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太极鱼
时间:2019-11-13 10:03:35

  当今不给贵妃作脸,命妇只需头一日进宫哭灵,初祭后就无需再去。唯有从殡宫出殡往陵墓时,内外齐集,才需她们这些外命妇再去送灵。
  出了内宫,走在甬道上,便有几个交好的命妇悄悄议论道:“陛下不是很喜欢小公主嘛,怎的如此不给贵妃作脸?”
  有的说:“你还不知道呢吧。陛下晋封贾贵人作平嫔,把小公主交给平嫔抚育,除此之外,亲自给公主娶了乳名叫‘福佑’,可见对公主的爱重。我听说这位贤德贵妃十分不知轻重,嫌弃生的是个公主,又恨生公主叫她坏了身子,小公主生下来她这做母亲一眼都不愿看呢。唉哟,你说陛下能不生气!”
  “什么,她也忒骄横了。只要是龙胎,不管皇子皇女,都是天大的福分。陛下都喜欢,她矫情什么,一点儿慈心都没有,怪不得死后没哀荣呢!”
  “谁说不是呢,这是贾妃死的及时,若是她活着,过些年只怕连这份哀荣都不能有!”
  “陛下还是顾念公主,若不然巴巴指个贾妃宫里出来的贵人作公主的养母,高位的嫔妃,膝下空空的多着呢。”
  “可是这话不假!这位平嫔就是因忠心勤勉才得以女官之身封为贵人,况且听说她早年病重不能生养,好不容易得了个公主,岂有不对公主好的呢。”
  朱绣同相熟的几个命妇走在一处,低头不言语,耳朵却能听见十几步开外的夫人们的小话儿。
  心下品度一回,这耳朵,只有在这埋藏无数秘密的重重宫闱之中,才最有用处。只今日一日,她听见的秘事言语就不计其数,怪道外公这些年屹立不倒,在深宫中如鱼得水呢。可见顺风耳实在是宫斗的利器。
  胡思乱想一下,又思索“平嫔”,这“平”字:惠内无德曰平,分不求多曰平。从封号看,就知当今的态度,若是平嫔安分守己,尽心尽力教养抚育福佑公主,只怕她会是这深宫中无宠无争,安养到老的嫔妃也说不准。
  朱绣心内叹道:贾贵妃汲汲营营一生,这后福却叫贴身的丫鬟享了。世间的事,真是神仙难断。
  稍走了些神,耳里就听前面石青行蟒缎朝裙的命妇道:“若说有福不会享,这位贾娘娘可是第一任,这谥号都没有,哪里有半点贵妃的体面?”
  旁边年岁大些的命妇就道:“她原本封为贤德贵妃,本朝除了列后是四字谥号,这贵妃不都是两字谥号。只怕是因她封号的缘故,这封号就是谥号了。”
  有的忙说:“可不敢这样说,这谥号没有旨意是能乱说的。只是我也不懂,前朝的嫔妃,够不着得谥号的,牌位上写的是封号,可这位贾贵妃偏生头一份二字封号,可得难怀礼部的官儿们了。”
  忽有个一品服侍的命妇,她先时被围在当间儿,一直未说话,此时才道:“不然。宫里去给贾家下谕的时候,称呼的是贾娘娘。这还罢了,先前皇后召见,说话间说的亦是贾贵妃。你瞧今日,可有宫人或是官员提起‘贤德’二字?都是贾贵妃……”
  众人连同朱绣都吸一口凉气。这意思,贤德贵妃生前顶着这拗口的称号,死后却给撸了,跟谁说理去。
  有人小心翼翼打探:“这是陛下对贾家不满了?”若不然,就是贾贵妃死前糊涂,看在她已亡故和公主的份上,也不至于如此冷待后事。
  这话牵扯到前朝国事,列位夫人太太都是有些丘壑在胸中的,一时都沉默不语,叫朱绣听小话打发这冗长宫道的小算盘也不能实现了。
  荣国府中,凤姐坐在铺着半旧褥子的榻上,一阵心惊肉跳,拉着平儿问:“咱们来的时候,是不是都嘱咐齐全了?”
  平儿笑道:“说了千百遍,保证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忘了。只是奶奶,你怎的不叫二爷给你请朝廷封赠敕命?”这时候不请,以后就没机会了。敕命品级虽低些,可也能全了奶奶这些年的心愿。
  凤姐摆手道:“弄那些虚的作甚,若真叫请了,这会子我还在那边哭那败家的根本呢。有这口热气,我留着暖自己不好,反去哭她去。”
  又问平儿:“二爷安排的人不知妥当不妥当。必得咱们这边一有事,就立刻告诉庄上知道才成!”
  平儿安慰道:“二爷安排的不是往日那些酒肉朋友,都是忠心过命的。姐儿和哥儿是二爷的亲骨肉,二爷哪能不小心,奶奶信一回。”
  想了想,平儿还是问道:“为何把姐儿送去大姑奶奶那里,哥儿却要送到湛家去?姐儿大些了,能顾着弟弟,若姊弟在一处,岂不更好?”
  凤姐苦笑道:“大姐儿自己都顾不了自个儿,只她听话柔顺,送去大姑奶奶家里,大姑奶奶留着侄女还像样子。可哥儿这样小,还在吃奶,大姑奶奶自己都未生养,如何照顾个奶娃儿。朱绣心正,她儿子比哥儿大两个月,家里奶母尽有的,送去湛家,她看着哥儿可怜,必然不会拒绝。朱嬷嬷和她都是会养人的,林妹妹先时多弱,自打她们母女去了,渐渐康健了。我私心里想着,哥儿托付她家,才是好的。”
 
 
第103章 黄夫人
  贾贵妃的金棺在田村殡宫并未停灵多久, 未足月,便要大出殡往陵园地宫入葬。三品以下的臣工及外命妇奉命送灵。
  幸而天气已暖,朱绣等女眷,在灵驾起行后, 先要瞻望, 待灵驾走远之后, 再随后而行。纵然丧仪规格不甚高, 也是熬人的很。
  朱绣身强力壮,还不如何。同行的有上了年纪的,也有体态肥腴的, 好几位太太夫人挤在一处车架里, 怎能好受的了。
  不一时, 就有一位太太低声抱怨:“这路怎么回事?”
  “就是, 按制, 这路该用黄土新铺垫了。恭送贾贵妃的人又不多, 只修一条便罢了, 还这样潦草敷衍, 真不像话!”
  也有人劝:“钦天监择选的吉日就在后日,这陵园可不近, 咱们只需颠簸两日, 已是体恤了。”
  众位女眷还要在途中歇一晚, 而贾贵妃的金棺则要在日暮时分停棺在搭设的芦殿中, 次日日出,行奠礼后,再启行往陵园。
  朱绣没有长辈领着, 况且女眷们都是按诰命品级行走的,她才多大, 混在一帮子四五品的中年诰命中,显眼的很。她更是少言谨慎,轻易不肯出声。相邻两车的女眷在一桌上坐下,各个都面有菜色,唯独朱绣,看着还精神,有位上了年纪经不住久坐的太太下车时绊了一脚,她眼疾手快的就扶住了。
  这位夫人姓黄,是太仆寺少卿的夫人,约四十往上的年纪,生的慈眉善目。方才朱绣听人说话,这位夫人言语平和,车架中属她年岁最大,却没有抱怨之语。
  “好孩子,谢谢你。”黄夫人低声笑道。
  朱绣抿着嘴点点头,挨着黄夫人入席。总理丧事的大臣安排的还算妥当,给女眷们用饭歇息的地方倒也清静,用座屏花草把一席一席的都隔了开来,众位诰命不管熟不熟悉,不过默默用饭。
  寂然饭毕,茶果摆上来,才有人低声交谈。
  太仆寺掌车辂、厩牧之职,总国之马政,倒是与武官很有些关联。在座的都是四五品的官眷,比起文官女眷,朱绣与黄夫人却更亲近一些。
  黄夫人因问她年纪,儿女等事,朱绣一一笑答。黄夫人喜欢道:“我有个小孙女,同你一般的年岁。只是家里忒娇惯了,又因给她定的女婿守了三年的祖孝,耽搁到如今,到十月才得出门去。到时必定给你下帖儿。”
  人家先伸出的交好的枝条儿,朱绣自然得接着。况且这位黄夫人实在是个妙人,提起小孙女的婚事,满面都是喜悦,并不讳言孙女年纪大的事。能留女孩儿到这岁数,娇宠如昔,半点不怕人闲话,这样的人家,品性一般差不了多少。
  朱绣心里想,若是家去后打听着黄家没什么不妥,却可和他家亲近走动起来。湛家到如今的四品官位上,是祖上从未有过的事情,故交好友们多与湛家是差不多的人家,现在看来,湛家交际的圈子未免狭窄了些。就如今日,同品级的能与朱绣走在一起的亲友一个都无,朱绣毕竟年轻,轻易掺和不进去这些年长的太太夫人们的圈子。
  这交际的道理,古往今来都是一个道理,要么就有长辈引着,要么就谨言慎行、少做少错。有那种高谈阔论,想要一鸣惊人的,多会无人理会,叫人看笑话罢了,最终只闹得自己颜面尽失。她一个年级尚未双十的年轻太太新进去能当她母亲、祖母的人群里,就如同一滴油掉入水中,格格不入,自然无人理会搭话。
  朱绣看着,倒像她小时候才被调入大厨房当差时的情景一样,旁人似乎都当没有她这人,偏偏又暗暗留心她的言行举止。只是那时靠的是自己手艺,这会子却要靠夫家的体面了。若湛冬前程光大,日后这一面之缘的夫人太太们自然会寻机与她亲香。却不必委屈自己做小伏低的奉承融入,都是同品阶的诰命,谁比谁低一等呢。
  “别理她们,你这么一朵俏生生的鲜花,把一屋子的人都比成老菜梆子了,自然惹人拈酸。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过来的,若是没人挤兑冷落一回,咱们就不能知道自己长得好!我家小孙女也是这样,交过几个闺中友,偏生踏青啊诗会这样的时候,人都不爱和她走一起,还不是怕衬地她更好看了。”
  黄夫人见旁的太太们三两个或四五个一处,低声说话,都不理朱绣,怕她脸嫩,羞窘住了,忙小声用话开解她。
  朱绣听她的话,忍不住低头握住嘴,扑哧一下笑了,忙道:“咱们好看的人自己说话。”
  黄夫人微微一怔,更喜欢了,果然合她眼缘的都是好孩子。
  朱绣本就摆足了淡定泰然的架势,现在又同黄夫人熟了,这后二日的行程就更自如了。只是同座的几个太太心里憋闷:本以为年轻小孩子都受不得冷遇,少不得跳出来,叫她们压服住了。谁知这个竟是个镇山的太岁,坐的比谁都稳,不卑不亢的闹得自家一肚子火气。
  这夜宿的屋子再好,也比不过家里,更何况官眷们养尊处优已久,屋子里安排的婢女根本就使不顺手。次日起来,都觉困顿不舒服,精神还不如前日。尤其与容光焕发的嫩的能掐出水的朱绣比,更觉难捱。
  只朱绣的苦处她们是不知的,这两日换了多少棉帕子,若不是有翠华囊在,早就丢丑了。京城通往皇家陵园的路边修筑了不少的亭院建筑,女眷们的车架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停下一刻钟叫更衣如厕一回。朱绣奶水旺盛,都是趁这机会,打理一回才保住体面。
  这日日暮,贾贵妃的金棺已暂时安奉在妃园寝偏殿。女眷们行了夕奠礼,都安置在五里开外的一处别院里。
  至掌灯时分,女眷们都心不在焉,各自用眼神交看,却不说话。
  朱绣心里纳罕,也不吱声。一直到各自回房,才有人嘀嘀咕咕私语。
  朱绣这才明白为何:原来当今的帝陵几年前就已建好,已袝葬入一位早薨的妃子。这贾贵妃,按宗法制度,她是贵妃位,又死在皇帝之前,应可袝葬帝陵地宫之中。按照时间先后分葬左右的规矩,就是葬位也应是尊位:帝棺位居中,左右为皇后位,再下则是贵妃丛葬两旁;以左为贵,贾贵妃宝床之位应是左下位。
  可谁能料到竟是奉安于帝陵旁侧的妃园呢。
  这种情形,大庆前几位皇帝,只发生在嫔妃死在皇帝之后,帝陵元宫石门掩闭再不开启的时候,再有就是位份低下,不够格葬入皇帝的地宫之中的。大庆开国不足百年,从未发生过先死的贵妃不袝葬帝陵的先例。倒是前朝,君王昏聩,朝幸夕改,有不得君王喜欢的中宫和高位嫔妃,不得葬入帝陵的事情。
  朱绣才清楚里面的弯绕,后楼里贾母已是气急攻心,晕厥过去。
  王夫人狠命的掐了人中,才叫她醒过来:“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
  贵妃金棺被迎入妃园时,诰命夫人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谁也没想到陛下不仅削减了仪制,就连袝葬的荣幸都不给贾贵妃。陛下是有多厌弃啊。可见贾贵妃,连同贾家,在君王眼中之地位了。
  王夫人还听有人嘀咕:“没降位份,应也是看福佑公主的面上。”
  贾母两眼无神,手抖的按不住,总理丧仪的大臣不会擅自做主,必定是奉了陛下的皇命,皇命既下,谁还能有办法呢。
  贾母是超品的公夫人,邢夫人和尤氏一个是一品夫人、一个是三品淑人,只王夫人一个五品宜人。偏她是贵妃生母,尤氏一路都得搀扶照应她,早已累的狠了,这会子看王夫人哭得泪人一般,却连劝慰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家子女眷因是贾贵妃的血亲,都要来出殡的,因此和其余命妇未安置在一处,反另辟出房舍居住。次日就是皇家丧礼中最隆重的安葬大典,任是贾母和王夫人再不甘,也难以改变了。
  贾母因道:“皇命难违。只希图后路罢。”
  王夫人听着不祥,忙哭道:“老太太伤心忒过,哪里就落得那样了。”
  贾母两只老眼盯住王夫人:“陛下疼爱福佑公主,公主有咱们家的骨血。我老了,又隔了一重,你却是公主的亲外祖母,待娘娘神牌升祔妃园寝室牀龕,你就递牌子请入宫探看公主!”
  王夫人两眼肿的通红,恨道:“我如何不知,先前娘娘停灵殡宫时,我就已请见过。只是平嫔说公主未满月,怕受了风邪,不叫见外人!”
  贾母一巴掌打掉王夫人的手,气道:“平嫔能拦一次两次,还能次次拦你,你是公主的外祖母,便是日日上书请见也不坏规矩!”
  王夫人委屈不已,就听贾母道:“云丫头身子康健,是个好生养的。你不许拘着她和宝玉,她命里头又助宝玉,许是很快就能有呢。”
  王夫人,连同邢夫人尤氏都看贾母,贾母道:“云丫头进门前我令人算命打卦,说是有益男相,子息来的很快。这意思,你们还不明白?”
  王夫人正思量这话,邢夫人却已惊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宝玉的儿子尚主?”
  “宝玉给他姐姐可有九个月的功服呢,这……”
  邢夫人盘算一番,眼睛都亮了:宝玉身上不仅有功服,那儿子也还是没影的事,可二房没有,她们大房却正正好的合适,凤姐才诞下一子,叫这孩子去尚主岂不比二房要相宜的多?
  贾母狠狠瞪了邢夫人一眼,这蠢妇!又看王夫人:“公主毕竟是养在别人膝下,若是与府里不亲近,这也就指望不上了。你为着宝玉好,也得打点起精神来,好叫公主对外家亲密。从小的情分,比什么都强!”
  王夫人不是那能忍气吞声的脾性,可贾母画了一张大好前景,盘的她心又活了,少不得要依言而行。
  邢夫人受了贾母的白眼,却兀自高兴,依她想着,这回二房作的这些功夫怕真要便宜她们大房了。又想起凤姐现在还没把孩子接回家来,心中很是不满,立意明日回去定要凤姐把哥儿接回来,她要亲自抚养这个孙儿。老太太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从小养起来的,才跟她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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