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本是山外的一名散修,被妖物所伤后,误打误撞进了仙山,被我所救带回竹屋医治,弟子谨记仙山规矩,但医者仁心,路遇伤患,弟子实在不能袖手旁观,未能及时禀明,还请诸位教习责罚。”
宋靖秋神情泰然,对那几个教习也是毕恭毕敬,行为举止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果然是应了翟涟的猜想。
先一口认下罪名,再花言巧语为自己开脱。
今日要想伤他根本,怕也是不会那么容易了,翟涟阴沉着脸站在后面,眼神穿过宋靖秋直盯在院外的一棵槐树上。
那槐树后头一直躲着一个女子,鹅黄色的衣裳,簪了朵烟粉色的花。
翟涟的青梅竹马。
他二人的家族本是世交,到了近几辈又有结亲,关系便更加亲密,他俩人基本就是绑在一块儿长起来的。
她资质平凡,也没什么远大理想,所以从进仙山的那一天,就只想着有一天能进到乙字科,而翟涟也是因为这个,连续几年都拒绝参加比武,哪怕他早已有了进入甲子科的资格。
只为了当年初入仙山,他所说的一句话。
“那我就先去乙字科等着你,做你大师兄,以后我罩着你。”
原本这一切都会进行的很顺利,如果宋靖秋不到前山来的话,如果他不在那天的比武场上出现,不被她看到……不被她装进心里。
翟涟看着那槐树后鹅黄色的衣角,攥着折扇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宋靖秋不能再在仙山待下去了。”
孙亮听了人的话,轻蔑的笑了笑,朝着翟涟点了点头。
医者仁心,当初救我师弟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宋靖秋提起医者仁心这四个字。
那几个教习站在前头,相互看了两眼,最终还是乙字科的教习出来说了话。
“宋大夫医者仁心,自然是好,可规矩就是规矩,更何况仙山上的规矩,是自打当年祖师爷创立仙山时就立下了的,不能因为你一个人,一点理由,就坏了法度。”
那教习这话说的铁面无私,义正言辞,字里行间没给人留半分回旋的余地。
这不免让跟在后面的林蓉蓉有些着急,她缩在后边,焦急的扯了扯前头那女教习的衣角。
林蓉蓉出身高门世家,就连山上的这位女教习都是她的表姑姑,只是她从没因为自己的事,去找过她,在这仙山之上也鲜少有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这一次林蓉蓉会肯为了宋靖秋的事来求她,倒是叫她挺意外的。
这件事虽不是在她手下发生的,她也不好过多的插手,但自家孩子好不容易张口求自己一次,她便也就没有拒绝。
“宋大夫虽带了外人上山,失了规矩,但也算事出有因,况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祖师爷在世时,不也常说人命大于天吗?“
那女教习说着,瞟了身旁那几位一眼。
“我想宋大夫医术了得,这许多天,那女子的伤想必也好的差不多了,不如宋大夫便就此送她下山,这样既能堵住山上的悠悠之口,想必教习们也不会太过为难。”
这话女教习虽是向着宋靖秋说的,可言语里却还夹带着自己个儿的私心,她知道林蓉蓉为什么会为了宋靖秋来求她。
关于苏萧闲的事,也从林蓉蓉那儿有所听说,此时此刻,她自然是要为了自家孩子说话。
“不可。”
宋靖秋一抬头,正对上那女教习的眼睛,那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那姑娘被鬼怪所伤,虽经医治好了外伤,但内里还需继续调养,短时间内,不能送她下山。”
“二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你已经自身都难保了!”
林荣荣见他此刻,竟还不愿将苏萧闲送走,一时间的心酸愤懑全都堵在胸口,一双眼睛泪水涟涟,看起来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我的病人,谁也不能插手。”
宋靖秋只抬头说了这么一句,便从地上站起身来,向那几位教习抱拳拱手,行了个礼。
“弟子自知有错,不敢求各位教习原谅,自请去祖师爷堂前罚跪思过。”
那几个教习虽还有话想说,却也被他这一下给堵了回去,只好大手一挥。
“随他去,跪不到三个时辰,不要让他起来。”
第25章
宋靖秋跪在祖师爷的堂前,烈日炎炎,身旁的矮树林里,知了一声声的聒噪,叫的人心烦。
这片地方,向来都是犯了错的仙山弟子罚跪的地方,铺的全是雕花的理石砖块,且这附近连棵高树都没有,若是跪在这,无论是刮风下雨,烈日骄阳全都得生挨着,毕竟这头顶上就是天,中间是一点挡头都没有的。
宋靖秋闭着眼睛跪在这儿,姿势标准,一动不动。
这底下的砖可厉害着呢,宋靖秋做大夫时便从其他弟子那见识过,不出一个时辰,他这两个膝盖就会淤青发肿。
三个时辰跪下来,这石头上的雕花就能生刻进肿起的血肉里,等再抬起来时,那叫一个漂亮,几乎就得扒层皮。
更何况,现在这天气还没完全转凉,且不说他这膝盖,就说是在这太阳底下,干晒三个时辰,也够要人命得了。
林蓉蓉偷偷躲在一旁的矮树林里看他,心里是又气恼又心疼。
她在心底反反复复的挣扎了许久,才终于狠下心来,鼓起勇气跑到了宋靖秋的身边去。
“二师兄,你快起来吧,只要你肯同意将苏姑娘送下山去,我定会尽我所能的替她找一个好去处,我也会去求教习,让他原谅你。”
林蓉蓉攥着宋靖秋的袖子,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在这里跪三个时辰,真的会死人的!”
“林师妹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若师妹接下来无事,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宋靖秋盯着地面,眨了眨眼睛。
“苏姑娘不会做饭,我今日在此罚跪,瞧这时辰午间定是无法赶回去了。若师妹无事,还请在午时替我去前山买些吃食,给她送去,免得她挨饿受苦。”
“二师兄,你到了现在……还一心只想着她吗?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难道你还只惦心着她吗!”
林蓉蓉瘫坐在地上,看样子好像有些疯癫,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她平时大了许多。
“那个轻浮浪荡的狐狸精有什么好,成天只知道任性发脾气,她有像我这样关心过你吗?你为什么就只肯看她,不肯看我呢!”
“师妹若是不愿去,就帮我把孟舟叫来吧,不必再说别的。”
宋靖秋跪在地上,依旧闭着眼睛,自说了这一句话都,也便真的再没有理她。
“你当真不知道我喜欢你吗?还是只是一味地装傻充愣,当做看不见呢?”林蓉蓉好想就在这抓住他的衣襟质问他。
却又好怕从他嘴里听到结果,如果他点头称“是。”对这一切供认不讳,那她又要作何表情呢。
难道要就此放弃吗?她怕是根本做不到。
所以在这时,她只能是一味妥协,呆愣的坐在旁边,说了声。
“好。”
——
后山的竹屋里,老祖宗闲来无事,正拿着捣碎了的凤仙花混着白帆染指甲,一只手还没染完。就赶上林蓉蓉,冒冒失失的闯进来。
刚一进来,就把那饭菜往桌上一摔,红着眼睛冲过来,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架势。
“苏萧闲,你这个狐狸媚子,今日就给我收拾了行囊滚下山去!”
老祖宗忙着往指甲上涂花泥,没空理她,只是草草抬头瞧了她一眼,见那饭菜被她摔在桌上,汤水都溅出来不少,汤汤饭饭的混在一起,看起来很是污糟。
染指甲这种事,是个不由得分心的精细活,一不小心染出去,粘在指头尖儿上,过后就是一道黄印子,且得洗上几天的手,才能白净回来。
苏萧闲拿了小书生书案上,最细小的一根毛笔,在自己那几个削葱般的手指上,认真描画着,只把这眼前的小丫头,当成是不存在。
“苏萧闲,我师兄为何到了这个时辰还不归家,为什么今日差了我来给你送饭,这些你有想过吗?”
苏萧闲听她如此问,一边描着指甲,一边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女娃平日里看着跟只兔子似的,瞪起人来却厉害的像是要吃人。
那神情冷不丁的让人一看,就好像老祖宗上辈子欠了她八百吊钱,这辈子又刨了她家祖坟一样,凶神恶煞的,两只眼睛直放光。
“没有。”
老祖宗将那毛笔放到一边,又从身旁的小筐里,拎出来一片规整的小叶子,答得那叫一个干脆。
这小女娃虽长得好看,可两次相见,却都显得太过没有礼貌,说起话来总是夹枪带棒的,不招老祖宗喜欢。
林蓉蓉看着苏萧闲这一副逍遥样子,不由得想到了,此时还为人跪在花砖上的宋靖秋,一时之间,伤心之感涌上心头,豆大的泪珠,扑簌簌的往下掉,气的她拿着袖子擦花了脸,却还是要站出来,为宋靖秋抱不平。
“且不说别的,只说是那山外头的娼妓戏子,走了恩客,都要抬眼瞧瞧,回头看看吧。可我师兄供你吃穿,对你千好万好,你却对他不闻不问!苏姑娘,苏萧闲!你到底有没有心呐!”
林蓉蓉说这话可以说是十分刺耳了,老祖宗虽多年未来人间,不太懂其中规矩,却也明白她这话中所讲的,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她活了千年,还不至于和一个娃娃置气。
“山外头的娼妓如何,戏子又如何,林姑娘看上来清楚的很啊,祖宗我当时浪迹人间多年,如今看来竟还没你一个小妮子玩的明白,你们家管你管的倒还真挺松。”
苏萧闲将那最后一个指头,细细的用叶子包好,转过身来,对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至于我的心到底长没长,长在哪,你不妨自己过来听听?”
老祖宗双臂撑在椅上,前胸微探,胸口处白嫩的皮肤,在宋靖秋宽大的外袍下,显得有些若隐若现。
林蓉蓉将这些全部看在眼里,只觉得格外的刺眼。
“苏姑娘,我自认为已经给你留足了脸面,只是你自己不想要!”
林蓉蓉怒视着苏萧闲,小巧的手指一直捏在腰间的剑柄上,若是眼神真的能杀人,那恐怕老祖宗此时已经死了千百遍了。
脸面……苏萧闲挑了挑眉,看了眼那桌上已经有些冷掉的饭菜,又看了看那只堵在别家门口,妄图赶人的炸毛兔子。
果然是她太久未来人间,竟然连怎样是给人留脸面,都看不太懂了。
第26章
林蓉蓉那腰间的佩剑,在她的法力催动下,急不可耐的“铮铮”作响,那声音放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大有一种响彻天地的感觉,若是修为低一些的,倒也许真会被她吓到。
可放在苏萧闲这里,却只会让她觉得有些闹耳朵。
“我劝你最好不要发出如此大的响动,外面天阴了,凉风都有些吹进来了。”
苏萧闲看着人身后的窗子,窗外黑云密布,狂风刮着瘦小的栅栏,妄图摧毁这羸弱竹屋的第一道防线。
方才林蓉蓉刚进屋的时候,外边的天上,顶大个太阳还安安稳稳的在那挂着,如今这说话的功夫,竟说变就变了。
林蓉蓉听她这话,转过身去,瞧了一眼。
像这样的天气,的确十分诡异少见,可与她做什么闹出多大的动静,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老祖宗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扯到天气上边,这着实是让她有点听不明白。
“鬼扯些什么,别说废话,要么你老老实实滚下山去,要么我今日就一剑刺死你,再将你丢出山门去!”
说罢,林蓉蓉便站在原地,将周身法力全都调动起来,摆出了一副,要与人搏命的架势。
拔剑出鞘,那玄铁做的雕花细剑,可算得上是林家的传家之宝,灵活精巧,削铁如泥,光是从那剑鞘里□□的一霎那,便是寒光乍现,锋芒逼人。
苏萧闲眼瞧着人拔剑而来,那细剑在她眼前,剑身微动,发出了清亮亮的一声“噌”,这声音在响彻竹屋后,便飘飘然的流向远方,混在了四周渐起的风中。
“先杀了人,而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丢出山去,这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只是不知道,小妮子你到底杀过人没有,你手上沾过血吗?背过人命吗?”
老祖宗翘着腿坐在一旁,两只手全都包满了叶子,直直的向前伸着,颇为小心自己刚做好的指甲。
这句话苏萧闲说的时候,神情坦荡,自然的就像是在问她,吃没吃过晚饭一样,可却让林蓉蓉听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毫无疑问,她没杀过人,身上清清白白,没有人命。
这样的人即便再愤怒,突然间就让她对一个人果断的痛下杀手,那也是很难的,她们两个都深知这一点。
“你没杀过人,可我杀过,就像这样。”
林蓉蓉提着剑,眨个眼的功夫,老祖宗就已经杀到了她眼前,神情狠厉,动作快的让她根本都看不清。
等到她确确实实的反应过来的时候,老祖宗已经满手鲜血的站在她面前了。
“神魔妖鬼人,六界之中我都已经杀遍了,小姑娘。”
苏萧闲将手从人的腰间抽出来,暗红色的血污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从指缝中涌出,有些溅到了衣服上,有些滴落在地板上。
老祖宗有些可惜的看着自己刚刚辛苦做好的指甲,原本在指头上整整齐齐包裹好的小叶子,已经全部不翼而飞,凤仙花的颜色也半点都看不出来,全是一股子难闻的血腥味。
“啧,好烦。”
林蓉蓉低头瞧着腰间不断涌出的鲜血,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身体也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方才那一瞬间,她真是被吓得,险些连剑都拿不稳。
若不是老祖宗,她根本注意不到,自己身后这只蛇妖是什么时候,爬到她身后的。
苏萧闲有些自暴自弃的将另一只手上的小叶子,也都一一拔了下来,而后又低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柄一直抵在自己腰间的细剑,玄铁寒凉,这剑一直抵在这还怪难受的。
方才情急之下,苏萧闲人虽堪堪从剑旁躲过去了,可宋靖秋的衣裳,却十分凄惨的被直接划了个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