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的何梅梅立即说道,“赵阿姨,我每次作业都早早写完了!”
这话倒也没有撒谎,但何梅梅粗心大意,有时候一道题能错好几次,而且她写作业快,目的是为了尽早和两个堂哥一起出去玩儿。
赵珍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何医生,要不这样吧,你明天有时间吧?上午你跟我去一趟学校,关于梅梅学习上的事情,我能给的建议也不多,你还是跟她的班主任来沟通一下吧!”
因为职业的关系,何医生在大多时候下,算是比较冷静理智的,但唯独在这一件事上,他很清楚自己做的有点过分,每次领着女儿从赵珍珍家里出来,他心里有些喜悦,但同时也有些懊恼。
男女之情,难在双方情愿,若只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的话,结局一般都不会太好。
而他,是一个不喜欢悲剧的人。
就连看在西安看皮影戏,他都要挑大团圆的剧目来看,哪怕本身的内容并不算太精彩。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明知一件事不可为,可能会是悲剧收场,就不应该去做。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每次梅梅的成绩发下来,第一时间就想跑到赵家去。
何庆海笑着点点头,客气的说道,“那就麻烦赵校长了,明天我一定过去!”
第二天,何医生一大早就起来了,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就连何梅梅的小辫子也比之梳得更整齐一些,谁知父女俩高高兴兴的出了门,正要和赵珍珍一家一起去学校,没想到赵家的大门外面是上了锁的。
何医生心里有些失望,何梅梅同样不高兴,嘟着嘴说道,“爸爸!赵阿姨为什么不等着我们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何医生也很想知道。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你赵阿姨是校长,可能需要办的事情比较多,早去一会儿是应该的,咱们也快走吧!
去往农场小学的路上,何医生沉默不语,将女儿转学后,他去赵珍珍家里五次的情况都回想了一个遍,确定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也就是说,赵珍珍目前应该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得到这个结论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成年人的世界向来没那么单纯,何医生看起来不关心政治,很少跟赵珍珍说起时局,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当然是关心政治的,而且对平城之外的情况特别好奇,说是去各地游玩,其实也有窥探的目的。
这次他趁着过年放假,还带着何梅梅去了一趟上海和北京,不去不知道,这两个地方的气氛和平城还有山西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平城算是最安静的了,即便是粮荒也没有闹乱子,山西要乱一些,但老百姓尚还能过平静的日子,但这两个地方几不一样了,人山人海,轰轰烈烈,全民。游行,甚至大部分学校和工厂都处于半停课和半停工状态!他一个旁观者看着,觉得这些人简直已经疯魔了。
但此刻,他觉得疯魔的还有自己。
“爸爸!已经到了!”
何庆海回过神来,牵住女儿的手说道,“梅梅,你先去上课,爸爸先去找一下你赵阿姨,等说完你的事情,爸爸就要去上班了,你想不想吃医院食堂的烧饼?”
何梅梅高兴的点了点头,最近何奶奶总嚷嚷着面粉不够吃,做馍馍都要掺上一半左右的玉米面,她和爷爷都觉得难吃死了。
“你放了学直接来医院找我,爸爸给你买一个烧饼吃!”他们医院食堂细粮也很近紧张,每个职工一天只能打一个烧饼或者白面馍馍,其余的都是粗粮。
何庆海打听着来到校长办公室,但赵珍珍并不在,一个年青的女老师接待了他,说赵校长大概去开会了,给他倒了一杯水之后也夹着书本上课去了。
他一个人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十分平常的办公室。
一张半旧的枣木办公桌靠窗放着,上面除了一盏台灯和一个笔记本之外没有别的,靠墙是一个文件柜,里面的文件码放得整整齐齐,再就是一进门门后摆着一张洗脸架,旁边还有个放衣服的钩子,上面挂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
何庆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正是赵珍珍平时用的。
她的挎包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有个书角露在了外面。好奇心驱使他上前走了几步,将那本书飞快地拽出来看了一眼。
原来是高中物理课本。
何庆海略略有些意外。
赵珍珍的文化水平不高,不光是二爷爷和二奶奶知道,就连何奶奶也是知道的,但何庆海最近虽然和赵珍珍交谈比较多,但话题都是围绕孩子来进行的,他想多说一些私人话题都没有机会。
何医生作为一个单身男人很有自觉,不会主动跟别人打听赵珍珍的事情,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赵珍珍的情况还比较特殊。
她看着是离婚了,但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不过,此刻何庆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赵珍珍既然要自学高中课程,那么,他最近有空,他可以教她的呀!
因为这个想法,何庆海越想越高兴,以至于赵珍珍和杨校长走进来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赵珍珍看到何庆海愣了一下,笑着说道,“何医生来了,你稍等啊!”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赵珍珍已经走到隔壁,将之前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叫进来了,“小李,你领着这个学生家长去找一下三年级一班的魏老师!”
农场小学外来生源很少,何梅梅又是校长亲自经手的转学生,因此比一般的学生更重视些,但无奈的是何梅梅这个学生梅没什么亮眼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学生家长肯主动了解孩子的情况,魏老师还是很高兴的。
接下来的时间,何庆海和魏老师就女儿的学习问题交流了半个小时,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魏老师说,他一边听一边认真的点头。
最后魏老师指出了何梅梅最大的缺点,那就是上课不认真,做作业也不认真,考试的时候粗心大意,这些都是造成她成绩忽高忽下的主要原因,希望家长能权力配合,一起克服掉这些不好的习惯。
何庆海跟魏老师保证回去一定对孩子严加管教,就客气的跟魏老师道别了。
他人都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忽然觉得出于礼貌起见,应该去跟赵珍珍说一声儿才对,于是,他又走回校长办公室。
赵珍珍正在和杨校长讨论学校是否有必要建立教师的奖罚机制。
一开始杨校长以为学校资金比较紧张,做事儿都是尽量能不花钱就不花钱,一切花钱的项目都不敢多想,但最近几个月他发现,原来学校的经费也没有那么紧张,虽然和以前他们惠阳县四小最鼎盛的时期没法比,但和一般的小学差不多。
也就是说,只要是不太费钱的项目都可以考虑一下。
当然了,杨校长不是那种铺张浪费的人,他一向认为钱要花在刀刃上,他们学校绝不会像公社小学那样,赶潮流办什么运动会和劳动号召大会,不但要花钱买材料,对学习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还让孩子们的心玩儿野了。
他经过仔细观察和慎重的考虑,发现本校学生的学习热情是十分高涨的,这些孩子虽然吃不太饱穿不太暖,但因为之前在农场的生活更加糟糕,所以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不但这些小孩子们,任课老师一个个也都非常认真,尤其有些老师本身身体不好,但从来不会请假,都是带病坚持工作。
杨校长认为,这种工作态度很值得表扬,仅有口头表扬是不对的,他准备落实到实处,就是给一部分表现优秀的老师发些福利。
赵珍珍虽然对他的整体思路是赞成的,但她不建议区别对待,认为如果发福利,应该一视同仁。当然了,她也知道这种做法不公平,但在这种非常时期,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周全。
本来发福利是好事儿,但如果有的有,有的没有,难免会造成有些人情绪低落或者过激,如果因此影响到教学质量或者带来其他的负面影响,那就的得不偿失了。
但杨光胜毫不客气的反驳了她的这个建议。
“赵校长,你这么做根本起不到激励的作用,倒可能引起相反的效果!这就等于变相告诉大家,干多干少一样样,认不认真也是一个样,那以后谁还肯卖力气用心教学生呢?”
赵珍珍笑笑说道,“本来老师们都是没有工资和福利的,咱们拿着学校的经费给他们发福利,还不知道上头领导是什么意见呢,要不这样,我打一个申请上去,如果审批过了,就按照杨校长的意思来!”
杨光胜脑子转的很快,态度一下子没那么冲了。
“赵校长,咱们学校的事情没必要都往上汇报,其实这也花不了多少钱,就汇总到食堂的费用里就行了,要是按照你说的方法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的话,对很多教师就不公平了,比如那个田润生教授,身体很差,但教学态度非常认真。”
学校教师的情况赵珍珍都了如指掌,她当然知道田教授的事情,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杨光胜看到她沉默了,继续说道,“田教授的表现很好,但有些人就不行了!上个学期还勉强算是合格,最近对待工作是越来越不行了!中学班的苗兰兰,这个年轻人特别懒,已经被我发现好几次迟到的现象了,而且,她授课水平也不稳定,这样的人,享受和田教授一样的待遇,也太便宜她了!”
赵珍珍听到苗兰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头,说道,“还有这么不认真的人?你回头找她谈一下,要还是这种表现的话,干脆调回农场算了!”
杨光胜点了点头,对这个提议很赞同。
赵珍珍不想在上一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就问道,“杨校长,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福利的内容,具体是钱还是物?”
关于这一点,杨光胜也已经想好了,他说道,“现在发东西太扎眼了,还是直接发钱比较好!”
赵珍珍的想法却完全相反。
两个人正为此争论的时候,何医生敲了敲门进来了。
赵珍珍没想到何庆海竟然还没有走,她冲他笑笑,说道,“何医生,已经和梅梅的老师沟通好了?以后关于梅梅学习上的事情,你如果有任何的疑问或者意见,都可以直接来找魏老师!”
何庆海点点头,虽然心里舍不得走,但很显然赵珍珍很忙,而且他们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走出门外,听到杨校长在问他是谁,赵珍珍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
“一个学生家长。”
樱桃公社医院的规模不算大,连何庆海在内,一共只有五个大夫,其中一个年龄比较大而且身体不好,上不了夜班,所以夜班都是他们四个人轮流上的,最近一两年何庆海因为去世的妻子,怕触物生情,不太愿意回家,所以帮人上了不少夜班,而且还攒了不少调休的假期。
何庆海回到医院就决定,将最近的夜班都调成白班儿,然后让医院尽可能多的给他拍休假。
这样的话,他就会有不少的空闲时间,先抓紧熟悉一下高中课本,然后就可以找机会去跟赵校长自荐一下。
何庆海不知道,其实赵珍珍已经为自己找好了老师。
农场小学现在已经纳入正规,日常事务虽然比较繁琐,但一大部分都被杨校长揽过去了,赵珍珍下午在学校一般是不忙的,这个时间她就用来自学高中课程。若是遇到什么不懂得地方,她就去请教吴清芳,但幼儿园的事情比较多,她自己这样总离开工作岗位也不太合适,赵珍珍就考虑着,要给物色一个老师。
学校里人才济济,可以这么说,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可以教她了,考虑到方便的因素,她找了隔壁办公室的李维青。
李维青是小学里为数不多的年轻女教师之一,她本人才从平城大学毕业没两年,是因为父亲李教授的原因才被全家下放了。这个姑娘性格特别开朗,听别人说,即便是在农场那样艰苦的条件下,这姑娘看到人从来都是笑眯眯的。
她被调到小学以后,工作态度也特别积极,每天早早就来了,李维青负责的是五年级的两个慢班,但她很有耐心,不到备课认真,还会针对不同差生的情况单独补课,这才一个学期的时间,慢班的总成绩就提高了不少。
李维青高中知识学得很扎实,又是才毕业没几年,当即就做出来一份详细的教学计划,而且每天都会认真地备课,如此一来,赵珍珍的学习进度快了很多。
当然了,这件事儿瞒不住人,没多长时间,几乎全校都知道了李维青在给校长补习的事情。
大多数人对这件事儿都没什么意见。
学校的教职工泾渭分明,像食堂和行政这些岗位的人员都是国家正式的工人,每个月都有工资,但同时普遍文化水平都不高,对于他们来说,更关心的是粮店能不能买到粮食,副食店的饼干到没到货,教师们虽然都是劳改犯,但最低学历也是大学毕业,赵珍珍的文化程度比较低,虽然这并不影响她在学校的威信,但一个人好学,不管什么年龄,都是值得鼓励的。
尤其是杨校长听说后,还专门写了一副”天天向上,努力学习‘的大字儿送给了赵珍珍。
杨光胜的书法比不上专业人员,但在普通人里也算是很不错了,他一直为自己能写一手好字儿而自豪。
但这让一个人很不高兴了。
她就是跟李维青一个办公室的苗兰兰。
苗兰兰最近心情很不好,她年前其实又去找了一次小苏,上一次已经够没脸的了,这次小苏直接没让她进门,把她堵在院子里,而且说出来的话也更难听了,说她一个大姑娘没羞没臊,简直跟一个狗皮膏药一样。
苗兰兰看到小苏很高兴,尤其是小苏最近半年没怎么下地干活儿,整个人都白净不少,显得更加年轻帅气了,他说的话虽然很过分,但她当时没往心里去,而是笑着说道,“小苏哥哥,这是我家里才寄来的绿豆糕,可好吃了,你快尝一尝吧!”
自从和张敏好上之后,小苏看到苗兰兰就特别的烦,尤其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收到心上人的信了,心情本来就不太好,这会儿别说是绿豆糕,就是龙肉估计也没有兴趣吃,就不耐烦地伸出胳膊挡了一下。
苗兰兰的绿豆糕不是从副食店买来的,而且她母亲自己做的,酥软清甜,一点儿都不腻,比卖的还好吃,他们家每年都要很多分送给亲戚,但大概是现在粮食供应太紧张了,可能做的也不多,统共就给寄来两斤。
因为是自家做的,包装就很简单,外面就用了一层油纸包着,小苏这么一甩胳膊,正好碰到了油纸包,绿豆糕一个个都滚落在了泥巴地上。
苗兰兰心疼的弯下腰一个个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她这个时候还没有太生气,抱怨道,“小苏哥哥,你不吃就算了,怎么还给我打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么紧张,吃镉绿豆糕多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