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妈妈——雪上一枝刀
时间:2019-11-10 09:29:49

  王文广这些天自认为够谨言慎行的了,下地干活儿老老实实不偷懒,更不会参与闲聊,不会说任何人的闲话,跟这一位苗兰兰其实没什么交集,统共就说了两次话,第一次是这姑娘主动上门的,第二次也就是今天,也是她主动走过来挨着坐下的。
  不过,王文广不想为自己辩解,说来说去还是他的警惕心放低了。
  再过了几日,王文广一大早起来觉得屋子里特别冷,他披上外衣往窗户边上一看,原来外面下雪了。
  接到学校被下放的通知后,赵珍珍熬了一个通宵给他做了一套新的棉衣棉裤,王文广一直舍不得穿,但今天实在是太冷了,他从行李包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看到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看到了赵珍珍那甜美的笑脸。
  他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加怀念自己的妻子。
  王文广小心翼翼的将衣服穿上,外面仍旧套上了破旧的解放装。
  不得不说,赵珍珍做的衣服真的是特别暖和,王文广心里熨帖得很,美滋滋的吃完食堂的早饭,浑身还出了一点细汗。
  因为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即使不下雪也不再适合外出劳动,也不可能天天进行思想教育,来农场就是要接受劳动改造,最重要的还是要参加劳动,农场为此揽了一批做草帽草席的活儿,不出工就做这个手工活儿。
  虽然弯着腰低着头干上一整天也不轻松,但比起田里的活儿还是要轻松一些。
  王文广也学会了编草席,但这天才来到劳动的院子,还没开始动手干活呢,农场的一个小年轻过来叫他。
  “王文广!你家里人来看你了,跟我来吧!”
  王文广大喜过望,一路上走得飞快,小年轻不得不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第59章 
  农场毕竟不是牢狱,有家属来探视没有管理的那么严格,但也不可能让外人随意进出农场,所以在靠近大门的地方专门有一间屋子用来接待家属。
  赵珍珍提着大包坐在冰冷的凳子上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跑着进来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发酸。
  短短的一个月,丈夫王文广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比之前瘦了一圈,皮肤虽然没怎么晒黑,但脸色明显差多了,一看就是劳动强度太大但饭菜营养跟不上导致的,两只眼睛略略有些红,大概是晚上睡眠不太好。身上还是那一套破旧的解放装,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只是袖口已经碎了。
  王文广的目光也紧紧盯着妻子。
  还好,赵珍珍除了脸色憔悴一些,其余没什么变化。
  夫妻俩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征征对看了好一会儿。
  王文广瞅瞅私下里无人,一把拉住妻子的手,问道,“你还好吧?学校没有为难你吧?孩子们听不听话!”
  赵珍珍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猛然抓起丈夫的手看了一眼。
  那一双十分漂亮的能弹钢琴能写一手好字的手,如今变得粗糙不堪,上面沾满了洗不掉的污垢,很多地方还裂了泛红的口子,指甲也碎掉了两个。
  赵珍珍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一下子哭出来了!
  王文广上前抱住妻子,像哄婴儿那样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珍珍别哭,我这不挺好的吗?干活儿肯定不像在学校里,你是没见到,人人都是这样的!我这还算好得呢,吴校长刚来的时候不会用锄头,不小心把自己的脚都弄伤了呢,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了!”
  其实赵珍珍哭了几声就后悔了,丈夫已经够难过的了,她不能再这样了,立即就抬起头破涕为笑了,说道,“看来吴清芳手笨是遗传了吴校长,她怀孕的时候想给孩子做一双鞋,我教了好几回她也学不会,后来还是我直接给她做了两双!她现在还好吧?
  吴清芳的情况不太好,别人感冒喝了姜汤发发汗,一般四五天,最多七八天就好了,她却是一连咳嗽了半个月,而且反反复复的发烧。
  农场才运行几个月,医务处就是一个赤脚医生,不但水平很有限,基本也没什么设备和医药,农场特批她去了惠阳县医院去看病,去了之后才知道已经是中度的肺炎了,一连输了七八天的吊瓶才好多了,但现在时不时还会咳嗽,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偏偏还有个要吃奶的儿子。
  因为担忧女儿和外孙,最近吴校长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不过这些事儿多说无益,还会让妻子徒增烦恼,他点点头说道,“挺好的!”
  赵珍珍冲他一笑,拉开带来的大提包,里面是这几天她跑供销社时,陆陆续续买到的东西,除了牙膏肥皂这些常用物品,基本上全是食品,她从最底下拿出一罐奶粉说道,“四宝现在大了,奶粉喝得少了,吴老师家的小孩还小,这个奶粉送给他喝吧!”
  王文广用力点了点头,吴清芳体弱没有奶水,孩子才九个月大,农场食堂的饭根本吃不了,以前还有米粥可以打一点给他吃,最近没有了,听吴校长说,外孙经常饿得嗷嗷哭。
  这一罐奶粉可真是太及时了。
  王文广牵着妻子的手又问道,“建民建国还听话吧?建昌没感冒吧?建明晚上闹不闹人?”
  赵珍珍笑了笑说道,“都挺好的,孩子们都可听话了,特别是建民这孩子,比之前更懂事儿了,你放心吧,平时他们都上学,周末的时候有时候堂婶过来,有时候郭大姐过来帮着我看孩子,一点都不累!真的。”
  王文广瞟了一眼她那明显消瘦的脸颊,虽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珍珍决定跟丈夫说些好事儿,就把这次来惠阳的实际目的讲了,末了高高兴兴的说道,“文广!我现在才知道,怪不得厂子里的销售科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去年因为争科长,徐振山还和人动了手!做销售的确挣钱!我跑了这几天,拉下的订单不算多,但算算厂子给的奖金,也能有一百块呢!要是下次来百货商店进货的话,根据他们以往的订货订货量,恐怕能挣至少两百块呢,这加起来就是三百了!”
  王文广点了点头,看着兴致勃勃的妻子有些心疼。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瘦小,一张瓜子脸更是只有巴掌大,但这么柔弱的女人,除了工作还要一个人照顾四个孩子,而且因为工资不够高,还要辛苦奔波挣外快补贴家用。
  赵珍珍怕丈夫误会,连忙解释道,“文广!你别担心,我的工资刚涨了,一个月七十多块呢,都赶上讲师的工资了,生活是完全没问题的!再说,之前不还是有五百存款吗,你放心吧!”
  王文广点了点头。
  夫妻俩有说不完的话,但探视的时间转眼就到了,王文广实在不舍得妻子这么快就走了,他从大包里拿出一袋点心塞给农场的年轻保卫。
  小年轻嘴馋,拿起糕点笑了笑走了。
  赵珍珍很心疼王文广的手,她看到屋子角落有水盆,用带来的肥皂仔细给他洗了两遍,然后涂了厚厚一层的蛤蜊油,嘱咐他道,“我特意拿了几付线手套,你白天干活儿别忘了戴上,晚上临睡前就像这样好好洗一洗,然后涂上油,那些裂口逐渐就会好了!要不然天冷了很容易冻伤!”
  他们农场就地取材,编草席用的是湖滩的芦苇草,这种草又干又涩特别伤手,而且编制过程中需要手指的灵活动作,戴着手套估计是不行的。
  赵珍珍不知道这一点,王文广也没打算告诉她,很听话的点了点头,盯着妻子看了两眼,猝不及防的伸出手臂,一用力就把妻子给。抱。起来了!赵珍珍吓了一跳,一脸的惊慌,连忙低声说道,“文广!快放我下来!”
  王文广吃吃笑了两声,刚才进门第一眼他就觉得妻子瘦了,果不其然,虽然她身上穿着棉衣,手感还是轻了一些。
  “珍珍!你真的瘦多了,回去不要多想,工作和照顾孩子已经够累的了,我这里一切都好!”
  赵珍珍重新坐好,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没瘦!真的,吃饭睡眠也都挺好的,对了,何校长已经退休了你知道吗?”
  其实按照何齐声的年龄已经应该退休了,但他声明威望能力样样超群,多年来已经是平城大学的一张名片,学校暂时也没培养出可以接替他的人,而且何校长很注意养生,身体状况很好,以前王文广就曾经说过,如果没有意外,何校长最起码能继续在工作岗位上工作五年,说不定七八年也是有可能的。
  何校长本人六十六岁了,但依然干劲儿失足,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退休了。
  王文广有些意外,问道,“是吗,那现在的正校长是段助理?蔡助理也被提了副校长?”
  赵珍珍点点头,本来自从丈夫被下放后,学校好几个系主任争得厉害,都觉得自己有资格当副校长,但没一个能如愿。这种结果虽然让人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恐怕市政府早就做好了部署,一旦两个处长熟悉了大学里的事务就会全权接手了。
  “是啊,蔡校长前几天还去了我们工作组指导工作,还特意对我说有困难就和学校反映。”
  其实在这样的非常时期,由政治经验特别丰富的市政府官员来担任校长,比在学校内部提拔要好得多。
  王文广点了点头,正要说句什么,院子里响起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很快农场的小年轻又走进来了,他刚收了一包点心,态度比之前好多了,他笑了笑,说道,“时间不早了,被领导发现了我会被挨罚的,这位女同志还是先回去吧!”
  王文广和赵珍珍都点了点头。
  趁着小年轻扭头往外走了,王文广飞快的在妻子的额头上啄了一口,又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光滑的小脸蛋。
  赵珍珍被他弄得有点脸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院子里苗兰兰正在跟农场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话。
  “张主任你放心,别的事儿不敢说,我好歹也是平城一中的语文老师,带的三个班级是成绩最好的!肯定能教好你家小儿子的,他现在几岁了?”
  姓张的干部顿了一下,说道,“三岁半。”
  苗兰兰心里骂了一句,原来是让她这个大学毕业生去哄孩子的,不过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说道,“好啊,三岁的小娃娃最好教了!”
  张主任笑了笑转身走了。
  其实作为农场的干部,张主任是不愿意和这些被下放的犯人私下里有任何交情的,但是他拼了三个女儿才生下的小儿子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刚生下来弱得跟个小猫似的,翻身晚走路晚开口更晚,邻居家的一样大的小男孩都会背唐诗了,他家的宝贝超过三个字的句子都还不会说。
  但即便这样张主任也没太在意,小娃娃么长大了就好了,但他的妻子是个要强的人,非常着急,但两口子虽然都算基层干部,文化水平不高,而且这些年早把老师教的都还回去了,周遭亲戚朋友也没有合适的人,想来想去,她把主意打到了农场,很快了解到苗兰兰之前是平城一中的语文老师,她就鼓动丈夫去找苗兰兰,张主任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张主任一个农场保卫处的小主任要让她做白工。
  苗兰兰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比之前要老练多了,她虽然对张主任的态度很好,但没说痛快话,既没答应也没一口回绝,而是第二天就跟组里的领导汇报了这件事,得到的答案是,因为张主任家就住在农场里面,在不出农场而且不影响正常劳动的情况下,她可以自由选择。
  本来她的打算是,若是张主任不再来了,那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若是还来她就会婉拒。
  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作为一个犯人白天要劳动,晚上要思想改造,没时间也怕污染了祖国的下一代花朵。
  但今天上午她刚走到劳动的院子里,就看到刘主任冲她使了个眼色,悄悄告诉她,刚才在门口听见有人来探视王文广了,八成是他已经离婚的妻子。
  苗兰兰实在好奇狐狸精到底长什么样儿,但无缘无故的不参加劳动肯定不行,就对监工的说自己肚子疼,她先是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重新洗了脸擦了面脂,还换上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才不慌不忙的往前面走去。
  谁知道她在外面观察了半天,王文广进去后一直都没出来,她压根儿没看到狐狸精的影子。但此刻走掉又觉得有点不甘心,然后好巧不巧的就碰到了张主任。
  现在是规定的劳动时间,她跑出来闲逛是会被严厉批评的,没办法苗兰兰只能主动提出要给他家的小孩上课。
  张主任很高兴,也就没再管她。
  苗兰兰冲王文广笑了笑,盯着赵珍珍看了看。
  这人和她印象中的狐狸精不大一样,她觉赵珍珍没刘主任说得那么玄乎,看着也就是个打扮普通的城里少妇,身上穿的是很朴素的深蓝色罩衫,背着一只半旧的军绿色挎包,这么大冷天儿,连个花围巾都没有。
  当然了,她不能否认,赵珍珍是长得很漂亮。
  “王大哥,这就是大姐吧,看着可真年轻啊!”
  苗兰兰到底年轻气盛,耍了个心眼儿,要按照一般人的思路,即便是王文广离婚了,她也要称呼赵珍珍一声嫂子,但她偏偏称呼大姐,这本身就让人有点不舒服。
  王文广皱着眉头,不太清楚这个有点讨厌的女人怎么又出现了,其实他跟她根本不熟。
  赵珍珍倒是很大方的笑了笑,说道,“你好,你也是大学里的教职工吗?看着有点眼生。”
  苗兰兰这人自己长得不够漂亮,但很喜欢长得漂亮的人,无论男女。刚才她还觉得赵珍珍不像狐狸精,这会儿却被她的明艳笑容晃了一下,亦笑着回答,“不是的,我是平城一中的老师!”
  赵珍珍有点意外,她还以为苗兰兰是哪个厂子的工人呢。
  她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赵珍珍,在平城大学工作组工作。”
  苗兰兰也赶紧伸出手,不过,她为自己粗糙的手而感到有些自卑,握了一下就飞快的缩回去了,笑着说道,“你好,苗兰兰!”
  赵珍珍冲她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丈夫。
  王文广也用炙热的眼神看着妻子,眼神里有浓浓的爱意和不舍。
  赵珍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农场。
  王文广一直等妻子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满心惆怅的提着大包往回走了。
  还好,那个讨厌的苗兰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不知不觉中,儿子王文广已经被下放两个多月了,除了一开始寄来了一封平安信,之后再没有任何音讯。
  王稼轩还好,一向比较心硬,而且这次平城下放人员的范围之广,数量之多是非常少见的,就连京里的弟弟都说,陈友松这是趁机在大搞政治资本,并不是真的针对这些人,他要是动用私人关系把王文广给捞出来,那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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