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珍珍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摆了摆手拒绝了,说道,“说实话我不讲究这个,可别浪费了领导的好茶!”
张处长微微一笑,问道,“在工作组工作感觉怎么样?你的人事档案还在大学的工会,按照惯例,借调的时间最长就是半年,你要是想留在工作组,我让陈组长把档案调过来,你要是想回工会,当然也是可以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赵珍珍已经跟李穗花了解过了,他们工会和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办的校刊特别成功成了热门,她被调走之后很多人就盯上了,虽然赵珍珍的档案还没调走,已经有一个背景很硬的新人报到了。
也就是说,她恐怕不能回工会了。
赵珍珍笑着说道,“在工作组的工作很好,年前还升了副组长,多谢领导提携,只是……”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我家庭问题有点困难,张处长你也知道,我丈夫他被下放到了青禾农场,大人们还能熬得住,小娃娃们不懂事儿,四个孩子成天在家里哭闹管我要爸爸!所以我想着,不如干脆带着孩子们去樱桃公社工作,这样离农场比较近,孩子们还能经常见一见他们的爸爸。而且,公社那边办公室正好缺一个宣传干事,他们已经答应接收我了!”
张处长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这个女同志一看就很精明,政治觉悟也不错,去年他本来以为陈市长能重用她,没想到只是调去了大学工会,但即便如此,赵珍珍干得也非常出色,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的,陈市长单独跟李穗花谈过话,他们工会办的刊物从筹划到选定主题,其实都是赵珍珍的主意。
要知道那个时候上头还没有动作呢,她就准确的抓住了勤俭节约这个主题,完美的和上面的政策暗和,简直是太有脑子了。不过很可惜,最近调入工作组后的几个月,表现倒是很普通,当然了,也和他们工作组的工作重心有关,一般的员工不太容易出彩了。
总体来讲,张处长还是有点欣赏面前这个女同志的。
他忽然笑着问道,“赵珍珍同志,你现在是几级干部?”
赵珍珍一愣,她一开始进国棉厂是工人身份,后来被了工会的刘主席要走,在工会工作了三年才转成干部身份,但级别不高,后来当上副主席后,算是国家的二十一级干部,调入大学以后,可能是陈市长的原因,她一下子成了二十级,前不久因为她当了副组长,又提了一级,是国家十九级干部了。
但是樱桃公社办公室一个小小的宣传干事,最多算是二十二级干部。
也就是说,她这一调动工作,硬生生把自己的级别降了三级!
赵珍珍脸色有点尴尬,没想到自己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也是她心太急了。根本没考虑其他,一心只想着早点去樱桃公社工作。谁都知道机会不等人,宣传干事儿虽然级别低,但想去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
很多人工作调动一办也就是好几年,甚至能拖七八年,就是因为要么找不到接收单位,要么接收单位提供的岗位和自己的级别不匹配。
但别人能等得起,她没有时间能等,别说几年,就是几个月他都不想等!
因此,赵珍珍还是坚持说道,“虽然降了级别,但在哪里工作都是为党和人民服务,再普通的岗位我也会好好工作的!”
张处长再次笑了笑,说道,“赵珍珍同志,关于你的工作问题,我会认真考虑的,如果有需要,我会上报给陈市长,一有定论立马通知你的,这一段时间你要不要着急,认真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好不好?”
如果她没有提到陈市长,赵珍珍都怀疑他在敷衍自己了。
张处长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站起来告辞,笑着说道,“张处长,那这件事儿就麻烦你了,你放心,在没有调走之前,我一定会安心工作的!”
曹丽娟的脚踝养了十来天终于好的差不多了,能正常走路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了平城大学家属院。
这天是正月十四,学校还没开学,几个孩子都在家里,赵珍珍和郭大姐将沙发茶几都靠在了墙边,带着建民几个在玩儿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四个孩子都玩儿的特别开心,尤其是小建明,虽然他人小腿短,每次都被三哥王建昌给抓住了,但小家伙根本不知道输赢,照样嘎嘎笑得最大声儿。
王建国和王建昌都是大嗓门,若是赢了时不时就会高兴的大叫。
曹丽娟拍了半天门没人应,她有点生气的直接推门进来了,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孙子们熟悉的笑声叫声,她的心情瞬间就变好了。
“建民,建国,建昌,建明在家吗?”她提高声音大声问道。
赵珍珍听出来是前婆婆的声音,几无可见的皱了皱眉,对孩子们说道,“你们奶奶来了,咱们今天先不玩儿了,建民建国作业做完了吗?做完了去检查一下,建昌,你想不想画画?”
三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说话间曹丽娟已经走进了屋子,她看也不看赵珍珍和郭大姐,径直坐到沙发上,舒服的坐下后就打开了随身的挎包,从里面拿出几个漂亮的文具盒和彩色画笔,笑着招呼孙子,“建民建国,建昌快过来,奶奶有新年礼物送给你们!”
三个小孩看到有礼物收,立即就围过去了。
曹丽娟拿起随手拿起一个文具盒先给大孙子,但建民却没有接,他笑着跟两个弟弟说道,“三弟先挑吧,等二弟挑完了我最后!”
王建国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偷拿哥哥钢笔的事情了,有些不好意思,他用小手抓着脑袋瓜说道,“哥哥先挑吧!”
曹丽娟没想到小孩子们还让来让去的,她笑着说道,“谁先挑都一样啊,来,建昌你先拿!”
小建昌还没上小学,幼儿园能用到的文具很有限,因此他不是很感兴趣,随便拿了一个蓝色的抓在手里,歪着脑袋认真的指着旁边的一袋子画笔问道,“奶奶,这是送给谁的?”
三兄弟里面只有建昌对绘画感兴趣,曹丽娟这就是特意买给他的。
不过,她故意逗孙子道,“这也是买给你们三个的呀,一共有十二支,你可以挑四支喜欢的!”
和文具盒相比,画笔才是王建昌想要的,他的小胖手拿起一支红色的,再拿起一支橙色的,一支绿色的,一支蓝色的,拿完四支后他还想拿,其实四支笔远远不够,画小鸟的眼睛要用黑色,画小鸭子要黄色,画大船要褐色,还有……小建昌把画笔都看了一个遍,觉得每一支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皱着小眉头思考了数十秒,扭头跟建民建国商量,“大哥二哥你们可以不要画笔吗?我可以用文具盒跟你们换!”
建民和建国都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建国抢着说道,“三弟我们不要画笔!”
小建昌一下子高兴起来,乐呵呵的将画笔搂在怀里就跑了,好像生怕被人抢他的一样。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嚷嚷,“妈妈,我去画画了!”
建民和建国也拿着文具盒去检查作业去了。
曹丽娟没想到孙子们这么快就走光了,当然了,她也可以跟过去,但那样的话给人感觉就太上赶着了,虽然她真心实意的疼孙子,但也不可能这么做的。
她在沙发上坐直身子,瞟了前儿媳妇一眼,说道,“珍珍!你年前去看文广了是吧?”
赵珍珍点了点头。
曹丽娟不悦的说道,“你带着孩子去看他是对的,不过,你去之前,怎么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儿啊,我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预备了一大包东西想让你捎给文广,你可倒好,悄没声儿的就去了!回来了也不知道跟我们说一下文广的情况,他在农场怎么样?”
赵珍珍还没回答,郭大姐忽然笑着插嘴道,“曹阿姨,从平城到农场去很方便,坐汽车去就可以了,您这身体一看就很好,咋一看根本不像六十多的人!”
曹丽娟听了这话有点心虚,她冲郭大姐笑了一下说道,“这位姑娘,人老了不能光看外头,好比一台机器,外头的壳子虽然还好好的,但里面的零件都老化了,有的甚至修都修不好了,其实我本来也打算自己去的,没想到上班路上摔了一跤,现在才养好了!”说完似乎有点担心郭大姐不相信,她弯下腰露出脚踝,说道,“喏,你看,现在还有点青紫呢!”
郭大姐点点头,说道,“年前的确又是风又是雪的,不过现在春节都过完了,天气马上就暖和了,曹阿姨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农场看看啊?”
曹丽娟被她说得更心虚了,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扭头问道,“珍珍,你快说说文广到底怎么样了?”
赵珍珍回答道,“农场的条件很艰苦,文广他们每天干的活儿挺重的,但饭菜很差,他都吃不饱!屋子里也不让生炉子,手脚都生了冻疮呢。”
曹丽娟一听就急了,她知道农场的生活肯定不会好,但从来不敢细想。再加上丈夫王稼轩总是说农场不是监狱,不会吃太多的苦头,她也就相信了,然而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自己悉心养大并且培养得这么优秀的儿子,以前连家务活儿都很少沾的,如今却要干农活儿了,不但干活儿,而且还吃不饱!而且手脚还长了冻疮!曹丽娟自己是从来没长过冻疮的,但她见张妈长过,大概是冬天用冷水洗衣服洗多了,又红又肿还流水,看着有点恶心。
她一直以为,只有普通老百姓和穷苦人才会长这种东西,没想到儿子现在竟然也会有。
曹丽娟一边暗暗骂着丈夫,一边急躁躁的说道,“那你去看他都带了什么?多带点吃的过去啊,还有獾油治疗冻疮最好了,我去医药科要一点送过来,你一起寄给他吧!”
赵珍珍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问道,“干嘛还要送过来,你直接寄到农场不就行了?
曹丽娟一愣,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也好!我寄给他。”
赵珍珍笑了笑,前世王稼轩曹丽娟老两口生怕被儿子牵连,虽然尽心尽力的抚养孙子,但怕受到牵连,从来也没去农场探视过,这事儿还是她从李场长那里知道的,没想到这一世还是如此,甚至连寄东西都不肯了。
她眼里带着笑说道,“不用了,文广他已经从老乡手里买了獾油,现在冻疮已经差不多好了,不过,农场的饭菜的确是太差了,你是没看到,主食就是玉米面馒头,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菜呢就是水煮青萝卜,里头一点油星都没有,要想吃点好的,就得额外花钱。”
曹丽娟一听立马说道,“花钱能买到也行啊,哎呦,你说说你怎么不早说啊,我知道你们向来不宽裕,这样吧,我回去和建民爷爷商量一下,明儿我还来啊!”她说完就急吼吼的站起来要走。
郭大姐有几句话憋了半天了,她笑着将一杯水端给曹丽娟,说道,“阿姨先别急,你从进门还没喝水了吧,快润润嗓子吧!”
曹丽娟从年轻的时候就有咽炎,一生气着急喉咙就会不舒服,她坐下来喝了几口水,看郭大姐顺眼了两分,就客气的问道,“你是珍珍的同事吧?”
郭大姐点点头,说道,“是的,曹阿姨我在国棉厂工会工作,我老家是上海崇明岛的!”
曹丽娟又笑了笑,说道,“那真是巧了,我娘家祖上也是崇明岛的!”
郭大姐笑着说道,“那曹阿姨家里是很早就搬出崇明了,听我爷爷说,以前村里有很多贩金发家的,那些人挣了钱就离开了崇明岛!”
曹丽娟听了心里有点不太舒服,的确,她娘家虽然有钱,父母也都是知识分子,但的确没什么底蕴,祖父是商人也是农民,撞了大运贩金发迹的。换而言之,在有些人的眼里,她可不是什么大小姐,而是暴发户的女儿!
曹丽娟端起杯子又喝了几口水,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客气的说道,“是吗,这我倒没听说过!”
曹丽娟走得很急,甚至没来得及跟孙子们打个招呼。
虽然在前世见识过公婆的那些手段,但赵珍珍重生后考虑问题比以前要周全了,固然她可以找理由跟公公婆婆撕破脸,但那样做的好处并不太多,虽然公婆对她很不好,却是称职的爷爷奶奶,不管怎么说,前世照顾孩子还算尽心。
还有就是也要顾及丈夫的感情。
既然不能撕破脸,那她就要利益最大化。
但时间长了她又觉得,仅仅这样还不够,还要充分了解对方的底细,公公王稼轩的情况她是知道的,王家在前清就是书香人家,算是比较有底蕴,除了不少比较有能力的人呢,但到了王稼轩这一代,他就算是混的最好的了,再就是他弟弟王桂生了。
别看王桂生现在很风光,很快就会因为站错队而失去势。
也不足为虑。
但前世她并不了解曹丽娟娘家的底细,当她把这个意思透露给郭大姐后,郭大姐早就看曹丽娟不顺眼了,立即就开始调查了,她一个单身女同志有的是时间,因为一个小小的粉刺跑了四五趟医院,从一个护士长嘴里了解到,已经退休的专家兼副院长曹丽娟娘家老家是上海崇明岛的。
这可真是太巧了,他们郭家老家就是上海崇明的,不过郭大姐的父母都是在上海长大的,崇明岛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今年的春节郭家照例全家出动回上海,郭大姐自然也不例外,她趁机去了一趟崇明岛。
一连打听了好多人,才有一个老人想起来当年的曹家,说这一家现在可惜了,曹家老爷子算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还不如老子,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曹丽娟,曹家大儿子过世后,曹家在上海算是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曹丽娟回到家就急吼吼的把王文广的情况跟丈夫说了,王稼轩听了也有些意外,虽然心疼儿子,同时也暗自庆幸,幸亏他和曹丽娟没有去探视儿子,若是真沾上了,他这一把老骨头进去,估计几个月就熬没了!
王稼轩放下花铲,将老花镜也摘下来,说道,“丽娟你别着急!来来,咱们去屋里详细谈!”
走到屋子里,王稼轩先给妻子倒了杯热茶,然后不急不慢的说道,“咱们也就这两年的日子好过了,前两年饥荒的日子你忘了?那时候一个人三十斤口粮,粮店还经常断货,买面都买不到!你忘了咱们两个馒头吃一天的时候了?那样的日子不也过来了?农场的条件肯定比较艰苦,要是很舒坦,那还能叫劳动改造!赵珍珍说文广吃不饱,但一顿饭也能吃两个玉米面馍馍,即便是吃不饱,肯定也不会出大问题,既然能从老乡那里买东西吃,那咱们出钱好了!”
曹丽娟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而且她觉得要多多益善,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兑两根金条吧,明天我跑一趟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