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没了动静,轻殊悄悄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扫视一圈,确定太上老君不在了,才松了口气。在天宫躲过了他,却险些没在冥楼宫躲过,还好只是一场虚惊。
轻殊趴伏在树干上,渐渐陷入了沉思,老君方才的意思是,普通的小火苗煮出来的汤药,效果不好?
“偷摸躲着做什么?”
耳畔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和身后人倾身的靠近,轻殊吓得一震,蓦地旋过身去,只见扶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正略微俯身打量自己。
“师父!”
扶渊直了身子,唇边漾开温柔笑意:“在煮什么,都闻到涩味了。”
空气中这浓郁的苦涩气息,分明是汤药煮过头了的气味。
轻殊呀了声,慌忙三两步跑过去,捞起地上的蒲扇扑灭了炉火,可惜此时炉中汤药已是糊稠泛泡。
扶渊缓步走近,看着她满是心疼的脸色,从容道:“一壶汤,再煮就是了。”
轻殊忍不住苦着脸:“可我今日带回来的葛仙草全在这儿了。”
她泄气地蹲在炉边,扶渊垂眸看她,凤眸弧度修长,葛仙草又非什么稀罕事物,她却当宝似的,不禁低声笑道:“你煮这个干什么?”
轻殊抬头:“当然是要给师父醒酒清神的呀!”
扶渊闻言眉眼微挑,失笑道:“再烈的酒,过了两日也早就散了。”更何况那夜他并未喝酒。
轻殊和他平静的目光相对,抬眸审视道:“可师父这两日分明都没什么精神……”
扶渊袖袍静垂,神态自若:“已经无碍了。”
沉稳的语气不容置疑,轻殊点一点头,须臾又徐徐道:“师父,太上老君他……怎么突然过来冥楼宫?”
一袭红裳娇美,肌肤凝脂如玉的女子蹲在步前仰视凝他。闻言扶渊眉心有略微凝重,深深看了她一瞬,淡淡一笑:“他向我讨个东西。”
轻殊好奇道:“是什么?”
扶渊眸色意味深长,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一不可或缺之物。”
什么不可或缺之物,能让太上老君亲自来躺冥界?
轻殊想了片刻,霍然一惊:“莫非是我之前毁了炼丹炉,老君问罪来了?”
“是也不是。”扶渊向前踱了一小步,悠然抬袖,将她从地上拉起,声音温润低雅:“别担心,没人知道你就是那掀翻了太辰宫的小顽球。”
他话中隐有取笑之意,只要他不说,谁会将这娇俏美艳的女子和那顽劣难驯的肉坨扯上关系。
是也不是,那究竟是还是不是?
“那老君他……”轻殊还是忧心忡忡,毕竟自己惹的祸端不小。
扶渊笑容惬意,调侃道:“怎么,不相信师父,怕我将你供出去?”
轻殊立马摇头:“怎么会,我只是怕他们与师父为难,听说老君的炼丹炉到现在还没个起色……”她说着又浮想联翩,莫不是炼丹炉修复无望,太上老君要将肉球讨回去,杀她泄愤吧……
“既在我冥楼宫,就不必担惊受怕。往后只管寻开心,左右都有为师护着,记得,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有师父在,就没人动得了你。”
他轻柔的话语,如同冷风中的暖阳,萦绕耳边,如此温和,如此幽沉,好像将所有的阴霾都吞没。
一字一句,是他的承诺,重如亘古的誓言。
面对他目中深邃,轻殊心中一动。花枝魅影,青冥幽火,寒风森瑟,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为所有人畏惧的冥间鬼域,他是暗雾尽掩的天日下,唯一的暖光拂面。
深陷咫尺间他如墨的眼神,和刻骨铭心的话语,轻殊抿着唇角笑意,一时失了言辞,半晌,又听他低低一笑:“所以……”
“嗯?”轻殊抬眸等他继续,双眸澄澈明美。
扶渊唇边是不怀好意地浅笑,他眉梢一挑:“明日凌霄殿有宴席,要不要陪师父一起去?”
嘴角弯扬的笑意随着他的话句一点一点收了回去,凌霄殿的宴席定是所有人都在,容易暴露罪证,轻殊下意识摇头如拨浪鼓:“不去不去!”远离众人,保住小命。
扶渊幽幽叹了口气:“看来还是不相信为师。”
轻殊怔然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方才的一句一诺,是别有目的。
师父总想诓她!亏得她还感动到了……轻殊瞬间变了脸,闭目扭头,索性一言不发。
“当真不去?”扶渊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含笑复问了一遍。
轻殊侧着头,撇了撇嘴,摇头不答。
“哎,”扶渊一叹,俯身缓缓收拾起了她煮汤药留下的烂摊子,似是随口说道:“到时众仙皆在,免不了多饮几杯……”
轻殊眼波流转,脱口道:“众仙皆在?那……”那岂不是爱慕师父的仙子仙娥们也都在,师父酒量这么浅,她们花花心思又那么多,万一兽性大发,对喝醉的师父图谋不轨怎么办……
“我去!”
扶渊放下小炉子抬眸看她,满意一笑。
轻殊:为了师父冲鸭!
第21章
虽还不知是何宴席,轻殊一时冲动就应下了,回去后仔细回想,才方觉不妥,只是话已出口,后悔也莫及了。
既然逃避不得,那就坦然面对。
秉着如此意志,轻殊将千樱圣果装进怀里,想着万一她被当场抓获,马上吃了说不定还能逃得远些。说到逃跑,日行千里的青鸾怎能不带上呢,于是她腰间又多了块碧玉佩坠。
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她又东拐西凑,装了满满一佩囊。
见她今日多背了个极鼓的配囊,一副任重道远的姿态,扶渊忍不住取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徒儿要到天宫暂住。”
轻殊却是昂然自若,搂紧了佩囊,里面的东西可一件都少不得!
平日庄严肃穆的凌霄殿,今日却是觥筹交错,清歌雅舞,笙歌鼓乐间尤其热闹,满殿的瑞气淋漓。座席上,蟠桃瓜果,玉露琼浆皆不俗。
入殿时,宾客盈门的阵仗令轻殊不禁一颤,不自觉就从扶渊身侧悄然退移一步,跟在他身后,娇躯几乎被他遮挡住。
轻殊心里咂舌,不愧是凌霄殿,能容下如此众人也不尽拥挤,人多也不是坏事,这样她一小小灵仙混在其中,也就如沧海一粟般不起眼了。
东岳帝君一出现,众仙纷纷起身行礼,不时,殿中恭迎之声此起彼伏。
“恭贺帝君!”
一声声道喜,听得轻殊云里雾里,不过是来赴个宴,对师父有何可贺?
扶渊只是惬意含笑,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四界之主自然是端坐殿首的,眼看着扶渊就要往昊天边上的座席去,轻殊忙拽住他的衣袖。
她一拉扯,扶渊就停下了。
他回首轻声道:“怎么了?”
众仙这才看见如玉树颀长的男人身后,还有一抹轻絮红影,不禁一阵唏嘘,还有些在各处不经意的角落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不是前几日考核第一的那小仙?”
“没错没错,就是她,她就是帝君的徒弟!”
“这小仙家门何处,怎么以前从未听过?”
“不知……能成也帝君座下弟子,定不简单!”
……
众目共视之下,轻殊顿觉惶然,对莫名而至的恢弘气势心生忐忑,在扶渊澄澈的注视下,不自觉低了低头,小声道:“师父……我、我坐哪?”
扶渊微微一笑,在她光洁的脑门儿上惩罚似的屈指一弹:“你还想坐哪?自然跟为师一处。”
坐在殿首?她拒绝!全场瞩目不说,左一对妖王妖后,右一个磅礴天帝,隔座还有冷眼魔君,小小灵仙夹在中间,卑微到尘埃里。更何况,下首座席,太上老君,神君江无妄都在虎视眈眈。
顾不得额间的那丝小痛,轻殊立马摆手:“不不不,我跟师父一起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坐在……”她小心扫了眼殿下众席,想要探出个不起眼的角落,竟未想已是座无虚席,支吾半天拿不定个主意:“坐在……”
“嗯?”扶渊挑了一挑眉,好整以暇等她继续。
轻殊瞟到殿末小角落,指了指那偏僻之处:“要不我……跟大瘦小胖凑一凑?”
扶渊眸中淡笑:“蹭孩童的吃食,不像话。”
轻殊偏头小声抗议:“他们才不是孩童呢,都五百年修为了,比我大多了!”神仙年纪看修为,她才一百年,说起来她才是孩童,孩童蹭吃蹭喝,理所当然!
“哦?我记得你还有颗能涨三千年修为的圣果……”
轻殊连连摇头:“还没吃呢!所以不算欺负他们……”
扶渊难得被她逗笑,随后漫不经心道:“若是本君的徒弟还不够名正言顺,你想要个什么名分?”
轻殊闻言怔住,他眉目不动声色,只静静淡笑看她。
半晌,她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处境,轻殊轻咳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师父就这么挡在殿中央跟她闲聊,正想赶他上去坐时,郁瓷激昂的呼唤突然炸在她身后,猝不及防吓了她一跳。
“轻殊!帝君,你们在聊什么呢?”
偷摸在和扶渊说悄悄话的轻殊只觉得心脏一抽,深深喘了口气。郁瓷这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怎能如此惊心动魄!
她回首摇了下头,又扯了个笑容:“什么事?”
郁瓷欢喜地不得了,拉住她:“大好事!我都等你好久啦,你猜猜,我们现在赚了多少银子!”
扶渊双眸微扬:“银子?”他倒不知道自己的徒儿何时去赚银子了。
不等轻殊反应,郁瓷不过脑就脱口而出:“嗯,卖帝君喜厌……唔!”
轻殊惊恐之下一把捂住她的嘴,感受到扶渊似有穿透力的探视,轻殊吞了吞口水,用力挽住郁瓷,故作镇定绽颜一笑:“师父,徒儿和郁瓷仙主相识虽短,但感情甚笃,亲如姐妹,今夜想和她谈谈心,共饮几杯!”
郁瓷拿下她的手,嘻嘻一笑:“好啊好啊,帝君让轻殊坐我边上吧,正好我们商量一下那本……”
“闭嘴!”轻殊咬牙切齿低嗓道,郁瓷你是不是傻!呼,童言无忌,不生气不生气……
“那师父我们先过去了!”轻殊笑着说完就三两步扯着郁瓷走开。
扶渊也没多言,看了眼她急匆匆逃开的身影,从容淡笑上了座。
座下又有仙家开始悄声八卦。
“帝君他们方才在说什么呢?”
“不知道,但这小仙倒也是个妙人,帝君对她很是关怀的样子……”
“啧,帝君何时关怀过女子了,依我之见,这红颜八成都是祸水……”
“嘘,帝君是非,切莫多言!”
郁瓷作为昊天的表妹,月岚宫的仙主,身份自然也是不低,座席也很是靠近殿首,但比殿上那四个位置,已经是低调多了。
刚入坐,郁瓷就开始喋喋不休。
“轻殊你知道么,我昨日突发奇想,如果一本本抄写实在是太费时间了,所以我想到个好办法,五两银子借阅半个时辰,果然不出我所料,她们都抢着要借,昨日到现在我们就赚了一大袋呢!”她从怀里掏出两个沉沉的钱袋子,洋洋得意地塞了一袋到轻殊手里:“嘿嘿,我聪明吧!呐,这一半先给你!”
搭在桌案下的手它突然就沉重了起来,轻殊不动声色一下反手掩住,须臾,迅雷不及掩耳般将钱袋子蓦地塞进了佩囊。不知为何,她心觉自己在做分赃的勾当,甚是心虚。
“这里少说也有百两,明日我就去将那家烧饼铺子买下来!”郁瓷自顾自在一旁念叨。
轻殊叹了口气,手下的佩囊犹如烫手山芋。用师父的美色赚的银子买来的烧饼,吃起来一定噎得慌……
“小灵仙,藏什么呢?”
头顶传来个打趣的声音,轻殊方觉一丝异样,蓦地抱紧佩囊仰头一看,发现墨久陵正抱臂好整以暇地俯视自己。
轻殊眉头一蹙:“墨久陵?你怎么在这!”
他笑了笑,悠悠在她左边的座席坐下:“想你了呗。”
轻殊斜眸瞪他一眼,冷哼道:“想不到堂堂魔界二公子竟如此巧言败俗!”
墨久陵佯叹一声:“我表达一番念想,竟还被你斥责,哎……”
知道他这个人虽然常故意说些叫人恨得牙痒的话,但却最是仗义执言,轻殊就没太过和他计较了,否则凭他这风流的性子,她绝对是要揍上两拳的。
如此盛宴,自当是要携妻带子一同赴宴,可是殿首,扶渊、昊天、墨玄皆是一人独座,唯沧易携了自家小娇妻寐姬坐一起。
“给我放下!”
沧易一声怒斥,右边三人都不禁侧眸去瞧,只见沧易眉心猛皱,眼底带怒瞪着寐姬。
寐姬娇声轻道:“我就是想倒杯酒嘛……”
沧易沉着脸将她托着的酒壶夺了回来,气愤道:“都说了我来我来,怎的偏要自己动手!”
寐姬媚眸一扬:“人家又不是端不动杯盏。”
沧易气哼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全然没个分寸,你这手是能用来端茶倒水的吗!”说着他举手替她斟了杯酒,嘴上批评不停:“说好的这种事都让为夫来,总趁我不注意自己都做了,你让我伺候谁去!”
寐姬委屈挽上他的臂:“好了,人家知道错了……”
“没有下次了!”
你俩秀啥呢?右边三人齐齐回眸不声不响喝了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