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来——十二春
时间:2019-11-07 08:21:51

  这日拂晓时分,步长悠慢慢的醒了过来。
  醒了之后,她缓了好久。
  外头还在下雪,她能听到声音。
  她扭头四下看,瞧见自己边上还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个人,这人正在瞪着眼睛看她。
  她刚醒过来,各方面都有些迟钝,微微有些被吓到,腹部随即传来一阵疼痛,她皱紧了眉头。
  李玮正趴在床边打瞌睡,猛地惊醒过来。
  他揉揉眼睛,隔着相城的床看到步长悠似乎醒了,就忙把守夜的婆子和侍女都叫起来,然后又出去叫大夫来看。
  大夫进来望闻问切,说已经稳定住了,叫大家放心,又跟步长悠解释道:“姑娘失血过多,刚醒过来,有些眩晕是正常,等气血补足了,就渐渐好了,不用担心。”
  步长悠点了点头。
  大夫嘱咐李玮:“她之前一直靠药撑着,现在醒了,就多弄些补气血的东西给她吃,各种骨头汤,猪牛羊鸡鸭鹅都成,肝脏也行。”
  李玮点了点头,将大夫送回去继续睡觉。
  婆子和侍女将药炉子端到外头廊下去煎药。
  相城让李玮扶他坐起来,又让他给自己穿上了靴子,之后他就让李玮出去了。
  相城走到步长悠的床边,在方凳上坐下之后,将她的手牵出来,握在了手心里。
  步长悠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问:“你不是说自己大限已到么,怎么醒得比我还早?”
  他亲了一下她的手,拉着她的手,挡住了自己眼睛。
  她的手很凉,而他的却是温热的,他低声道:“我吓你的,看你会不会被吓到,谁知你真给吓到,巴巴的要给我殉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可说着不好意思,他脸上却没半点不好意思,坦然得很。
  步长悠顿住了。
  他把眼睛露出来,觑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被气着,要发作却发作不得的样子,忽然有些心虚,但这不耽误他强词夺理:“我又不知道你会给我殉情,还以为你会趁我昏迷,牵着骡子跑掉。”
  步长悠仍然不说话。
  相城见她气都不出了,只瞪着眼睛看自己,怕她憋到,赶紧过去亲了她一下。
  这一碰触,算是个出气的契机,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怨他,还是该怨自己,心中一片茫然。
  他重新坐回去,握住她的手,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我从不爱勉强别人,你要是这么不情愿的话,那就算了。”
  步长悠没搭理他,只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立刻顺杆往上爬:“大夫说了,那箭上有毒,叫我近日内切不可动气,否则就该毒发身亡了,公主年纪轻轻就得做寡妇。”
  步长悠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想找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变得十分有底气,微微挺起胸膛:“别转移话题,你就说吧,倘若我毒发了,你给不给我守寡?”
  步长悠不想回答,索性闭上了眼。
  他把脸颊压在她搁在床边的手上,低声道:“不管你怎么样,反正你若死了,我肯定会给你殉情,要是有孩子,我就带着他鳏居。”
  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叫本来暖融融的氛围一下变得哀伤起来,步长悠不大享受这样的哀伤,就转移了话题:“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知道裴炎还活着?”
  他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步长悠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闷闷道:“在来卫国之前。”
  步长悠又问:“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他赌气道:“你的态度太恶劣,不想说。”
  步长悠停了停,摇头道:“我觉得你是故意的,故意不说,让我对你的误会越来越深,然后等某一天,我自己发现了这事,就会懊悔不已,哭着向你赔不是。”
  他立刻乐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他扶着床帮坐了起来,道:“公主真聪明。”
  步长悠叹口气,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她得多小心谨慎,她道:“不哭行么?”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不哭也行,只要公主给我赔不是,我就原谅公主。”
  步长悠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口。或许也不是说不出口,她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没有错。是他骗在先,这是因。她在他骗她的情况下误会他,这是果。她觉得他是自作孽。当然了,她误会他,导致自己要用殉情来赔罪,这也是自作孽。
  她轻声道:“叫个人进来,我躺着太累了,想靠一会儿。”
  李玮听到相城叫他,忙进了来,听了指示后,又把外头看药的侍女和婆子叫进来。侍女和婆子将相城的被子团成一团,塞到步长悠背下,然后就静悄悄的出去了。
  步长悠目送走了侍女和婆子,又去看他。
  他目光熠熠,似乎在期待什么。
  她抬起手来,他便自动凑了上去。
  步长悠用手背去摩挲他的脸颊。
  她知道他喜欢这样,她以前好像常常这样做,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格外温顺。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眉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眉上的朱砂越发的夺目了。她会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她由衷道:“你长得真好看。”
  他捉住脸上的那只手,凑过去亲她。
  李玮想问他们要不要喝茶,刚掀开帘子露出一个头,瞧见屋内的情况,便又出去了。
  这一亲,着实很艰难,因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两人都不能大动,也不能用力,可这事不用力哪有什么滋味,他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喘着,控诉道:“步长悠,你要对我负责。”
  这是一个台阶了,她想。她摸着他的脸颊:“那你得把收藏的那些字画分我一半,倘若将来你惹我不高兴了,我就带着那些画逃到天涯海角去。”
  他咬了一下她的鼻尖,眼睛亮亮的:“都给你做聘礼。”
  她垂了眼:“可我没做过人的妻子,不知道怎样才不算是尸位素餐。”
  他笑了:“没关系,谁叫我是昏君。”
  她去看他,觉得他说得真对,这事着实没什么可担忧的,她道:“你真好。”
  当然,她还有后一句话,他有时候也是真恶毒,不过她决定咽下这句话。这人估计披了十层皮,要是一下全扒下来了,也没意思。她早晚把他揭一个底朝天,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肝,把她积攒了十七年的元气,一下耗没了,现在只能苟延残喘,任他处置。
 
 
第119章 流光
  相城没在卫国多做停留, 他得立刻回鄢国去处理后事,步长悠挪回了弗告城, 还住在原来的那个院子。
  相城本来还想把步长悠托付给霍都, 霍都吓得像个筛子一样,浑身上下都在拒绝。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相城只好许以名画诱惑, 霍都几番挣扎, 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只好含恨接下。不过他丑话说前头,他只保证安全, 至于其他的,不管。
  相城别的不担心, 就是担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城里不安全,霍都能保证安全这就够了。
  相城临走之前, 带霍都去看步长悠。
  步长悠的心气已大不如前, 以前是知错改错绝不认错,现在多少圆融了一些,给霍都敬了杯茶, 赔了两句不是。
  霍都一脸不敢当,步长悠盛情难却,他耐不住,还是喝了。
  相城回到琮安时,裴炎差不多也回去了。
  不是空手回的,带着那俩刺客。
  裴炎本来活捉了, 但在回国的路上,还是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服毒自尽了。
  他怕这俩人回到鄢国会乱说话。
  这俩人死了,步长悠到底如何了,就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裴炎将他们移交廷尉府,之后进宫去请罪。
  没能救回公主,这是重大失职,鄢王借机将他贬到云中去做县令。而在他之前,鄢王已委派了另外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到云中做郡守。
  无论如何,云中是非动不可了。
  只是如何动,什么时候动的问题。
  也刚好是年底,各郡县的空缺已经统计出来,丞相拟了名单呈上去。鄢王想起相城之前同他提过想到地方去历练的事情,正好西边的邺县有县令空缺,就问丞相舍不舍得。
  邺县是边陲重地,驻兵五万,由忠信侯节制,风沙满天,是个苦地方,但很历练人。
  丞相本就对聪慧的小儿子给予厚望,只是他对长公主有愧,小儿子又不上进,丞相也没赶鸭子上架,只想着将来给他娶门亲,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儿子突然开窍,先是用画邀宠进了青麒卫,接着为家族计,要娶文庄公主,如今又要到地方去历练,很是积极。
  他肯上进,鄢王又愿意成全,丞相自然很高兴。
  鄢王让相城陪长公主和丞相过了这个年,再到任地去。
  相城不能往卫国跑,就只能一趟一趟的派人送信儿。
  十二月初,霍都也从卫国回来了,他得陪自己的家人过年。
  临行前,他将步长悠托付给了自己的琴师朋友。
  步长悠这个年是跟琴师这家人过的。
  过完年没多久,鄢王将在外头找步长悠的人全都撤了回来,决定给步长悠举行葬礼。
  因她与裴炎定过亲,所以丧礼主要由裴家操办,宫里协助。
  操办完丧礼后,裴炎带着孝,辞别父母和祖父,到云中任职去了。
  随后,相城这边也辞了丞相和长公主到邺县去了。
  不过相城没直接到任地去,而是出了琮安后,就把官牒给了李玮,让他带着人先行到邺县去。他则改道去卫国,接步长悠。
  他们这一别,别了三个多月。
  但对于步长悠来说,这段日子没那么难熬。
  从上一年相城的生辰过后,他俩因裴炎彻底弄崩,一直到十一月两人在卫国双双受伤,这中间长达半年的时间,他们都没认真温存过。祁夫人离世后,两人好过几天,可只是几天。这几天也不是每天在一块,那中断的依赖并未续上,所以分别后,她的思念并不强烈。
  相城离开卫国,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并且彻底接受自己即将成为别人妻子的这个事实。为此她在婆子和侍女的指点下,还买了几本做妻子一定要看的书,但看完后,她觉得这几本书不太适合自己,将其弃之如敝履。
  书上得不到经验,她决定从身边出发。
  身边的几个婆子都是有家的人。她一有时间,就听她们讲家长里短。倘若那对琴师夫妇过来瞧她,她也会细心观察他们夫妻。这就导致琴师和他的妻子感觉很奇怪,后来索性直接问她看什么。结果听了她的问题之后,又哈哈大笑,笑得步长悠面红耳赤。
  琴师的妻子说其实没那么难,不用如临大敌,成了亲,自然而然什么都会了。再说,她是头一次做妻子,对方还是头一次做丈夫呢,大家都是头一次,谁还能笑话谁?
  步长悠一听,觉得也对。即便相城是个人精,可他也没做过人的丈夫,道理再多,纸上谈兵罢了,没什么可怕的。这么一想,她就放下了心头重担,不再管这件事。
  卫国比鄢国偏南,春天也来得早,二月下旬,已经花开满园。琴师的妻子怕她一个人寂寞,就拉她出去踏春。
  城外杏花开满河岸,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往河里落,倘若有月的晚上去看,就是一幅镜花水月图,美极了。
  为了这幅镜花水月图,弗告城有三日是不关城门的,所以这三日又叫杏花节。
  其实步长悠住的院子里也有杏花,花开得稠密,很有看头,只是跟城外的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大巫有大巫的壮阔,小巫有小巫的风情。
  晚上,步长悠看完了杏花,回房作画,刚提起笔,忽然听到一个侍女的尖叫声,她忙搁下笔,出去看怎么回事。
  俩侍女抱成一团,惊恐的指着墙根边上的两棵杏花,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月光如水不需灯,步长悠提了裙子踏上草地,小心翼翼的拨开交错的花枝。
  花影拂墙,她没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倒是在晃动的花影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当人熟悉到一定程度,辨人就不需要看脸。纵然这地方全是花粉味,还是掩不住那股熟悉的香气。
  步长悠扶枝的手松了开来,花枝在眉梢晃了几下。
  相城伸手一把将她揪到跟前,一只手松松的搭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小腹:“伤好了吗?”
  她点点头,将脸颊贴在他胸前,道:“好多了,你呢?”
  “我已经全好了。” 他揽住她,又问,“想我吗?”
  她用手扒住他的肩上,摇摇头:“没怎么想。”
  他很不乐意,将她推开,板着脸一副训人的样子:“怎么回事,让你反思三个月,一点进益没有?”
  步长悠也不生气,她现在有功夫跟他耗了。她双手圈住他的颈儿,借着月光看他。
  三个多月前走时,他还孱弱着,这会儿又生龙活虎起来。
  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年轻,家里又养得好,像可以掐出水的,真是有看头。她道:“那你再问一次。”
  他本来不想照做,好话不说二遍,但又好奇她会怎么答,就乖乖问:“想我了吗?”
  步长悠像猛虎扑食一样扑上去狠亲了一阵,亲得他都站不住了,一把抱住人,将她抵在了墙上。
  步长悠喘\息道:“我想没想,你不知道么?”
  他现在神魂激荡,不想说话,连忙嗯嗯点头,就要凑上去接着来,步长悠却推了他一把,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脏兮兮的,先去沐浴吧。”
  他哪里有空想这个,摁回去又狠狠的亲了一通。
  两情相依的滋味,他好久没有过了。早前那些炙热的缠绵,像上辈子的事情。
  他把头歪在她肩上。
  今夜有月,有风,杏花飞舞,流光徘徊。
  他低低道:“我谢过他了,还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他,算欠他一个人情,将来早晚还给他。”
  步长悠点了点头,道:“是该好好谢谢他。”
  他又轻声道:“毕竟是我嫉妒过的人,他还是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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