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微微不自然地坐下说:“因为她把我照顾得很好。我有些同学,十几年都是吃机制料理长大的。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家常菜。”
她顺势问:“你的抚养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由父亲抚养长大的,他也是个军人。为了抚养我,他那几年申请调到地勤部队工作。直到我上了初级学校毕业,开始在军校寄宿,他才回到前线。”严赫不紧不慢地说。
“啊?这样也行吗?”姜妙诧异,“普通人的话,这样不就等于放弃了抚养权了吗?”
“但我们不是普通人,是军人。”严赫说,“优选育儿对于军人和普通人的政策不一样。政府大力鼓励并支持军人做抚养人,由军人抚养的孩子中级学校的时候就会强制进入军校而不是普通学校。长大以后,他们大多成为军人。”
姜妙略略思索,蹙眉:“这样是为了……”是她想的那样吗?
严赫看她模样,知道她想明白了,点头:“保证兵源。”
姜妙没说话,但身体不安地动了一下。
她的肢体语言很好解读,严赫抬抬下巴,安慰她:“别担心。我和你的孩子由你来抚养,他她的未来怎样,由你来引导。”
姜妙松了口气。
“那要是军人带大的孩子不愿意入伍服役呢?”她忍不住问。
“这样的情形很少。”严赫说,“军人属于高薪职业,但同样属于高危职业。会愿意参军的人多数骨子里就有好战的倾向,这是基因决定的。所以政策方面才会向军人严重倾斜,鼓励军人多生多育。你是参加了摇号吧?我没有摇号,军人是只要申请通过,就直接参加匹配的。”
“这个我知道,但是,我是说假如,就有人上了军校之后依然不愿意参军呢?”姜妙追问。
“的确是有。”严赫颔首,“那样的话,就必须支付他个人在军校期间享受到的高于平民义务教育范畴之外的额度。对于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当然,如果抚养人愿意支付的话,也可以。”
“但如果抚养人不想让孩子参军,”姜妙立刻说,“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孩子进入军校是不是?”
“是的。”严赫承认,“我们进入军校的时候,是要签服役协议的。如果毕业后没有服满协议年限,不仅有经济上的惩罚,公民评分也会被大幅度削减。”
“不过,”严赫又说,“其实作为军人的抚养人从一开始就会进行最初的筛选。”
姜妙问:“怎么个筛法?”
“因为鼓励军人多生多育,所以很多军人都不止一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会根据孩子的初生分数决定是否亲自抚养这个孩子。”严赫说。
由军人来抚养,和由平民来抚养,肯定是不一样的抚养方式,姜妙明白。
“在孩子进入军校前,也还有足够的时间给抚养人,用以观察这个孩子是否适合成为军人。虽然大多数体质分偏高的孩子,都很适合成为军人,但也会有少数例外。出现例外的情况,就可以从一开始就打报告给军方,让孩子在中级学校时进入普通的学校即可。那样的话,经济方面的损失会比较小。”
“哦……”姜妙说,“这样啊……”
严赫瞥见她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立刻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
他用勺子盛了一块酱骨放到她的碟子里,漫不经心地说:“待会吃完饭,把合作协议签了吧。”
“哦,好。”姜妙猛然反应过来,“啊?”
“你和我签的话,得签军用版本的。这个版本专门适用于军人,军人有根据新生儿体质决定是否选择抚养权的优先权。不过我本来就没打算做抚养人,所以我会直接放弃这一条。”
“少校先生!”姜妙感动得不行。
严赫觉得她这副眼睛睁得溜溜圆还水汪汪的样子很眼熟。
想了想,哦……像森林里的小型啮齿类动物。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他说,“根据我的基因分析来看,最适合我的职业就是军人。这孩子继承了我的基因,虽然由你抚养,但是很大概率长大之后会倾向于选择军人这个职业。有些东西,刻在基因里,一代代筛选遗传下来,很难通过后天改变。”
“那没关系。”姜妙捏着筷子,严肃地说,“这如果是他她长大之后自己做的选择,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尊重他她的个人意愿。我不能接受的是在一个人还未成年,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由别人来决定他她的未来,不给他她选择的权利。”
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少校,像你这样中学就被强制进入军校,然后又强制服役的,会不会……觉得……”
不愿意?不快乐?
“不会。”严赫的回答却很明确。
“事实证明,基因分析是正确的。”严赫说,“我不仅适合,而且热爱这个职业。在前线的我的大多数战友都和我一样热爱这份工作,热爱战场。”
“当然,不否认有一些人,仅仅是被高薪吸引才从军。实际上,这样的人,在卫戍部队里很多,所以像首都星圈的卫戍部队,我们在前线都戏称这里是养老部队。”
严赫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话音戛然而止得有些不自然。
姜妙也恰好想到:既然是养老部队,严赫这样热爱战场,得到过勋章的人又为什么会调动到这边来呢?
她有心想问,抬眼却看到严赫把勺子放下,眼睛也垂了下去。她感到严赫似乎也有回避的意思,想了想,没开口。
还是等以后,更熟一点的时候再问吧。
但不需要等到以后,等两个人用完晚餐,在客厅坐下,姜妙从政府网站下载合同模板准备跟严赫协商着签了它的时候,严赫开口了。
“在签这份协议之前,有些不在履历上的东西,我认为你有知情的权利。”他说着,从自己的智脑中调出一份文件,推送到姜妙的智脑上。
“这什么?”姜妙凝目细看,片刻后抬眸,惊疑不定,“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
严赫点头:“轻度。”
姜妙沉默了片刻,问:“能跟我细说说吗?”
“简单地讲,”严赫说,“我之前执行了一次为期七个月的深入敌方星域的任务,两个月前才回来。我……一个人回来的,我的人……全都没能回来。”
严赫描述得真的很“简单”,姜妙却从他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中,揣摩到平静之下隐藏的伤痛之意。
姜妙随即想起了他的履历里最新获得的那一枚勋章。按照时间来算,大约就是这一次行动立得功。
这功勋是建立在同僚的生命之上的,严赫低垂的眼眸,淡漠的目光让姜妙明白,他显然并不以这功勋为荣耀。
“那……”姜妙有点紧张,“这种轻度的障碍症,是有哪些症状,到什么程度呢?”
严赫说:“主要表现为失眠,情绪低落,精神紧张。”
姜妙问:“还有呢?”
“没了。”严赫说完,瞥了她一眼,补充,“并没有暴力倾向,你可以放心。”
“就这样啊?”姜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很严重呢?”
“对我来说,已经很严重了。”严赫说,“我是一名校官,身在战争的第一线,经常要执行高危任务。一点失误,损失的就是人命。所以,我的上官将我暂时调到后方,也算是休养。”
“我明白,我明白。”姜妙绞动手指,“但是,这个症状对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是不是?”
严赫颔首:“是的,没有。”
姜妙说:“我觉得也是,你在我这里也住了好几天了,我就根本没察觉到。我感觉你很正常啊,还挺爱笑的。”
严赫的神情柔和了起来。
“说起来要感谢博士你。”他说,“虽然同居的日子还短,但这几天我过得非常轻松。你会有厨房,令我很惊喜。烹饪对我来说,是非常解压的事情。和你一起生活也令人感到愉悦,博士,你是一个令人感到放松、开心的女性。”
被两辈子的理想型这样称赞,姜妙简直要飘了。
严赫却说:“这件事我应该在最开始就告诉你,拖到今天才说,我……很抱歉。”
但他到底还是在签协议之前说了不是吗?这份报告因为军方的保密原则根本就没有出现在他的公共档案里,就这么糊弄着把孩子生出来也不是做不到的。
“好吧,接受道歉。”姜妙轻易地就原谅了严赫。
“那么……”严赫看了眼她面前的另一个光屏。
“等一下。”姜妙手速飞快,把她早就准备好的条款嵌入合同模板,推送到严赫那里,“你好好看看,有哪些需要修……”
一个“改”字还没说完,严赫已经抬手直接授权打上了电子标记,通过了。
“……”姜妙无语,“你好歹看一眼啊。”
“不用。”严赫微笑,“我相信博士。”
“……”
见鬼,什么PTSD啊,那笑容……明明很暖。
第025章 周末
严赫给姜妙做的训练计划充分考虑到了科研人员共有的体育渣渣属性, 还是非常循序渐进的。第一天姜妙还肌肉酸痛得龇牙咧嘴, 到了周五这天的时候, 竟然也不觉得什么了。
适应了之后, 反而觉得体力充沛, 精神抖擞。
一到实验室,姜妙就凑到田中身边:“猜,快猜!我昨天达成了什么成就?”
田中眼睛一亮:“到底还是和少校睡了?”
“……”除了睡人生不能有点别的追求了吗,姜博士很不满,炫耀说,“我和他把合作协议签了, 嘿嘿嘿!”
“哦……”田中博士冷漠地掏掏耳朵。
姜博士:“喂!”
“哇哦, 博士, 这次的约会对象真的很不错啊!”助理忽然凑过来说。
姜妙:“?”
助理打量着她,赞叹:“你看看你这脸色, 粉红生辉啊!两性的和谐真是促进内分泌协调的美容大利器啊!”
“……哈哈哈哈。”姜博士干笑,“可不是嘛。”
(知道真相的田中博士:“……”→_→)
等助理离开,姜博士不干了:“好歹恭喜我一下啊。”
田中无奈, 没什么诚意地说:“恭喜啊。”
看姜妙不满地盯着他, 他想了想,说:“我上周末打球认识了个不错的男人, 可惜是个直男。外型嘛, 应该是你的菜,怎么样,明天跟我一起去打球, 介绍给你吧。”
姜妙从前一个人清心寡欲的,倒没什么。田中还以为她就是一个性冷淡呢。
但自从那位少校出现,姜妙明显荷尔蒙澎湃,内分泌不稳,却坚持着不肯吃这口窝边草,田中怕她憋坏了。
真是的,他活了几十年,见过这么多人,就没见过姜妙这种苦行僧式的生活。
吃喝拉撒和做爱,不都是人的日常需求嘛,为什么要压抑。
田中一片好心,姜妙却不领情,直接丑拒:“我没时间,明天我要陪少校逛国会山。”
周六的早晨严赫一如既往地早起,作息严格规律。但晨练后洗完澡,餐厅却只有他一个人用早餐。
姜妙昨天晚上就跟他打过招呼了,周末她会起得稍晚。国会山周末九点半才对外开放,去早了也没有意义。
严赫用着早餐,眸光一转瞥见洒进室内的阳光。餐桌上的花瓶里,浸泡鲜花的水被晨光照得清冽闪亮。
这样阳光明媚、不用上班的周末早晨,沉沉地睡个懒觉……
严赫从进入军校后就几乎没有过“懒觉”这种东西,哪怕失眠或者约会,第二天依然会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在应该起床的时间起床,应该训练的时间训练。
这种懒散、随意却处处充满着柔软感的生活,对严赫来说很遥远。
但,并不讨厌。
甚至,想象了一下姜博士在这样本该神清气爽的清晨却还睡得呼呼香甜的模样,严赫的肩膀都不知不觉放松了几分。
严赫其实很有点想看看姜妙早晨睡眼惺忪的模样,他预感如果真有机会能看到的话,一定非常解压。
可惜姜妙作为一个职业女性,有着所有职业女性都拥有的通用技能——当她们清晨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连睫毛都焕然一新了。
时钟指示到八点出头的时候,姜博士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清脆的声音跟着响起:
“早!少校!”
从这一句问候开始,这一天便被注满了活力。
严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头没转过来,嘴角先翘了起来。
“早,博士。”他转头,却顿住。
那女孩沐着晨光走来,连衣裙的褶子里洒满了明媚,精致的锁骨在光影里勾出了一抹动人心魄的美丽。
少校的目光在那牛奶般白腻的肩头停留了片刻。
这“片刻”有些久,那目光也有些不一样的温度。一如所有能产生火花的男女荷尔蒙相撞的第一刹那。
作为雌性生物,姜妙并不迟钝,由男人那边发散出来的犹如昆虫信息素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包裹了她,令她一瞬屏住了呼吸。
必须得说,男人的目光带着温度凝留在自己身上,这一瞬实在是美妙的、令人愉悦的。
倘若五天前严赫就用这种目光凝视她,姜妙知道自己必然抵抗不住。但幸运地是,这些天她已经对严赫的荷尔蒙发展出了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