
听她的话,竟是有怨怼自己的意思,安王世子沉了脸。
第127章 怎么就小产了?
荥阳侯府的事一出来,京城勋贵官员人人自危,都纷纷在家里头开始自查。有仗势欺人的恶仆,发卖出去。有不省心的女眷,扔到佛堂里禁足念佛去。有不安分的晚辈,按在凳子上先揍一顿。不自查不成哪,那帮子御史如今眼睛都放了光似的,满京城里踅摸着,就恨不能钻到勋贵官员人家的房梁上去听一听有没有把柄了。
无事,御史还能闻风奏事呢。真有小辫子被他们捉住了,那李家就是前车之鉴啊。
靖国公府不说别的,顾老太太与温氏两代当家主母都是很明白的人,束下甚严,有些个管事的小打小闹贪墨几两采买银子是有的,真如胡家那样在外胡作非为,却是不敢——从前也有过仗着父母有些体面就吆五喝六的,都没等顾老太太出面,一向不怎么管事的靖国公就先将那一家子人都发卖了,连带着与那家有亲戚关系的都一并赶出了国公府。
阿琇另有别的心事。
从胡家事发,到后边荥阳侯府倾覆,谁能想到最初是由一个小小的姨娘的兄弟引出来的呢?
“姐姐,你说这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呀?”阿琇坐在阿珠房间里的熏笼上头,腿上还盖了条毯子,“我这里担心着呢。”
阿珠简直被这个妹妹闹得脑壳疼了。
手里绣着一条帕子,针线不停,阿珠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是不是他,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也是不明白了,凤离北境走了一遭回来,愈发没出息了,恨不能天天到国公府来,阿琇更是没脸没皮地跟他凑在一起,每天里在春晖堂里,把个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的,连还在北境喝风的沈初一都抛到了脑后。
被阿珠噎得哽了一下,阿琇捏着毯子的一角,讷讷地说道,“那,那不是担心他么。”
胡家男丁都没了,可女眷们都在京城里过得滋润着呢。安王世子买了宅子养着她们,时不时上门看望一番,也不算什么秘密,早就传开了。
可是无论安王夫妻,还是凤离,就都好像半点不知似的。
凤离,到底要做什么?
阿琇琢磨着,总觉有些心惊肉跳的。凤离他不会……想着连亲爹也一起解决了吧?
“你担心什么呢?还是说,你这终于察觉出来,凤大公子压根儿就不是你以为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了?”阿珠清冷的声音跟碎冰落玉盘似的,好听极了。
她早就看出来了,凤离那从来就不是什么传闻中最温和最文雅的宗室子弟。
那人,就是只狼。
也就是她的傻妹妹还一门心思觉得他是好人来着。
“你这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阿珠抬起眼,漂亮的丹凤眼看上去很是有几分凌厉。
阿琇啊了一声,“我,我能知道什么呢?我就是觉得吧,荥阳侯府的事情是很蹊跷的。”
“你就直说怀疑是他背后推波助澜不就完了?”阿珠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阿琇的意思。不过叫阿珠来说,“就算是又怎么样?荥阳侯……不对,应该是叫李……李什么来着?不是都查明了么,就是他为了爵位谋害兄长。这么说来,凤离算是为外祖父报仇而已。”
能算的了什么呢?
要是换了她沈三姑娘,亲人被人暗算,半生缠绵病榻,那荥阳侯一脉有一个算一个,干脆都甭想跑,病榻上头过后半辈去吧!
她也是不懂阿琇在纠结什么了。
“况且……”用手里的绣花针轻轻戳了一下阿琇腿上的毯子,阿琇凑过去小声问,“莫非你还能跟他划清了界线,从此后不再理会他?”
阿琇睁大眼睛,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阿珠算是看透了,别说凤离是只居心叵测的大尾巴狼。他就是个笨羊,她那个傻妹妹也得扑过去。
“啊三姐姐……”阿琇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不好再继续说自己,手抱着阿珠的胳膊,闻着她身上香香的味道,抛了个媚眼,“你有没有想过……”
她正想问问阿珠有没有想过林沉回来了,她要怎么办。
外头阿珠的丫鬟跑进来了,气喘吁吁的,“姑娘,九姑娘,二姑奶奶……”
“阿瑶怎么了?”
听到阿瑶的消息,阿珠皱眉转头,阿琇也坐直了身子。
那丫鬟眼圈都红了,“二姑奶奶身边的人送了信儿回来,说是二姑奶奶……小产了。”
“什么?”
阿琇惊叫。
阿瑶出阁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的。不但一家人,就是阿瑶自己,也是格外地精心。
怎么就小产了?
“清溪姐姐正在老太太屋子里呢,姑娘们过去瞧瞧!”
阿琇掀开了毯子一咕噜就滚下了熏笼,“我去看看!”
被阿珠一把拉住了,示意丫鬟给她罩上斗篷,阿珠自己也从屏风上边拉下自己日常穿的一领披风,胡乱裹了。阿琇等不及,一边系着斗篷的带子,一边就往外走。
阿珠也随即跟上。
春晖堂里,阿瑶的丫鬟清溪正跪在地上哭着,“好容易有了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姑娘难过得什么似的。太太那边……”
她抹了把脸,“太太还说,姑娘太娇弱了些,连孩子都养不住。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呢?越发连药都吃不下去了。”
“你们老太太,就这么瞧着?”顾老太太拍着桌子怒问。
清溪忙摇头,“没有。老夫人是心疼姑娘的,又是请大夫,又是叫人拿了最好的参给姑娘熬药膳补身子,还亲自到姑娘床前安慰,劝姑娘放宽心。只是姑娘哪里就真能放宽心呢?”
阿琇匆匆走到清溪身边,一拉她胳膊,“二姐姐孩子怎么没的?”
她就不信,阿瑶身子骨一直就很好的。陈家也是大户人家,阿瑶自己也有陪嫁的人,这有了身孕后,都担心她这一胎,生怕有个好歹的,进出都有人跟着。
前几天还送信回来说一切都好呢。
怎么就好端端的小产了?
再说清溪是贴身服侍阿瑶的,这样的时候,她更不该出来。
这么火急火燎地跑来,阿瑶小产,定不简单。
“还不快快照实了说!”顾老太太只觉得心痛如绞。她一干孙女里,阿瑶是最懂事的。只是赶上了那么个亲娘,生生就叫她在姐妹间有些抬不起头来。尤其是面对阿珏的时候,阿瑶总是有些愧疚的。
成亲了,婆家门第胜在清贵,正经的书香人家。姑爷聪明,念书也用功,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了,日后不愁前程。就这子女缘上,阿瑶有些单薄。
阿珏和阿珎孩子都出生了,阿瑶才传出了喜讯。这叫顾老太太放下了老大一段心事。
可这转眼间,怎么就没了呢?
“我的二丫头啊!”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顾老太太搂住了心口,“我……”
她一双老眼湿润了。
“母亲。”温氏和三太太都连忙上前。
温氏为顾老太太揉着心口,三太太忙端了热茶送到她的嘴边。
温氏劝道,“这事情出的急了些。母亲就是担心二丫头,也要顾及自己身子。不然,叫阿瑶知道了,岂不是更难过?”
“是啊母亲。我这就叫人备车,亲自去陈家看阿瑶。”三太太也跟着劝。
“我也去!”阿琇连忙说道。
顾老太太没有理会阿琇,只看着清溪,“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溪捂脸哭道,“姑娘这一胎本就有些不大安稳。昨儿个,表姑娘来了,太太就叫姑娘过去陪着。大半天下来,姑娘哪里撑得住?又吃了几句不好的话,好容易才得了太太的允许回去。谁知道……”
她抬起眼帘,咬着牙恨声道,“太太的院子门外,有一块冰。姑娘没留神,一脚踩了上去,险些摔倒了。回去后,就觉得身上不好了。赶着请大夫熬药,也还是没保住孩子。”
“陈家的下人莫非都是死人?主母的院门口,怎么会有冰?”阿珠的声音发冷,欺霜赛雪般的脸上更是冰冷一片。
她听出来了,阿瑶的小产,就不是意外。
清溪垂头不敢多说。
“你们妯娌两个一起,去陈家看看!”顾老太太顺过了一口气,方才因骤然听到噩耗而惊怒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对温氏与三太太说道,“瞧瞧阿瑶怎么样了。”
老太太短短的功夫已经在心里头转过了多少的主意,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叫人备车吧,我也过去。”
陈家还有位老夫人在。只温氏和三太太上门,终究是矮了一辈儿。许多话,她能说,温氏与三太太却不能说。
见她面色深沉,温氏与三太太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劝。温氏立刻吩咐人去套了马车,又赶着让人收拾了一些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
阿琇求道,“娘,也带我去吧。”
看看阿珠,“还有三姐姐。”
温氏略一沉吟,看向顾老太太。
按理说,阿瑶小产,阿珠与阿琇两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该过去。只是顾老太太觉得,自己的孙女们都养的太过天真纯善,叫她们见识见识形形色色的人,也未尝不好。当下,点头道,“一同去吧。九丫头与阿瑶最好,见到你二姐姐,也好劝劝她。”
不多时车备好了,东西也收拾了出来。沈家女眷老少三代,坐了两辆车,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往陈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