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黄三_
时间:2019-11-06 09:43:44

  一开始田波发过愁,他是周边小城市调过来的老师,县里的孩子大多淳朴,好管,祁正这种学生,任谁遇上都得头疼。
  直到有一次,放学时分,田波绕去小卖部给女儿买果冻,他蹲在货架后找那些小零嘴,货架对面几个学生挑饮料,嘴里叽叽喳喳的,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新转来的祁正。
  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祁正身上的各种传闻,想必家中大人就是这么个腔调,有些词句,一听就来自成年人的口中。
  听来的也当真事儿说,语气还要再夸大三分,越说越离谱。到底是自己班的学生,田波听不下去了,故意咳嗽两声,学生们察觉到,立马没了声音,屏住呼吸溜没影儿了。
  田波稍微放下的心,一转头又给提到嗓子眼了。没想到,货架后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他们口中的祁正。
  回去路上,田波第一次有机会和这个新同学交流几句,之前的祁正一直不给任何人跟他说话的机会。
  田波不知怎么安慰,祁正身上问题很大不假,但不代表他就要如此受人非议。然而,话到嘴边也只能无奈地说一句“别往心里去。”
  “也怨我,没看清他们是哪个班的。”田波说,“如果下次还有这种情况,你可以来找我……”
  “我看清了。”祁正打断他,“每一个,我知道是哪个班的。”
  “……”田波沉默,看他。
  祁正也看他。
  那目光不该来自一个孩子。
  冰冷,直接,尖锐,充满直勾勾的讽刺。他似乎猜到了田波接下来要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选择撕破这份无用的善意,眼神刺的田波脸火辣辣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说,如果有下次,一定怎么样这种话。
  有些伤害,凭什么要再承受一次才有资格去责怪。
  谁规定的?
  田波无言片刻,说:“好,明天我去联系他们的班主任。”
  田波平时是个“老好人”形象,学生中间是,老师中间也是。他不轻易跟人红脸,啥事儿都想和和气气解决,说出这句话,已是做了很大的决定。
  第二天,田波确实找到了那几个学生的班主任,反应了这个情况。
  学生之间,私底下谁还没传过几句闲话,几个老师嘴上说着知道了,脸上表情都不大好,似乎嫌他小题大做。
  这些,祁正全看在眼里。
  那是他第一次受到陌生人的维护。
  后来想想,祁正最初能在这个学校呆下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碰到了一个称得上“老师”二字的老师。
  田波身上的闪光点,旁人再不屑,也给过祁正一丝温暖。
  ……
  这一次,祁正没为难田波。主动走人。
  田波还没上报,学生中间已经有人传开,既然传开,校领导也就知道了。
  就在田波想,这一次或许真的无能为力时,夏藤主动出来替祁正解释。
  她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放出一段手机录音。
  证据确凿,是校外人员先恶言恶语挑衅祁正,并且对夏藤动手动脚。
  祁正确实动手了,但对方不是校内人士,而且以当时的处境来看,事出有因。
  夏藤对着田波说,对着主任说,对着各方领导说,然而,结局并非她想象中的真相大白,鉴于祁正“前科”太多,对于他的处分决定,学校还有待商议。
  从办公室出来回班的路上,赵意晗把她堵在楼梯口,质问她有没有把她扯进去。
  夏藤那段录音简单处理过别人的声音,包括赵意晗的,她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听到想要的答案后,赵意晗心满意足,放松地笑起来,“算你识相。”
  这一笑,让夏藤极为不舒服。
  仿佛祁正的死与活跟她无关,如果不是她,那群人怎么会找来这个学校,如果不是赵意晗挑拨,那群人又怎么会看到她,堵着她不让她回家。
  夏藤的怒火一点一点攀升。
  “你别高兴的太早。”
  她冷冰冰开口:“如果祁正回不来,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绕是赵意晗,也被她的表情吓到了,“你想干什么?”
  夏藤头也不回地离开。
  *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一周的时间。
  天气预报说本周会降雪,可惜不知是哪一天,沈蘩说昭县的天气预报都不准,只能信个一半一半。
  学校专门为晚会做了入场券,虽然只是一张粗制滥造的粉色纸片,上面印着昭县一中,但仪式感十足,薄薄一张纸,让拿到的人多了份期待。
  夏藤作为参与者,多分到一张券,她留了一张给自己做纪念,一张夹进书里。
  祁正没来上课,也整整一周了。
  如果说上一次被停课,她只是一小部分原因,那么这一次,就是彻彻底底的因她而起。
  夏藤不想欠他的。
  可是不知不觉中,她越欠越多。
  还也还不清。
  ……
  秦凡带夏藤见了一次祁正。
  小网吧里烟熏雾绕的,混杂着泡面味,到处是网游格斗厮杀的声音,小间隔里,祁正一脚踩在椅子上,叼着烟斗地主。
  眼前的烟灰缸插满烟头,还有几个啤酒的空罐,吃一半的炒饭。
  他这状态,不比上次好多少。
  秦凡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往他身后指了指。
  祁正回头,看到夏藤怀里抱一本书,校服外套着大衣,人在不远处站着。
  两目相对,祁正没有像上次那样,感觉到被窥探的暴跳如雷,夏藤也没有眼含轻视,看不起他的生活。
  都很平静。
  目光里,也多了些更深的东西。
  夏藤轻轻道:“出去说吧。”
  祁正安静片刻,起身,捞过椅背上的外套。
  *
  网吧外的小巷子,祁正靠墙上,下巴微抬,对着夜空吐烟圈。
  夏藤把那张入场券从书里拿出来,没皱没折,保存完好,她递给他。
  祁正低头看了一眼,没接。
  “你来吗?”夏藤问。
  “又开始了。”祁正笑了一声,她的态度变化他都能察觉到,并且很快猜到原因。
  “我发现你这人够矫情的,每次不往自己身上扣点锅不舒服。”
  夏藤:“……我怎么了?”
  “我和陈彬有仇,有你没你,他都欠打。”
  “我知道。”她只是一个□□,她知道。“我没自作多情。”
  “所以别干多余的事。”祁正听秦凡说了她在学校的所作所为,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怎么看,也不想跟任何一个解释。
  “我用不着你替我求情。”
  “那你来吗?”她没继续这个话题,重新问了一遍,手一直伸着,“我邀请你。”
  她这样,祁正有气也撒不出来了。
  他别过脸,“我不想看老巫婆跳舞。”
  夏藤慢慢呼出一口气,“好吧。”
  她收回手,“那提前跟你说一句新年快乐。”
  风吹过,捎来冬夜的凉。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了。
  她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难过。
  很淡,淡到冷风一吹,就掩去了。
  她把脸埋进衣领里,转身要走,手中突然一松,粉色的纸片被祁正一把抽走。
  他嫌弃地看一眼,“丑死了。”
  夏藤心又慢慢跳起来。
  “又不是我做的。”
  “你做的更丑。”
  夏藤不接这一茬,“晚会是周六晚上七点开始,周末学校应该可以进来吧?”
  “我说我一定去了?你哪来的自信?”
  “……”
  夏藤停步,认真看他一眼,“祁正,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很烦?你能不能稍微……态度好一点?”
  祁正听见,唇角一扬,两指夹着入场券,抵上她细小的下巴,一点一点往高抬:
  “夏藤,你在我这儿的作劲,全都是我惯出来的,还不够?”
  *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晚会如期举行。
  会场闹哄哄的,夏藤她们从中午一点就候在后台,晚会彩排了两遍,每个班的彩排时间有规定,赵意晗的社会摇占了大头,轮到夏藤和江挽月就没剩多少时间了,只能简单过一遍,走一下位置,没怎么跳,也没放音乐。
  底下的人都以为她们没排练好,赵意晗抱着胳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五点半放演员去吃饭补妆,夏藤带了一堆化妆品,舞房已经被霸占,她们凑合在女厕里画完,换上了跳舞的衣服。
  她头发披着,要的是头发甩起来的效果,江挽月则高高束起,她脸型好,禁得住头皮紧绷的高马尾。
  夏藤化妆技术过关,舞台妆多为夸张,她化了来昭县以来最浓的妆。而江挽月,她替她勾了上挑的眉型,整个妆容偏欧美,五官深邃了不止一个度。
  二人再次进入会场,虽然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但与往常气质截然不同的妆发惊艳了来往的人。
  这儿的女孩们,化妆还追求着粉底与脖子不同色度,粗重的眉毛,几乎飞到太阳穴的黑眼线,和极重且不自然的鼻影阴影。水平远比不及夏藤。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赵意晗看见,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又跳不好,化成那样干什么。”
  高不高级,她们没有这个概念,但好不好看,她们分辨得出来。
  夏藤不予理会。
  离正式开场还有半小时,她们坐在舞台下方左侧的演员席,她们班的节目比较靠后,暂且不用急着去后台。
  观众手拿入场券陆陆续续进场,座位很快满了一大半。
  还有十分钟,夏藤看到了江澄阳和秦凡那几个班上的同学。
  他们找到座位,隔着人群冲她们这边挥挥手。
  夏藤打完招呼,看了好几遍,又注意着后来每个进场的人。
  主持人上台念开场白的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祁正没来。
 
 
第37章 
  第一棍打下来的时候,脊梁骨一阵刺痛,第二棍直击腿部,他面朝下摔地上,第三棍,第四棍,雨点似密密麻麻降落在身上。
  祁正熟悉,这不止一根棍子。
  他心思不在走路上,警惕性是平时的十分之一,这群人出来的毫无征兆,他来不及反应,眼前就黑了。
  他被拖进路旁的小道里。
  蹲他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很容易就能找到。这些地儿随便一个拐角就是小街小巷,正常人都不走,祁正摔下去后,一记一记重棍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此起彼伏,没有停过。
  他撑地,想爬起来。
  那群人惊了下,被这么打还能起身的人不多。
  起到一半,一只脚踩到背上,把他重重踏回去。
  祁正眼睛红了,他低吼一声,整个人要翻起来,几根棍子死死抵住他。
  “祁正,今儿你当一回孙子,给哥几个出口气,咱们以前的事儿算完。”
  陈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踩着他蹲下来。
  祁正浑身紧绷,血液倒流,嗓子里发出沉沉的怒吼。
  陈彬和几个兄弟几乎快要摁不住他。
  真他妈是条疯狗,蛮劲这么大。
  陈彬知道怎么断他软肋,“那姓夏的姑娘,我就不去找她了。让她好好读书。”
  空气静止了一秒。
  祁正不动了。
  他出门的时候六点半,死要面子半天,还是没耐住双腿。
  她说过,晚会七点开始。
  可能这会儿已经上台了吧。
  她跳舞什么样儿,他想象不出来,成天软了吧唧的,能跳出什么花来。
  可她又是那么耀眼的姑娘,她不站在舞台灯光下,谁站?
  他不能独享,也不能让别人占便宜。
  就让她永远那么漂亮着吧,这个鬼地方的黑暗,肮脏,由他来承担。
  祁正真的没再反抗,任他们打,陈彬先是惊愕,而后觉得眼前这一幕太过讽刺,大笑出声。
  “祁正啊祁正,你他妈也有今天。”
  祁正多牛逼,名字传出去,他们这群街头巷尾的谁不怕上三分。
  可惜,就是这么个人物,此刻烂泥似的匍匐在地上,脊梁骨再硬有什么用,他的心软了,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
  棍棒没轻重。
  一开始似是不敢相信祁正就这么任他们揍,试探了几下,一群人胆子变大,拳脚也上来了。
  他结下的仇太多太多。
  收手还算干脆,陈彬气他处处压制他,又见不得他半死不活的样子,骂了两声,喊停。
  一行人情绪激动,还没尽兴,机会难得,各个儿兴奋的像犯了瘾的,平时没见这么牛气过,今天倒是争着出头泄恨了。
  陈彬气不打一处来,抬高声音:“走!”
  他动怒,八个人才堪堪停手。
  临走前,祁正半边脸从地上摩擦着转过来,叫住他。
  “喂。”
  陈彬回头,被一双眼钉住。那里面没有一丝光,漆黑而阴寒,几近恶鬼。
  “记住你的话,敢找她,我一样一样还给你。”
  他今天是手下败将,明明该落魄,该万念俱灰,可是尽管脸上全是伤,趴在地上,陈彬找不到他的颓然之气。
  他似乎忘了,挨打对曾经的祁正来说是家常便饭,没什么是他咽不下去的。
  陈彬不想记住,祁正逼他记住了。
  *
  这事儿要怎么往外传,祁正懒得管。
  他松开全程紧握的拳头,太用力了,手掌被指甲抠破一道口子,血流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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