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仆笑,摇头:“不敢与张家比,张家往上,是□□皇后的外家,得过宫里不少赏赐。”
苏世黎笑“这东西在外头,好难才得一株呢。做皇戚就是好。随便就能得一片。”
下仆说花说得起兴“但这花娇贵,张家那些,现在也不知道还剩多少。”
苏世黎说:“只请了专伺候花的人来,怕还养不好吗?”
下仆摇头“花匠么,那样的人家,十个八个也不是养不起。可却不是养不养得好。”她说着顿一顿,便不肯说了。
苏世黎笑,也不再提,又说别的花。
□□皇后她知道 。□□皇后福薄,幼时身子本来是好的,入宫没多久就落了一次水,后来身子便不好的,之后又经了几次风寒差点不治,后来虽然被立做皇后,还没二个月便病死了,孩子也没留下一个。但这位皇后是不姓张的。
她这里还在想着,那边各玲便一脸讥讽:“你少唬人了以为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吗。□□皇后姓肖的。”
下仆被贸然质疑,十分不悦,暗忖,果真商妇是没什么好教养。脸上笑:“许是奴婢弄错了罢。”也不跟她多说,更不愿意教她这个乖。
各玲也不太傻,看得出来人家不想跟她多话的样子。她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敏感的时候,脸皮也薄,一时深觉受辱,错了就是错了,怎么地还在自己面前拿架子,便是自己家如今不像以前,又只是商户,可到底自己还是主家,她是下人。到不依不饶起来“弄错了?对皇家的事胡言乱语,背后议论主家来客。赵家就是这样的教下人的吗?我到要去问问赵太太呢。”
下仆脸色便不好起来。
苏世黎这时候却开口“这点事竟还要闹到赵太太那里去?她今日正是客多的时候,你要上堂教人家怎么□□人?”一脸肃厉,竟是教训晚辈的样子。半点方才和气都没有了。
各玲一下脸色就变了,对一个下人都好声好气,转头对自己就拿架子骂人?哈,大概是看赵家有钱,住的地方大,所以要巴结人家,舔臭脚就罢,连人家的下仆也要巴结就太不要脸了些。一时嗓门也尖起来“你教训我?!你这样的贱货,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又说“我现在就叫大伯娘赶你走!你给我等着。”扭头就跑了。
下仆唬了一跳,连忙 要去拦她,想拉个合场。
苏世黎却一把拉住了那下仆,说“让她去丢人。我有甚好怕。”
各玲听见了回头狠狠地瞪她,扭头就跑,不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下仆紧张“本来是奴婢犯了错。”
苏世黎却笑:“你错了什么?她不懂事罢了。”
下仆对她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为自己,才被波及。听这语气,还是个寄人篱下的主儿,若真的没了落脚的地方,自己岂不是对不起人?一时有些期期艾艾。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苏世黎却反而宽慰她“是我找你说话。你说的也是实情,并无编造。她孤陋寡闻而已。你又没有错。”
下仆讶异:“您知道肖家和张家的事?”
苏世黎点头“张家有女,出生时便有祥瑞,百鸟来朝,可张家深以为自己家出身不高,不敢供养。便送到当时的洲官肖大人府上去了。送去后几十年都没有来往,只当没有这个女儿。后来□□皇后登了皇后之位,几番召见,才见了几回张家的人。”她初时也不知道这个张家就是那个张家,听了下仆说□□皇后才恍然大悟。
下仆连连点头。想到今天惹的事,又迟疑“要不然奴婢现时往前去找找,米三小姐到底不认识路,想来走不远的,要能找得到,奴婢认个错。”
苏世黎不以为然说“不用理会她。她固然性子差,人也不聪明,可也不是傻到底。不会真跑到堂上讲告状去。顶多在哪里自己站一会儿,全全面子,又要回来的。”讲起姐妹不好来,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婉转,也不避讳。
下仆连忙叫她声音低一声“万一被人听见。”
“哎呀。”苏世黎捂着嘴,看着下仆低声笑“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不喜欢一个人,可半点也忍不住。”
下仆也笑,这位小姐可真是……想想问:“您是陪米家大小姐来的?”因着米家本来地位不高,苏世黎和各玲又都只是米家的小辈,赵太太并没有叫得力的仆妇来,这下仆只是平常做事勤快,常被派些差,并没有在花厅里伺候,所以不知道许多。
“恩。蔓妹妹要与张家的少爷相看。我刚和离,大伯娘怕我在家里闷,顺便带着我出来散散罢了。”
下仆看看她的发髻,知道她说和离不是作假,这才肯多说几句“是呀,为说这门亲,太太可费了时候的。过一会儿米家的人要去水榭,张家的人则陪四少爷路过前头往湖边去,两边会远远看几眼。”
先前她不说,是因为各玲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虽然说是米家一道来的,可这内宅的那些事,她这个做下仆的看得多了,别说是堂姐妹,便是亲的也有相互较劲的,所以不肯多半点嘴,怕惹出事端自己也要被连累。
苏世黎笑“那我可得站得高一些,好好瞧瞧堂妹夫。”
下仆也笑“您是要帮堂妹出出主意?”
苏世黎哧“家里人喜欢便好。轮不着我出主意。不过是闲着看个热闹罢。”
下仆也笑“您太直爽些。”真引她往花园子里那个假山走。上 头有个亭子。
一直不出声的麻姑怕主家走不稳,连忙上去扶着。
下仆见麻姑一直不说话,多看了两她眼。见麻姑对苏世黎打手势,才知道是个哑人。倍感讶异。这种不全之人,寻常是不能在主家跟前服侍的,更觉得苏世黎是个有心善的人。心里的防备更少些。
一行人上去,下仆边走边说张家的事“方才不是说那一片花吗?张家那位四少爷生来就爱花,花开花落,普通人看都是寻常,可在那位少爷眼里却不同。每每花谢,都要一番伤感。前些年还因为暴雨的天气,亲自跑去和下人一道给花搭棚,大病了一场。张老太爷生了好大的气,叫人把那片花全铲了个一干二净。”虽然不防备许多,但她也不讲什么秘辛,这都是些出门就能打听到的事,她想着这样也算是卖个人情,好歹人家帮自己开口说过话。
苏世黎一脸惊讶“竟有这样的事。”
下仆点头叹气“可不是。那一下可就要命了,张四少爷跑出来一看,花全没了,一下便呕了血。当时便厥过去了,好几天人都不醒。张老太爷那么大年纪的人,老泪纵横。后来好歹人缓过来了,张家的人可再不敢不顺着他的意思。”
“这样啊。”苏世黎在麻姑的搀扶下,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两个下仆远远站着,她走到亭中,展眸向远处看。
花园子里头正有几个人顺着蜿蜒的小径从她左手至右手往湖边走。
当首的那个,这样的天也穿得极厚,面目雪白,因为太远,却一片模糊。只勉强看出正笑吟吟,不知道与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大袖被风吹得鼓起来,飘飘荡荡,仿佛整个人随时都要随风登仙而去。
苏世黎凝视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心里‘咚’地一痛,她不由自主捂了捂胸口,想起,自己初见到曹正书的时候。
那时候,曹正书也是那样风度翩翩呢。
她还当自己的心早就死了,却原来还没有死透,趁人不备时就要蹦起来,吓一吓人。可不一会儿,又死死沉下来,冰冰冷,安安静静呆着了。
这样就好。
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你要干什么?”
苏世黎小声说“我要嫁给他。”
那声音仿佛受了惊吓“什么?”它又细细,又尖“你疯了吗?!”
苏世黎说“我想来想去只有嫁给他了。”这话出口,她自己到觉得有些讽刺,上次她非要嫁的,是曹正书。
“嫁?你现在……怎么可能。你要怎么……”那声音又急又快,可马上又仿佛洞悉了她的意图止住了,半天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说道:“这不是你做的事。你做不出来。”
“什么事才是我该做的?我为什么做不出来?”以前自己一直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分得那么清楚,结果呢?苏世黎凝视着那边。荒唐吗?可能吧,这世间的事哪一件不荒唐。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得很快,砰砰砰砰,又急又沉,仿佛要把胸膛都撑破了。
“你不是想要我变成这样的人吗?”苏世黎说“用尽一切力量,去达成目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路赶回家,像一只狂奔的野狗。还是迟了一点。
第26章 熟人再会
那声音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苏世黎不知道它到底是为什么而不满,顿了顿说“只要下定,东西便会到手上。并不是非得嫁出门。”
那声音这时候才重新响起来,带着一丝轻蔑与不耐烦“你难道以为我在担心你吗?我只没有想到,你会改变得这么快。把婚嫁看得这么轻。”
苏世黎说“轻吗?那可是重来改变一切的机会。我为它死也值得。”
那声音没有再说话。
苏世黎突然问“你现在在哪儿?”这是她早就想问的问题。像鬼魂一样漂浮在自己的周围?像流传民间的鬼故事中那样趴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以为声音不会回答,但是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却只是说“我与你同在。”这样似是而非的话。
苏世黎问:“你还记得你活着的时候吗?”
那声音过了很久,说:“记得。”
“所以你确实曾经是人。”
但那声音却纠正她“如果死了才被称为鬼的话,我现在也并不是鬼。”
苏世黎心里一动,正要再问,突然背后有个声音传来“你在跟谁说话?”
苏世黎猛然之间寒毛到竖,扭头看,亭子后头的长青树后面走出一个人。她强自镇定“您听差了吧。我一个人在这儿,能跟谁说话?”
对方抽着烟,穿着西式的衣裳,向前又走了二步,脸从光影中露出来,苏世黎惊讶“杜公子。”
他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靠在亭柱上,抬头乜她,吸了口烟,点点星火闪一闪,又暗下去,开口说“我不姓杜的。”问她“苏二小姐来赵家与张四相看?”
苏世黎心里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听了多少。控制着表情,不叫露出波澜来。摇头“不是。我外家的妹妹来与他相看的。”
对方‘哧’了一声。
声音很轻。
这样的话,之前自己低语他便是听见了?
苏世黎手心却有些潮。脸颊发胀。脸上只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却不禁羞恼,不耐烦回问他:“杜大公子来赵家偷听人说话?”
对方夹着烟,却点头“昂。”脸上看不出是玩笑,黑漆漆的双眸没甚情绪。换了个姿势,一手插在口袋里,抬头看她。
她却没有应付过这样的人,一时不能应。不过站得近,光线又足,看得清楚,原来他头发是真正剪掉的,不像曹正书那些人,忌讳着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 ,不肯剪。
这叫她讶异。虽然她来过几次省城,但从来没遇到剪了头发的男人。不说省城,恐怕在本朝也是没有一个的。简直惊世骇俗。
对方避开她的视线,皱眉“你叫什么?”
她反问“你叫什么?”
对方没答,哧了一声,觉得她很烦,想想道“你好像叫世黎。”挑眉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这时候麻姑那边已经惊动,连忙 快步上来。赵家陪她的仆妇也连忙过来,见来的是这位公子却不太敢多嘴,只默默候在一边。
苏世黎没忘记他帮自己的事,叫麻姑数钱出来与他。
他拿到手,还怕她会少自己似的点了点“油钱没添。”
仿佛是她受人恩惠却不似好歹,要赖他这点钱。
苏世黎又拿了碎钱与他。
他叼着烟腾出一只手,掂一掂“这又多了。”挑出几个钱,走到苏世黎面前塞到她手里。把剩余的钱住口袋里一放,转身便又从回到亭子边那树后面去了。
苏世黎不解,他还躲在那边做甚么?快步走过去看,原来那树后面还有条下假山的小径。直通到湖边去的。也不知道他是刚上来什么也没听见,还是早就上来站在这树边上抽烟。
仆妇这时候才敢上来说话“吓,您与其少爷相熟吗?”
苏世黎摇头:“没甚么来往。”
仆妇笑笑,似乎并不十分敢信。
苏世黎问“他大名叫什么?”
下仆这样的问题还是不敢推脱“张浊其。”
苏世黎十分惊讶“他姓张?”
下仆说:“恩。跟他母亲姓。自己做主改的。杜先生当时可气坏了,要杀了他。可到底也没杀。被劝下来的。”说到这儿,不知道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就说他今日怎么在,怕是张家请他来。”
苏世黎却因为他的姓感到十分意外?不知道他这个张,和张小姐那个张,是不是一个张。想想,多半是不能。如果是一个张,他和张家的关系必然差得很,张家怎么会请他来。张家那样的人家,也不会任自己家的女儿做张小姐这种事。大概只是凑巧罢了。
不过想起张小姐找自己的事,问说“听说他订了亲的。”
下仆摇头:“已经不成啦。明明千好万好呢,对方突然又不愿意了。”她其实是听说了的,这位少爷在外头不清不楚,做了有违人伦大逆不道的丑事。虽没个实证,可早就传得风风雨雨。别人怎么能愿意把大好的女儿嫁与他这样的混账呢。
苏世黎却想,他看着却是一点也不丧气。好像这婚事成不成与他没半点关系。
想着这些,正打算下假山去,就看到有个下仆气喘吁吁 跑上来。远远问“您姓什么?”看着打打扮不是赵家的下仆。
苏世黎不解,往身边陪着自己的赵家下仆看,那仆妇连忙道“这是张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