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价格高得离谱,就拿国营饭店来说吧,票证先不说,单说价格,一碗白面做的饺子,十来只胖乎乎的饺子里头还包着肉呢,也才一块钱不到,要是炒个素菜就五毛六毛的,便宜得很。
哪怕加上各种肉票啥的,换算一下,他卖一碗粗粮糊糊就够你吃一大碗饺子还有剩的。
再说热水,这就是白来的东西,一大捆柴火能烧多少锅热水啊,再倒进小杯子里,平均成本有多少?
等于是白来的东西,就这玩意儿,挨家挨户都有的东西,随处可取可做的东西,他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一块钱?!
这比抢劫的钱来得还容易!
笑死个人了,天皇老子都不敢开这个价儿。
这年头会开车的都是有些本事的,背景总归不会太差,也有技术傍身,底气足脾气也够硬气,登时就火了。
暴躁的司机大哥们恨不得把刚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抠出来还给他,实在太不要脸了干出这种强买强卖的缺德事儿。
你要是一开始就说好你是来卖东西的,明码标价再贵咱也认了,你不说你卖的,也不说价格,就打着好心人的幌子叫人放松了警惕,等吃进肚子里,回头又告诉我这东西是拿来卖的,它很贵,贵到你想象不起!
暴躁的司机大哥和人多势众的当地村民们理论了半天,越说越火大,他们吃了人家东西是事实,这没法反驳,这感觉跟吞了苍蝇屎一样难受,没处说理去。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了,火气上来,这架就变成了群架,噼里啪啦一阵打,连着伤了好几个人。
秦于礼所在霖县食品厂的车队排在后面,他们这一趟出了三辆货车,连着排成一排。
先前村民也找过他,秦于礼嘴巴里嚼着颗糖,是崽子平时最爱吃的牛奶味的那款,叫啥大白兔的,秦于礼吃了一颗,觉得甜腻得不行,也不知道崽子为啥爱吃。
他脚翘在车头,百无聊赖抖着腿儿,想着带回来的一大包东西心头火热,他一定让崽崽哄着他跟他说好话,再一件一件地把东西给她。
不一起给,一天给上一件,瞧她没见过世面惊喜的小模样,秦于礼觉得怪好玩的。
正想着美事,那边车窗让拍了一下,憨厚淳朴的老农民脸凑到面前来,提着东西问兄弟要不要来点,说太辛苦啥的,话里话外贴心得很。
秦于礼是啥人?他是大槐生产队第一刺头儿,是个实打实的村霸。
从小到大能凭着自己本事在这个人人喊劳动最光荣的年代他凭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靠运气?
靠的就是他这颗聪明的大脑,凡事都精准踩在人的底线上蹦跶,从不去逾越那些不可触碰的东西,这才能安安稳稳地偷懒这么多年。
混了这么多年,他一双火眼精金不是盖的,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正所谓啥人最了解你?不是你朋友而是你同行,见你眼珠子转一转都知道你在想啥了。
秦于礼扯了扯嘴角,将腿放下,脸凑过去笑得比他还亲切:“兄弟,你这大冬天的还出来推销做生意挺不容易的,正好我车上有衣服要不要来件儿?”
那人一听直接吓跑了。
好歹是一个车队的,秦于礼想了想,把另外两个苦难兄弟解救了出来,他们四人免于遭受魔爪,没吃没喝不需要付钱,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
要真是没关系就好了,打起架来就有关系了!
甭管你动手没动手,一打架起来,尤其是群架,最容易殃及鱼池了,更严重点回头派出所来抓闹事的人,只要你在场,甭管你动手没,一律统统抓走。
秦于礼是要回家过年的人,他闺女等着他呢,这都晚了两天,他可没工夫陪这些人耗。
把有可能引起的后果想了一遍,秦于礼当机立断带着队友们跑路。
另外两个司机也被吓傻了,还在庆幸幸好自己听了秦小兄弟的话没乱吃乱喝,否则被坑的还有他们了。
人在慌乱的时候,会下意识相信前一次刚帮助过自己的人,秦于礼说要带他们跑路的时候,两个年龄比秦于礼大了一轮有余的司机连头都没摇就答应了。
他们下意识把秦于礼当成了救命稻草,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就他一人识破了对方的真面目没上当。
俩司机师傅想秦小兄弟聪明,一定能帮他们的。
是这么想的,所以二话没说就跟在秦于礼后面走。
三辆车排在末尾,悄悄调转了车头,外另一边跑。
秦于礼咬了咬牙,把嘴里的糖咽下去,开着车猛跑,等跑出这一带了才停下来。
秦于礼知道这边有另一条路能通过去霖县,然而这条路走的人不多,说起来路程比被拦路那条还近,但因为路比较陡峭南走,以前出过几回事故,后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到现在霖县的司机大部分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秦于礼会知道也是因为翻过地图,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年头跨省开车出去送货有多危险,不用说都知道。
秦于礼又是头一回开车,头一回接触这种事,他可不得准备得仔细些?
自从翻到这条路,他还特地去问了朱老师傅,朱师傅年轻的时候也跑过车,还是给人家八路送东西呢,算是个半路的革命老前辈。
那条道他清楚也走过,就是不知道这么久没走还能不能走,就跟学生说了说大致位置,让他心里有了底。
出于对秦于礼的信任,另外俩师傅开着车哆哆嗦嗦跟着他往这条野草丛生的路抄近道回了县城。
等回了食品厂就跟劫后余生似的,想想还堵在那边的司机兄弟们,还在为了一口吃的打群架呢,他们就已经幸运回到家里,能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吃吃喝喝,这感觉在那些人的对比下显得无比幸福。
正要感谢把他们带回来的功臣秦于礼兄弟,人家转眼就跑了,两个司机师傅琢磨着等下回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这秦小兄弟胆大心细最适合他们这种跑车工作了。
特别是等回了家还听说霖县另外一家钢铁厂出去送货的车队也停留在了半道上还没回来。
兴许钢铁厂是排在最前面,他们先前没瞧见人,这会儿听说一个车队五六个人呢一个都没回来,后来再一打听,那边派出所出警把闹市的人都带走了,霖县这边也有人被抓了。
县城里头除了食品厂和钢厂没其他单位出车去海市的,他们没被抓,十有八九就是钢铁厂的那几个倒霉蛋了。
想想他们,想想自己,俩司机师傅内心感激更深了。
听完这些故事,老秦家的人长呼了一口气,刚才一口气全憋在心里,不敢出声不敢说话,觉得惊险得很。
那种村子大多是宗族为主的村落,团结得很,打起架来人多势众,你轻易是干不过他们。
真不敢想象要是三儿子没这么机警被骗了的话,后来又跟着打架会咋样。
陈秋花拍着胸口说:“从没听过送个货还能闹出这么事儿,太可怕了,三儿你这趟平安回来就算了,以后别去干这种事,太危险了。”
“就是,公家饭咱也不稀罕,这种工作太危险了。”
秦于礼抽了抽嘴角,“……我那是临时工……就只有这一趟机会。”
“……”
音音听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原来爸爸受了这么多苦才能回来他不是故意要骗人的。
团子扑上去埋在爸爸怀里,期期艾艾道:“爸爸,音音错了,不该生你气的。”
“爸爸乖多吃点饭饭,吃饱饱的。”
秦二嫂端了碗热的肉疙瘩汤给小叔子吃,秦于礼就边吃边和家里人吹牛。
告诉他们大城市海市有多大多繁华,还说那边买东西不难,只要你有票,上百货公司啥都能买得到,过的那是神仙日子!
第106章 村霸爸爸(十九)
哄好了闺女,还给闺女买了一堆东西,秦于礼觉得倍有面子,抱着崽子边吃边吹牛。
陈秋花一翻白眼说:“我和你爹呢?”
将手伸过去,还怼到儿子面前,陈秋花理直气壮道:“老娘和你爹担惊受怕了几天,你倒好,潇潇洒洒地回来,就没想过给你爹娘孝敬?”
秦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抽起了旱烟,兴许是儿子回来那刻他心里松了口气,拿起烟抽上两口,听媳妇这么说,他点点头。
老秦家的其他人见老爷子老太太都伸手要东西了,两个媳妇是女的,不好意思跟小叔子要东西,但小孩子不同。
双胞胎黑白面忍着往日里被三叔欺负的恐惧,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扬起跟他们爹同款的傻憨嘿嘿笑,凑过去说:“三叔,咱们呢?”
“三叔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帮你照顾好了音音妹妹哦,我带音音妹妹去玩了。”
“我带音音妹妹掏鸟蛋了!”
“音音妹妹不吃饭我帮音音妹妹吃饭了!”
“还有……”
“还有啥?嗯?”
双胞胎呐呐住了嘴,看着三叔和奶的黑脸哆嗦了下身体,躲到他们爹娘身后去:“……”小兔崽子还想要礼物,门都没有!
虽说秦于礼没给家里其他小孩儿带什么礼物,却也带了两套书回来。
这书是大城市里的小学到初中的教材和练习册,满满的一大箱子装在大口袋里,先前老秦家的人还以为是啥东西这么重,掏出来一看,好家伙厚厚好几叠的书!
老秦家的几个孩子看了目瞪口呆,大花挺高兴的,双胞胎和小花哭丧着脸,三叔可真坏,不给礼物就算了,还给买书!这么多书得看到何年何月啊!
秦于礼笑了笑,“用不着几年,从现在看到上完初中为止!”
孩子们:“……”
和公社这边的乡下小学比,大城市的教育资源要高上几个级别不止,公社小学没啥资源,就是几个生产队凑钱办起来的。
乡下地头活多事忙,到了春种秋收这俩季节的时候,学校还得给孩子们放假,让他们回家帮忙。
学习没专心学习,各种资源又跟不上,怎么会学得好?
左右学校老师也不指望孩子们多天才,能知礼识字他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不仅仅是老师这么想,家长们也这么想,这年头能认字就不错了还想咋地?
虽说城里头啥中专毕业就能分配工作的,放老农民身上还真不是很适用,孩子们普遍念书没有城里孩子好,考不考得出去另说,哪怕真考上了也没城里孩子有优势,人家有人脉教育还领先,咋比?
城里工作资源也紧张,人家好工作都紧着两种人,一种是有背景的,一种是优秀学生,两样不沾边,要想分配个工作得排队,等哪个单位要人了,这边学校再挨个给你筛选,按照这样的,等排到你的时候得何年何月?
就因为这种现状,老秦家的本也没指望家里出个什么读书人,就跟村里其他人想法一样。
见三儿费这么大功夫带回这么书还纳闷,有这个功夫和钱去弄点吃的喝的还是别的不是更好?
秦于礼看了看身旁的崽子,要不是为了他闺女,他才不带这些死沉的书回来。
毕竟崽子看起来笨呼呼的,得多读书否则以后被人骗咋办?
想是这么想,秦于礼说:“这就不懂了吧?咱家往上数几辈都是农民,爹娘还有哥嫂你们就想以后看着老秦家的孩子以后继续过这样的生活?指望着天吃饭,成天在地里卖力气?”
他们猛摇头,当然不想了,种田是踏实没错儿,可实在苦,还没啥出路,全看老天爷赏脸吃放,拿今年来说,天气不好,庄稼收成也不好,可不就是要挨饿了?
要是能去城里吃供应粮,再怎么饿也不着他们。
秦于礼拍了拍书,“这一套是我从海市搞来的,没关系还真弄不出这一全套的书,东西来得不易,你们要真不稀罕,我可就搬回房里以后让我闺女自己看了。”
团子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书,比划了下,抱着爸爸胳膊很是捧场说:“音音要看书,音音一年看一本,等把书看完了音音就能长得比书还高了。”
秦于礼笑了,拍拍她小肥脸,“一年就一本儿?看把你给能的,可真有出息!”
还是陈秋花从三儿子话里听出了其中门道,三儿子说要弄吃的容易,弄这些书反而是千难万难,不是有钱就能买的,这书这么难搞,
一定是有用处的?
“大城市里人家什么都学,里头的孩子学得多自然考试考得好,咱们公社小学就教教认字和基本的算数,所以考出去外面难。”
“等于现在家里有了跟城里孩子一样的书,只要他们努力学,不说比人家好,但加把劲儿说不定能考出去外面。”
这下老秦家的人都明白了,有了这么多书看,要是孩子们努努力去学,以后考上城里的高中和中专,甭管是哪个,一定会出息的!
老秦家大儿媳赵月芽挺着一个大肚子激动得直颤抖,“三弟,咱也不知道咋说,嫂子真是谢谢你了,我让大花小花好好读书,以后出息了孝敬你这个三叔。”
她这幅模样,把秦国树吓得不轻,他媳妇本来说是年前会生,结果不知咋地,里头的孩子硬是没啥动静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媳妇倒是挺高兴的,说孩子聪明知道挨过年尾等年头再出来,年头的孩子占便宜。
陈秋花哼了一声,板着脸说:“小丫头片子还想要读书?读完小学就该回来帮家里干活儿了,你这不是又要生一胎?到时候让这俩大的帮着带。”
大花涨红了脸,想说啥,愣是不敢说。
她想读书,想要有出息。
赵月芽本来挺高兴的,听婆婆这么说,低下头,也没敢说话,她也没底气,村里的女娃娃没见过哪个上初中的,大多是直接没念书,小学都没上。
她这两个女儿能上小学已经比很多吃不饱饭天天在家跟长工一样干活的女娃娃要好上很多了,赵月芽闷声挨说不敢反驳。
本来买书回来是好事儿,听了秦于礼画的一大块饼子,老秦家的人更高兴了,可这会儿气氛有些僵硬,想说话的不敢说,没说话的也不知道咋说。
这时,一道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奶,什么是小丫头片子?是女孩子的意思吗?”
团子歪着脑袋,眼睛清澈明亮,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她道:“为什么女孩子不能读书?奶,音音也是女孩子,音音也不能读书嘛?”
陈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