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舅舅摸摸鼻子,干笑两声,这年头姐姐甥女忒有本事也不好,想补贴一二也难做的很。
“只是咱们喝的用的,这药材都是绣丫头自己炮制的,她家传法子和别家的很不同。就像你这药茶,照方子配也不是她这个味儿,也没这好用。要我说,她会的那些东西功效还多在那炮制法子上。这药材是进不去宫门的。”
程舅舅也为难,这方子给就给了,可炮制手段是各家的隐秘,况且没个两年也学不会,这样一来岂非又是‘太平方’?
寻思半晌,程舅舅忽笑道:“也不难,我上月听他老人家说今年端阳后就可常回家住了,到时候只在家里喝就是了。”
闻言,朱嬷嬷大喜,忙问:“这么说,干爹能脱开身了?”
程舅舅眼里就有了泪意,点头笑道:“可不是,盼了这么些年。”这些年他们见干爹一面都难,偶然一次还得偷偷摸摸的,这鼓楼西大街都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后来又有个外甥女,可就是不敢让人知道干爹。就是这座绣铺背后的靠山,人家也只以为自己靠着姐姐的路子搭上了忠顺王府。
朱嬷嬷早就猜干爹是不是开始就是当今麾下的人,只是半个字也从不敢说出口,想起来就为他提心吊胆的,如今可算松口气。
姊弟两个又哭又笑的,外头家人禀报说中人来了,才赶忙收拾了形容。
朱嬷嬷从鼓楼西大街回来,又给朱绣带回一包袱的各色珠线、鼠线、金银线和锦缎。
朱绣正拉着青锦,教她打络子呢,只见她两只手如飞,不停的编织,不一时就结成一只大蝙蝠。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好汉三个帮,我想了很久,仍然觉得该叫朱嬷嬷知道,不然朱绣一个未出阁的女孩想置办下家业太难了,翠华囊根本就利用不上。
嗯嗯,关于朱绣的秘密,至始至终也会只有朱嬷嬷知道两个:五感+翠华囊。
第36章 金钏儿
青锦一手帮朱绣拽紧主轴线, 一面眼里都是星星的看着,嘴里还不停的道:“绣儿,你好厉害啊,我光看眼睛都花了……”
朱绣把结好的大蝙蝠放腿上整一整形容, 抬起脸儿笑眯眯的道:“学会了眼就不花啦, 也就厉害了。”
青锦脸苦着脸, 眼巴巴的看朱绣, 朱绣在她这里早历练出来了,头也不抬的支使道:“跟着我挑线,和我一样也使得, 自己配颜色也使得。”
朱绣也是没法子。青锦这丫头的绣活也做得, 但不出挑, 这个时候卖不上价钱, 倒白瞎了万寿节的好时机。这才教她打络子, 青锦力气大, 学会了就能驾驭那种特别大的盘长结。
朱绣在现代时还买过跟门差不多大的中国结呢, 不过那时候能用机械加工, 而这个时代全靠人力,大些儿的就极少见了。朱绣的力气差不多能比肩寻常男子了, 就连做惯了粗活的婆子力气还赶不上她呢, 可编制半个胳膊长宽的盘长结就已是吃力极了, 稍不注意上下松紧就不一致, 勉强编出来也总有些瑕疵。
朱绣自己有了着落,就总想帮青锦也找个出路。暗地里思量了多少法子,如今觉着打络子、盘长结真很合适青锦, 青锦力气大,搁刺绣上不是什么长处, 可编弄起来却是旁人万万比不上的。
青锦识好歹,虽做出个苦瓜模样,但学起来却入心的很。况且编这些东西,只要有人肯在一旁手把手的教导,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
打了个常见的如意结。如意结形似灵芝,灵芝还有长生不老的寓意,是以不管百姓还是高门,都喜欢在娶亲挑盖头的喜秤上系一个如意结,取“称心如意”的好意头。
朱绣拿过来看时,虽有些地方过于紧了,可青锦打的这如意结,却比她的要凿实些,更不易变形,也更耐用点儿。
青锦亦是有了兴头,翻来覆去的看,直乐呵。
“朱绣姐姐,朱嬷嬷打发我给你送东西来。”门外头雪雁笑嘻嘻的拉着九秋一起过来,“还有你落下的这个,我也带来了。”
朱绣这才想起来从眉寿苑回来时把九秋给忘下了。
九秋嘟着个小嘴儿,朱绣忙笑道:“我才说空荡荡的少了什么,可不是浑忘了你来。亏得方才琥珀送我香果子,我还下意识藏起来一碟子……你说没你在跟前,我藏给谁呢?“
话说的九秋憋不住就笑了,蹦蹦跳跳的自己往墙角黑漆立柜去,打开柜门果然有一盘蜜饯青梅。九秋就知朱绣姐姐不是敷衍的说话,她不爱吃糖渍过的,更爱吃鲜的,这必然是给自己留的。
雪雁看她护着那盘子自己喜滋滋的吃起来,气笑了:“这就是个属狗脾气的,方才找不见你还掉猫尿呢,这会子又不是她了。”
青锦早已帮着接过包袱来,拉雪雁坐下,从桌上提盒里拿出云片糕给她吃,笑道:“她还小呢,咱们小时候不也这样,跟在大些的姐姐后头,跟个小鸡崽子似的。”
朱绣见哄好了小的,也坐下笑道:“我自己还是丫头呢,哪儿就用的着小九儿跟着我了,我忙起来又把她忘了,倒惹得她难受。”
谁知九秋却正色道:“跟着姐姐见得多学的也多,姐姐从不藏私,还教我做针线……姐姐别嫌弃我。”
小姑娘家家脸上倒严肃的很,只是嘴巴周围一遭儿糖渣子,雪雁噗嗤一声笑了,接道:“还有好吃的就想着你!是也不是?”
九秋就红了脸,做个鬼脸仍旧啃她的果子。
雪雁因笑道:“朱绣姐姐别这样想,也不独你。老太太这里和姑娘身边的姐姐们也都有小些的围着,也有学着做事的意思。比你这儿人还多呢,只不过你叫九秋这个小魔星缠着了,这丫头鬼着呢,你就没觉察着?”
雪雁想一想,撑不住捂着肚子笑道:“你也不想想她没来的时候,簇着你的少?她来了,但凡有哪个敢上来,这丫头就用眼偷着瞪人家,千方百计不叫那些小的靠上来……”
朱绣这才觉着,自九秋过来,她耳根子是清净不少,以前总有些小丫头借故来讨好奉承。见九秋偷着窥自己神色,朱绣也给逗乐了:“我说呢,如今也不觉得喧闹了,这是好事儿。”
九秋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就听她朱绣姐姐又说:“只是也不能过馀了,若真有事,你问清楚了跟我说就是。”
这话就是旁边雪雁听到,亦有些羡慕九秋,跟的执事姊姊宽厚有本事不说,还信任她。
雪雁吃了半块云片糕,看见炕桌上的打的结子,忙擦干净手擎起来细端详,因笑说:“绣姐姐就是手巧,厨上也做得,针线也做得,还会打络子。”她忽想起什么似的,看了青锦一眼,往外头努努嘴道:“听说薛家大姑娘身边的丫头,叫莺儿的,很会打络子。这莺儿的娘是薛家太太特地带过来的,是弄芳草的行家,大前日调了个什么丸香给二舅太太送去了,舅太太喜欢的很,说闻着比老太太这里用的还清爽。”
说话间雪雁就撇嘴,有些看不上的样子。原是她家姑娘觉着有些香料她暂且不能用,特特拣了好的奉给老太太,老太太喜欢姑娘的孝心,才赞了两回。谁知薛家转头就弄了这出。
朱绣和青锦对视一眼,她俩一个老太太这里的事瞒不过她,另一个也尽知荣禧堂的事,可这两件事搅和在一起,她俩却还不知道呢。
朱绣忙问:“姑娘怎么说?”
雪雁道:“姑娘倒不放在心上,她只说‘孝敬老太太,是我的心罢了,和人比什么贵重’,只我们看不过眼。”
朱绣一笑,有些了然:有底气和没底气是两回事,黛玉不是送不起那些龙涎、沉水香之类,只是她送的是自己觉着好的。都说越没有底气的人才越盯着旁人,想着压过人家好彰显自己,其实在明眼人看着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朱绣就说:“既然姑娘不在意,咱们外头也少言语,左右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免得呛呛起来给黛玉招些碎语流言的。
说罢,又看着雪雁道:“我知道你性情直,可如今嬷嬷们都改了口了,你却说甚‘二舅太太’……你在姑娘身边,难道就不如那个莺儿在薛姑娘身边的?她自小服侍,你也打小儿伴着姑娘长大,论能为论机灵,只有你更占尖的,只坏在你这嘴上!”
雪雁红了脸,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过心里一思索,觉得这话在理的很:她从小跟着姑娘,若不是年纪小些,早就和杏月姐姐一样了;那莺儿处处给她家薛姑娘扬名声,自己姑娘不是那样的人,自己也说不出自卖自夸的话来,可自己也不能往姑娘身上抹黑才是——要是叫二舅太太听见了,岂不更不待见了。
见她听进去了,朱绣也松口气。
顽了一会子,雪雁去了,朱绣也叫九秋回屋去歇着,唯有青锦,死赖着要和她一床住。朱绣没法子,靠着里头睡了,只盼望着青锦打睡拳的时候能朝着外面。
倒也睡到天亮,只是醒来的时候朱绣整个人被挤得都贴在墙上,幸而隔着帐子,才没被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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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络子果然卖的极好,尤其是花样繁复的和大些的。像是八宝荔枝和卍字纹凑成的‘宝历万年’,宝历是国祚的意思,这样可以悬挂在厅堂的,极受达官贵人喜欢;至于寻常百姓,则多爱各式的蟠桃、长生花、寿字结等样式。
进了三月,气氛更热烈起来。从皇宫北门至西郊御园,三十里的御街两侧搭建了彩棚,有臣民等候拜寿的龙棚,亦有祈福诵经的经棚。坊市之中也焕然一新,都张灯结彩,满是火树银花,比上元佳节还要吉庆热闹。
街市上其他绣铺里也渐渐上了新花样的络子,这都是料想之中的事儿。再复杂的络子也是由一个个基础的结攒成的,有耐心的老手,多拆几个,总能学会的。
程舅舅笑呵呵的,有甥女在,他铺子里的人自然是最先会的。程舅舅赶着新鲜,几个坊市或租摊子或在旺铺寄卖,很是赚了一笔。等别的绣铺也都上来了,程舅舅就收了阵仗,只在自家铺子里慢慢售卖,又赶着给甥女送信去,叫暂先停了小络子,只做大的。
朱绣闻言,索性一心一意的帮着青锦打下手。如今可没有各种粗细的玉线,要想编织大的绳结,得先把细线先结在一起。朱绣满把攥了好些丝线,一头固定在板子上,双手如蝴蝶穿花,很快就编出一大截九乘迦叶金刚结来,足有小指粗细。这九乘迦叶金刚结说白了就是十六股丝线编成的圆辫儿,就好比节节高的玉米结,都带有好意头,做绳料是再好不过了。
“青锦这蹄子,一下了差就不见了人影,不知哪里弄鬼呢?”正院里,金钏儿跟她妹子玉钏抱怨。
玉钏儿性情没她姐姐活泛,更沉静些,闻言道:“你管她作什么,好歹她是个省心的,不像别个。”
金钏就知说的是彩云彩霞,这两个不知怎么想的,越发与环三爷亲近起来,私底下还送过东西给赵姨娘。金钏儿嘴角一耷拉,冷笑道:“还不是爷儿们渐渐地都大了,她们存了心思,见扒不上宝二爷,才转去投了环三爷。只是她俩也不想想,这赵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能和宝玉比?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哪个正眼瞧过环三爷!”
玉钏儿素知她姐姐的一段心思,忙道:“好了!扒上扒不上的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只服侍太太罢了,前日娘还说,等到了岁数就跟太太求个恩典,太太宽厚慈爱,必定是允的。”
金钏儿晓得不仅妹妹,就连老子娘也不同意她的心事,这恩典说的就是放出去、允父母自便婚嫁。当下心里不称意,沉着脸不吭声。
玉钏儿怕引得别人来问,忙岔开话道:“我听小丫头子说,青锦这半月都是去老太太屋里的朱绣那里,她和朱绣历来要好,有时候还留住在那屋里。”
这话一说,金钏儿倒生了疑惑“以前好,也没这样黏一起的。她胆子愈来愈大了,还敢住在外头,上夜的妈妈们怎么也没话说?”
玉钏儿笑道:“她不比咱们,是家生女儿,咱们还能隔三差五的家去住。她这里也没个亲戚,可不就朱绣一个去处了。”
金钏儿打定主意要问清楚青锦,当下摇头道:“不是这话,咱们家去,历来家生女儿都这样,况且院里的妈妈也知道。青锦虽没出二门去,可成日这样,也不告诉人,必然有鬼!要叫我知道,看我怎么治她!”
玉钏儿唬一跳,忙拦着道:“姐姐又急了,跟咱们无关的,何苦招人恨呢。”不等金钏儿瞪眼,赶着又说:“况且朱绣很在老太太眼里,前头袭人支使她,叫老太太给了好一顿没脸。如今袭人都弹压不住下头的,宝二爷房里成日家闹得鸡飞狗跳的,叫太太知道了生气,说看走眼了袭人。偏生在老太太院里也不好插手给人,周嫂子去了几回那些刁钻的都不大买账……咱们很不必得罪她,青锦也没出大褶子,装不知道也就完了。”
玉钏儿本意是劝金钏儿小事化了、息事宁人,谁知她那句“也不好插手给人”正戳中了金钏儿的心,金钏儿拧着眉头把这念头藏在心里,也不睬玉钏儿。玉钏儿只以为说通了姐姐,也就把这些丢开手去。
不料次日晌午,金钏儿就在王夫人面前告了青锦一状,玉钏儿在后头脸都白了。
她自以为把道理都说透了,可金钏儿心里想的是:若盘算的事果真成了,太太这屋里就少一个一等的例,以太太往日对青锦的青眼,少不得提她上来;本来青锦和她们姊妹也不错,金钏儿也没想不让她升一等,只是觉得妹妹玉钏老实,怕压服不住青锦,倒让个外头买的灭过自己姊妹的次序去。
金钏儿心里存着当宝玉姨娘的念头,筹划着去宝玉屋里呢,正是因这个,更需妹妹站稳位置,日后也好襄助一二。
王夫人不知道金钏儿的心思,还赞她恭慎,就命人传唤青锦进来。
青锦才将王夫人房里引枕、靠背、椅垫拆下来送去浆洗,还没再装上新的,就见本处的一个粗使小丫头杀鸡抹脖子的给自己使眼色,才要问,就见绣鸾进来叫她,那眼里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青锦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待王夫人一责问,她跪在地上,脸上笑嘻嘻的道:“是谁那样嘴快?我原是要弄完了再呈给太太个喜欢的……况且我宿在别处,一则没出二门,二则我也跟巡夜的吴大娘说了,只是求吴大娘先帮我保密。”
王夫人脸上就和缓些,周瑞家的一旁笑道:“什么东西,弄的这么机密?好丫头,快说!若果真是,我就帮你求太太宽恕。”
青锦道:“就在我屋子落地柜里,打开就知。求太太使两个人去拿来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