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摸了摸里衣的袖口。
里衣倒还是白天那件,搁袖口的袋子里摸索一会儿,还摸了把巧克力糖出来。
——就是白天她给他的那一把。
“喂。”
园子看着他抬手示意自己的动作,下意识跟着做出了伸手接的动作,高挑的妖怪五指一松,几颗便利店里最常见的、廉价却糖分充足的巧克力糖正好落在她的掌心里。
少年顿了顿,说:“害怕就吃点吧,补充能量的。”
园子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其实没关系的,”她剥开糖纸放了一个到嘴里:“它们伤害不到我的。”
随着一阵飒飒的响声,准备离开的黑白发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的林子,也不说不走了,轻巧的抬起腿来,懒洋洋的坐在窗台上。
在那些家伙安分下来之前,他还是守在这里好了。
铃木园子心再大、再确定这人没恶意,也不至于在陌生人(妖)的注视下依旧能安然睡着。
老大一张床上就窝着她一个人,捂着被子翻来覆去的疑惑:结界破开都快一刻钟了,夜斗怎么还不出现呢?
陆生只当她被吓到了,依旧在害怕,妖化之后虽然外表高冷了点,本质上奴良陆生还是个温柔的人类,于是他头也不回的安抚说:“安心的睡吧,今夜你是安全的。”
不断念叨夜斗园子听到这句话,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原来这货是来守着她的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品种,他倒是个不错的好妖怪来着!
铃木园子看让她的感动的好人时,那眼神从来都是毫不遮掩的期待和激动,亮晶晶的存在感十足,当年以的场家大当家的修为,也没撑过五分钟,陆生被她生生看到眉头一皱。
又静了会儿,少年滑头鬼忍不住回视:“你总看我做什么?”
铃木园子涨了不少的情商告诉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妖怪】这种心理话。
于是她说:“虽然还是夏末,但夜风也挺凉的,这屋子的户型比较通透,你要不要做到屋里来,那边有个沙发来着……”
虽然是转移话题,但这也确实是她的真实感受。
并不会生病的妖怪少年愣了愣,停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没关系,我不冷。”
蜷在薄被子里的铃木小姐真心实意的说:“可是我冷。”
原本流动的空气为之一凝。
奴良陆生皱着眉头看她,铃木园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又在不应该的时候说了实话。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唉声叹气了一番。
奴良陆生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垂下眼帘的动作。
她本就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眯了眯眼睛反而显得更困而已,而困成了一团却不睡——奴良组的三代目依照自己心里巧克力糖小姐模糊的人设,合理推测:她就是在等自己关窗户。
手都摸到窗框了,善良体贴的奴良陆生似乎又被从小喜欢恶作剧的奴良陆生压回了内心深处。
他再次看了看巧克力糖小姐的脸。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很神奇,神奇在她说什么似乎都理所当然,一副被人宠惯了的样子,好像她说一句,就有人愿意把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她面前【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铃木爸妈@小松尚隆】。
但是她却微妙的没什么傲气,所以习惯性在类似于颐指气使的语句,后面加上疑问似的语气,比起祈使,那更像是撒娇。
——习惯性的撒娇,习惯性的撒娇后被满足。
陆生觉得她似乎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拒绝关窗户,虽然并不趾高气昂,但是昏昏欲睡的眼角眉梢,都充斥着正准备等待他满足她的要求去关上窗户。
然后她就可以在没有风的温暖环境里,怡然的入睡了。
于是扶着窗框的滑头鬼突然就不想关窗户了。
有求必应了好多年的铃木园子小姐打了个嗝哈气,怔愣的发现他居然没给反应,但是他远比陆生想象中有常识,所以也没继续说些什么。
她只是非常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费解他为什么不答应她的小要求。
奴良陆生侧过脸去看月亮,换了条腿翘起来,对她这个表情视而不见。
等自觉赢得了拉锯战胜利的滑头鬼再次回过头来,巧克力糖小姐已经捂着被子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十分钟后,林子里再次传来了小妖怪打闹的声音,奴良陆生看着秒睡的大小姐,叹了口气,跳下阳台准备去院子里拦截他们。
临走前,终于还是把大开的窗户给她关上了。
——结果还是输了啊。
后半截下来的小妖怪们不是因为作祟,他们的智商其实不高,现在出现的这些,都是看到之前的同伴下山,以为山下有好玩的事,一窝蜂浪荡下来的。
因为不能下杀手,所以这场架整体打的都比较缠绵,奴良陆生举着弥弥切丸,脚下基本就没动过。
缠绵到一半,山林远处唰的掠过一阵刀光,比起陆生使用弥弥切丸时反射出的月光,那更像是纯粹的锋芒,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于是陆生又反过手来,替满院子蹦跶的远野小妖怪挡了几下。
刺骨的锋芒之后,就是冷丽提过的、长了双蓝眼的祸津神。
那人站在院墙上,紧窄的裤脚守在靴筒里,整个人带着股压抑的杀气,在黑夜里也明亮的不行。
夜斗早就感应到结界破碎,却被能力莫名其妙的妖怪纠缠了一段时间:他很能打,但是在没有神器的前提下,就算拿着可以附着灵力的武器,必杀技到底还是受限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满院子的小妖怪,决定赶紧抛弃高中没毕业的黑音酱,另外找个可以全职上班的神器。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对已经将战斗当作本能夜斗来说却没什么影响,在他看来简单的斩击和突刺,却把年少的滑头鬼弄的手忙脚乱左支右拙。
奴良陆生开始准备用畏。
紧接着,他就发现一个非常简单的脱身办法。
这个神明一直避讳着二楼的窗户,而且动作虽快,响动却不大,别说吓到屋里的人类了,他似乎连让刀剑相交的声音吵醒那个女人都不愿意。
要是凌空往二楼窗前斩上一下,轻而易举就能在他上去查看的时候带着这帮小傻逼离开。
然而奴良陆生却没有这么做。
——巧克力糖小姐的床离窗边不过三米,他若是掌握不好力道,打碎的玻璃大概会悉数落在她周围,速度飞的快点的玻璃碴子,完全有可能弄伤她。
夜斗的战斗本能是打出来的,陆生眼珠悄无声息的一次移动也在他的观察范围内,他几乎在陆生轻轻转了下手腕的瞬间,就预料出了他若是抬手斩这一刀会造成的后果。
园子会受伤的。
然而在神明准备先下手为强的时候,那打架不怎么熟练的妖怪突然叹了口气,然后神色莫名古怪的看了看他,老气横秋的感叹。
“祸津神吗……”
夜斗当即翻了个白眼。
正准备直接把这一看年纪就不大的少年妖怪抽一顿,二楼突然传来声音东西摔落在地的响声。
蓝眼睛的神明敏锐的抬起了头,下意识便跳上了二楼的阳台,没有注意到本来准备发动镜花水月的滑头鬼,也在响声出现的瞬间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奴良陆生回忆了下自己离开时看到的画面,总觉得巧克力糖小姐很可能是睡的太过自由,从床上滚下来了。
不过既然有人上去看她了,那他也没必要惦记些什么,陆生面无表情的把小妖怪们提溜成一串,轻飘飘的落进了山林深处。
临入山前,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祸津神正拉开了二楼的窗户,像他之前做的那样跳上了阳台,又在不知道查看了些什么之后退了几步,抱着那把短刀坐在了窗台上。
就是陆生十分钟之前,还抱着弥弥切丸坐的那个位置。
——看来下半夜他不用来了。
奴良陆生无可无不可的想道:后半夜有人守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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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良陆生回山的时候,远野的长老们正在发飙打孩子。
那几个遭了报应却没敢直说的年轻妖怪被赤河童一通乱抽,奴良陆生站在旁边看了半天,只觉得无聊的不行,满脑子都是在山间别墅时看到的画面。
猫婆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怎么了?你也下山了?”
陆生把最后看到的窗前画面甩出脑海,顿了顿,回答老人家说:“我在巧克、我是说山下那个女人的身上,看到了一层柔软的光芒。”
猫婆婆的胡子动了动,整个猫脸因为笑意皱成了一团。
“那是受眷顾的证明哟,”老人家颤颤巍巍的说:“证明那个幸运的孩子,正被神明认真的爱慕着呢。”
奴良陆生回忆起那个蓝眼睛男人各种下意识的小动作,突然感受到了这句话的重量。
他长到快上小学的年纪,才意识到自己的家人们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妖怪,所以自打那时开始,就谨记着从不在同学面前提起有关妖怪的事情。
友情尚且如此,爱情就更加夸张了。
——当妖怪爱上人类,便要小心翼翼隐瞒自我,凄凄切切的压抑感情,他爷爷常感叹,说时代不同了,原先妖怪们一言不合还能直接抢亲来着,陆生当年听故事时,只能对这些为老不尊的荤话傻笑。
但是现在想想:巧克力糖小姐如此笃定说自己不会受伤害,甚至不担心自己要是伤害她会怎么样,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而养成她这份习惯的背后,那个杀气凌厉的蓝眼睛神明,又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呢?
然而她却是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自己被神明守护着,想起今天夜里,她只会记得是个妖怪少年突然出现救了她一命。
她只会记得我。
妖怪爱上人类只能压抑着自我,对神明来说居然也是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
第二天下午,长老们严肃的集合起来,等武神驾临好定约,奴良陆生映着灿烂的阳光再次下山,打电话告诉爷爷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然后他在便利店里,再次碰到了巧克力糖小姐。
她挑拣零食的神态非常自然,无忧无虑的像是完全没有被二半突然夜袭击过似的,付款的时候还慢悠悠哼起了歌。
那个神态陆生非常的熟悉。
上一个练成这种技能的人是他妈妈,
奴良若菜是个很神奇的女人,她在包容了自己丈夫一切的前提下,就算看到了超自然的东西还依旧不以为意,轻而易举的把所有不正常,都从自己的逻辑里抹掉,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开朗的生活下去。
大概是他盯着对方的时间太久了,巧克力糖小姐付完钱,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因为昨天才见过的缘故,园子倒还记得这个被不知道是被家庭|暴|力、还是被校园|霸|凌了的小圆脸,笑眯眯的冲他招了招手,然后在陆生不好意思的挪到她身前时,从袋子里掏了几颗糖给他。
随处可见的廉价巧克力糖。
明明是个大小姐吧,为什么对这种糖果这么执着呢……
奴良陆生招手同她说了再见,看着女孩的背影低下了头。
掌心这几颗糖也算是命途多舛了,她给他,他再给她,最后还有由她还到自己手里。
等那辆眼熟的豪车消失在公路拐角处,人类状态下的小圆脸奴良陆生面无表情的扯开糖纸,往嘴里扔了颗糖球。
——是几乎尝不到巧克力的、单调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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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谈判虽说从下午就开始准备,但武神驾临的时间却约在傍晚,夜斗难得穿了身好看的衣服,就算散着头发,还是很有那么样子的。
送酒的小妖怪躲在树后面,只能看到厅堂内首领大人正和外来者争执着什么,双方寸步不让。
谈判嘛,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然而昨天私自下过山的精怪,今天都被统一关起来受罚了,换上来的,又是一波新的小傻逼。
那小妖怪看了好长时间,只觉得这外来者让老大们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去给受罚的大家送饭,又听了一耳朵不明所以的乱消息。
小妖怪智商不高,本性难训,听了点八卦,就把长老们不准惹祸的吩咐给忘了,分分钟起了【抓住外来者的弱点,让他向首领妥协】的心思。
于是他就下山了。
陆生从来不知道远野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妖怪。
回程时已近傍晚,他也变回了滑头鬼的样子,顺着山壁跳跃走起了直线。
然后眼见着就在他和巧克力小姐昨天初相遇的路口处,熟悉的车牌号从狭窄的公路上慢悠悠的开下来,而在上方的斜坡上,一个乌龟似的小东西满脸狰狞的推着块巨石鼓劲。
看他对准的位置,倒不像是想把车上的人砸死——那小妖怪确实也只是准备把路堵住,拦截了车辆好把【武神的弱点】绑架起来。
然而武神的弱点铃木园子自带光环,若是没有恶意一切好说,真情实感想要害她的,多数是要自己遭报应的。
奴良陆生眼见这小乌龟左脚绊右脚,石头没推动呢,自己跟个暗器似的咕噜咕噜滚下了山坡,顺顺利利的的就要落到人家车轮底下挨碾了。
他很心累的叹了口气,好歹算是半个远野人,便直接跳到车前,把险些转进车轱辘底下的小乌龟提了起来。
豪车精准的停在了他身前。
熟悉的司机大叔惊恐的揉眼睛,虽然总觉得车前站着的这个人哪里不对,但是因为滑头鬼的能力,下意识想忽略他,最后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倒是铃木园子愣了愣,然后从后座下来了点,站在车门后,有些疑惑的望向他。
“啊,”陆生听到她不怎么走心的惊叹:“又是你啊。”
奴良陆生的动作一顿,侧过头来看了看似乎不以为意的巧克力糖小姐,又捏住了受伤不断挣扎的小乌龟,叹了口气,叮嘱说:“你们直接离开吧,之后应该都不会有事了。”
园子:“唉?”
然后她一低头,正看到他提着的小东西。
——感情这又是来救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