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渊难得被她堵得话语一噎,竟一时无法反驳这话。
她又低语道:“你为我付出的,已经很多了……”
他默然半晌,“我想。”
他想,他愿意,没有理由。
“我……”轻殊惆怅叹息,“我怕我再不受控,连累了你。”
“倒也不见得是坏事,”他轻抚她额间赤红火印,“你无意冲破了六丁神火的封印,内力大增,以后怕是都能保护师父了。”他笑了笑。
明明是天毁人亡的要紧事,在他面前,都成了微不足道。
轻殊望着双手,良久沉默,她确实,感觉到了那股源源不断的醇厚气劲,是六丁神火的神力。
甚至于,她感受到了这双本该能重溯过去的眼眸,也因内力的愈加深厚,继而有觉醒之迹。
每日每夜,心底的焦灼难捱,都有他温柔平复,但他越是安抚,轻殊心中便越发觉得不安。
只有她自己知道,血液里的邪恶之力,一日比一日强烈了。
……
这日轻殊醒来,手触及之处空荡荡的,扶渊意外地不在身边,但床第上还留有他的余温。
没有枕着他,她就睡不着了,索性披了外裳起身。
方踏出房屋子,便见小白迎面而来,扬着一如既往的露齿笑容,“大人醒了?”
见她从扶渊屋子里出来,小白并不惊讶,甚至有几分明了的样子。
轻殊拢了拢外袍,“我师父呢?”
闻言小白眼神有些闪躲,踌躇着回答:“君上他……处理公文呢!”
轻殊瞟了他一眼,小白撒的谎,简直是拙劣至极,“他去了虿狱对不对?”
“……”没想到她一语道破,小白尴尬咳了声。
扶渊从不会默不作声就走的,除非是有事不想让她知道。
轻殊小声嘀咕,“去就去呗,瞒着我做什么?”
小白反应得倒快,言辞一套接着一套,“这不是上回……咳,君上也是担心大人再受惊,但若大人执意要去,君上定然不会拒绝,因此才未告知大人的,大人莫要生气。”
轻殊瞅了瞅他,抬步往院中走去。
小白忙跟上,支支吾吾,“嗯……那个……大人啊……”
“喉咙卡石子了?”轻殊斜晲他,半天说不出句完话。
“没没没,”小白吸了口气道:“弥尘将军他……在等着大人呢。”
上次弥尘和墨久陵连日上门寻轻殊,连累他被训了好几回,安分了好久,今日弥尘又来了,可偏偏是个高贵的主,他赶也不是,留也不是,唉,真是无常难为。
轻殊一听,停了脚步。
弥尘?
“他在哪?”
小白见她并无不悦,连道:“在正殿呢。”
轻殊点点头,拐了道径直去了正殿。
那日在凌霄殿,弥尘以自己首将的名声为她作证,还是要同他道句谢的。
轻步踏进正殿,便见他银甲铠铠,立于殿中,只看背影也知他风华无双,是了,妖界之人,哪有姿容平凡的,何况他是妖域首将,更是英姿睥睨。
轻殊秀眸微转,思忖片刻,出声道:“将军。”
弥尘循声回首,看着她步步走进,待她到了眼前,才出声,清冷依旧却多了些许情谊,“这么生分?”
人间际遇,意外相救,是缘。
天界解围,出手相护,是情。
只是他身份如此,出于礼节,轻殊还是唤了他一声将军。
一场相识,是友非敌,也非浅浅之交那般而已,确实不必如此生分。
轻殊想了想,“那……小狐狸?”
他一个英勇神武的大男人,被她这么一叫,怎么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弥尘忍俊失笑。
轻殊眼睛一亮,“原来你还会笑呀,我还以为你脸是僵的呢,一点都没有小狐狸可爱。”
弥尘敛了笑,略微尴尬地抿唇,认真思考后,正经严肃道:“那我……变回去?”
轻殊被他的反应逗乐,噗嗤笑出了声,“当我没说!”
你可爱,你可爱,你可爱还不行吗?居然还有人能跟自己过不去。
轻殊收了笑,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弥尘凝着她,沉默了会儿,才说道:“来看看你,最近……还好吗?”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轻殊就知道了,他定是在担心她,被血神子夺魄,谁都知道是难以承受的。
轻殊无所谓笑了笑,“很好啊,你看我,都吃胖了!”
娇美的笑容掩着苦涩的,脸色虽不算太难看,但比起从前,显然是是清减了。
弥尘也不戳穿她,“没事就好。”
轻殊道:“你过来就是说这个的?”
他一想,“嗯。”他得了空,便直接过来了。
轻殊拍了他的肩,“不枉我救你一遭,还算你有良心!”
“虽然我不是想报答救命之恩而已,但不论如何选择,只要你开心就好,”弥尘突然说了些让轻殊摸不着头脑的话,“还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难得见他话这么多,也少了些冰冷的傲气,轻殊虽是不太明白他的深意,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浅浅一笑。
“还有我。”
殿外之音突然响起,两人齐齐望去。
竟是墨久陵踱步而来。
轻殊有些惊讶,弥尘一来,墨久陵也出现了,他们两个怎么总能凑到一处,莫不是每回都约好了?
轻殊斜眼打量他,“你怎么也来了?”
墨久陵不满她的眼神,“啧啧,小灵仙,这又是好些日子没见了,你怎么就没有半点欣喜?”
他轻佻的言语,轻殊早已习以为常,呵呵一声,不再搭理。
弥尘抱臂瞪了墨久陵一眼:“你干嘛来了?”
那什么相见,分外眼红,人才刚来,就呛上了。
轻殊有预感,这两人马上又要明里暗里的唇枪舌战了,还是偷溜回去找师父的好。
轻殊:你们聊吧,我找夫君去了。
墨久陵、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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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说一句,我今天又被锁了……
每次亲亲抱抱举高高,都提心吊胆……
被审核支配的恐惧,我哭┭┮﹏┭┮
第66章
墨久陵也不示弱,“啧,只许你弥尘将军来,我来不得?”
轻殊无奈一叹,“那你来干什么的?”
他挑眉一笑,“来看你咯。”
轻殊白了他一眼,你俩能说点不一样的吗?
“我都听说了,”墨久陵突然放低了声音,颇为肃容,“记得,就算为你对抗全世界,我也在所不惜。”
他们果然是商量好的吧,不然怎么会同时对她这番说辞,一表忠心似的,还如此毫无预兆。
轻殊怔了半晌,才愣愣回答:“我还没死呢,你俩就这豪言壮语的。”
“不许乱说!”
两人同声吼道。
轻殊:“……”早知道偷溜回去找师父了……
这两人虽偶尔莫名其妙了些,但也着实是将她放心上了,不管他们如何做想,轻殊觉得有这样的好友,是她三生有幸。
没头没脑说了几句,满心的困意又席卷而来,轻殊深知自己的情况,便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走了。
“小灵仙,”弥尘先行后,墨久陵突然停下步子,回头看她,“在太虚幻境和你相识,是我墨久陵这几千年最是荣幸之事。”
他忽然这样正经,轻殊有些不适应,没有说话,对上他注视的目光。
“雪境考核的时候,你知道我想到的人,是谁吗?”
人在至寒至冷时,总会想到个人。
那是他是这么说的。
他问过,让她猜那人,她只说了句跟她没关系。
轻殊仍旧闭口不言,墨久陵也没想等她回应,自己缓缓出声,“是你。”
“很不可思议吧,”他笑了笑,带着点苦涩,带着点无奈,“我居然在快死的时候,想到的不是我娘,不是我爹,也不是魔界的种种……”
他凝视着她,“我想到的,竟然会是个相遇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姑娘。”
轻殊略微震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他继续道:“我也一度纳闷,不仅如此,我甚至还将考核第一拱手相让了。”
“你知道吗,我原有个同胞兄长,我娘生下我们时,他不幸夭折了,之后我娘身体一直不好,我爹便将一切期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因为我是唯一的魔君继承者,可不论我怎么做,即使四届考核回回第一,他总还是觉得恨铁不成钢。”
她不知道,在认识她之前,考核第一,对他有多重要。
除了第一,就算差之毫厘的第二,在他爹墨玄眼中,都是无用之人。
虎父无犬子,估摸就是这个意思了。
轻殊静静地听着,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往事,从未见这个放荡随性的人,如此深沉甚至伤感过。
“墨久陵……”她刚出声,就被他打断。
“后来我想了想,”墨久陵很快掩去了眼底落寞,话锋一转,递了她个随意的笑,“大概是你这个小灵仙太可爱了些,我身边之人成日尽是天煞的表情,因而见了你,觉得真是分外有趣!哈哈哈……”
他毫不拘束地笑,仿佛刚才那个有些落寞的人从未存在过。
轻殊这才明白,原来他平日无拘无束,随性而为的模样,都是表面上的伪装,承受着整个魔界的重责,还有父亲的严厉,他其实是很压抑的吧。
墨久陵又笑得不羁,“我再啰嗦一句,你永远会是那个,愿意为你对抗一切的人,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小灵仙!”
轻殊也笑,“嗯,我记着。”
他大大咧咧揉了下她的脑袋,“行了,我走了。”
他们居然还真的只是特意来看她的。
墨久陵走后,轻殊就回去了,她心头的倦意早快按耐不住了。
回了屋,她将额间那镶着凤血玉的眉心坠取下,眉心坠,是为了遮住神火印的。
这几日,血神子的力量愈发地强盛了,时常让她困倦得不行,时常刺痛着她的心脏,时常又能涣散了她的意识。
她揉着额角躺回了床上,这才舒适了些。
轻殊合目躺着,寻思着方才弥尘和墨久陵奇怪的言行,一个说会站在她这边,一个说会为她对抗世界,怎么听起来像是……
“轻殊!”
她才刚躺下平静没多久,屋外就聒噪了起来。
小白伸手想拦又不敢拦,“仙主,大人近日身子乏,你……”
“轻殊——”郁瓷才不理会他的阻挠,朝着屋里连声大喊。
小白生怕她发聩的嗓子打搅了轻殊,慌张压低了声音道:“嘘,大人还歇着呢,仙主,要不你等等?”
自家大人和天界仙主,若是非要惹怒一个,他选择天界仙主,毕竟招惹了轻殊,还得加上个君上。
“仙主,求你了,别喊了……”
郁瓷还是不管不顾地喊着,很是着急似的,“轻殊你在吗?”
喧闹了一会儿,门嘎吱地开了。
小白一颓,还是吵醒了大人,他完了。
“轻殊!”郁瓷一下推开小白,连步跑到她面前。
轻殊站在门口,全然没料到郁瓷会突然而至,又见她着急忙慌的,心里很是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接二连三的上门来找她。
小白怯怯道:“大人,我这实在是……拦不住……”
轻殊瞧了眼郁瓷,估摸出她大约是有事要同自己说,便吩咐了小白离开,“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白刚应声退下,郁瓷便拉着轻殊,都来不及进屋去,原地心急如焚道:“轻殊你怎么样了?气死我了,这事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轻殊稍作停滞,惑道:“什么事?”
“就是你从噬人窟……”郁瓷话语一止,又愤然道:“昊天瞒着我就罢了,言烬他也不同我讲!要不是我无意听见几个奴婢在嘴碎,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轻殊默然半晌,连她都知道了,也是,那日凌霄殿上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人不知晓才值当奇怪。
“我没事,郁瓷……”
“轻殊你放心,昊天他若是要跟你过不去,我第一个不答应!”
轻殊方要喊她去屋子里坐,郁瓷动作更快,还不等她回应,回身大步走开。
“我这就找他说去!”
“郁瓷!”轻殊想要喊住她,但郁瓷走地极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原地怔愣了片刻,她才回身进了屋。
整个寝殿沉浸在无边的寂静中,不闻丝毫动静,便连她自己的呼吸,都显得尤为薄弱。
她仰躺着,怔怔望着床顶。
世间一切,都静得彻骨,甚至有些诡异。
冥冥之中,总觉得……平静过后,终会有那么一刻,将这须臾的安稳一捶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