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蓁蓁越说越慢,秀眉轻蹙。
袁五嫂在台下一看, 便知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去了。
御医太医们点头, 证实她所言非虚,久病之人肝肾都不大好。
廷尉向她确认, “你的意思是, 皇上的死, 和所服用的高仿药中牛黄朱砂以及雄黄的用量上严重超标有关?”
周蓁蓁回过神来, 点了点头。
四皇子这时插话问她, “可是即使是真的安宫牛黄丸, 里面也有牛黄、朱砂及雄黄等物吧, 是不是对皇上的龙体也是有损害的?”
周蓁蓁点头,“按理说, 皇上的龙体是不适合服用安宫牛黄丸的……”
她此话一出, 骆御医跪下了,“臣失职。”
周蓁蓁接着说完她刚才的话, “但事急从权,两权相害取其轻。当时皇上气急攻心,骆御医当时的做法也并无差错。”
她这话倒惹来了不少目光。
骆御医朝她感激地望了一眼。
皇上的死,终究得有人负起责任来,现在周蓁蓁明显洗脱了嫌疑。如果找不到真凶,剩下的人,要背的罪责就更重了,包括当日大场的御医和太医们。
现在她帮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或许就能保住他家好几条性命,他焉能不感激?他也不求能保命了,能不牵连到家人就已经很好了。
“太后,三位大人,我有个请求。”周蓁蓁突然说道。
她这话让台上三位大人面面相觑,虽然吧,开审至今,她的表现堪称惊艳,也渐渐洗脱了她所研制的贡药安宫牛黄丸让皇上致死的嫌疑。可她现在却向他们提出请求,是不是有点过了?
一旁的太后开口了,“你说。”
“我想看一看‘皇上’的遗体和这些日子的起居注。”
贺灿闻言,衣宙下的不自觉紧握成拳,怕什么来什么,袁溯溟周蓁蓁这对夫妻真是他的克星!
“起居注可以给你看,但是察看遗体,是为什么?”太后问。
“听说皇上驾崩前,吐出的血是带着黑色的。我心里有个怀疑……”
“什么怀疑?”
“还不确定,得去看看才知道。”
“准了!”太后大手一挥。
皇帝是她的儿子,教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他找出真正害死他的凶手,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现在看来看去,周蓁蓁是最有可能找出真凶的人。所以对于她的要求,只要不过分,她都会满足她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皇帝停灵的太极殿。
落后于众人的贺灿和四皇子对视了一眼,双方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太极殿正殿内,一樽金丝楠棺木放在正中间,四周坐满了焚唱的高僧。
周蓁蓁心想,这替身也算死后哀荣了。
大家先跪拜磕头又上了香,告罪一番。
金丝楠棺木被缓缓推开。
周蓁蓁在大太监梁总管的带领下,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药王谷的凌虚子以及骆御医等人紧随其后。
如今天气严寒,‘皇上’的尸身保存得不错,周蓁蓁注意到他的唇色,由内而外,最接近口腔的部分呈黑紫色,越往外就越偏苍白。
周蓁蓁忍不住问道,“有没有杵作验过尸?”
此话一出,全场俱静。
周蓁蓁略想一下也明白了,应该是没有验过的,怎会有人敢冒犯龙体呢。
“为何这样说?”太后问。
“回禀太后,‘皇上’唇色接近口腔的部分呈深紫色,驾崩前吐出的血呈紫黑色,我怀疑‘皇上’的死和中毒有关。”
“你是说皇上中毒了?皇上是中毒而亡?”太后的声音陡然提高,显然压抑不住怒气了。一国之君啊,竟然被人下毒毒死,那整个皇宫,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这个可能性很大。”几乎就是这个原因了,周蓁蓁心说。
梁总管跪下了,“太后,皇上所食用之物,全都经过银针验毒,奴婢等绝无可能将有毒的食物端给皇上!”
周蓁蓁连忙道,“是高仿药的原因。”
骆御医这时插话道,“可是高仿药用银针验过,银针并没有变黑。”
这正是她查证了皇帝起居注之后要说的了。
四皇子突然问,“你是说父皇是吃了那高仿药,然后中毒而亡?”
周蓁蓁颔首。
四皇子说道,“陈太妃也让人来领了一枚安宫牛黄丸,是为她奶嬷求的,本殿下看了,她的宫人领走的也是你所说的高仿药,她奶嬷本人也是长期吃药的,为何她没事?”
这编号可以在太医院看到记录。
廷尉问道,“四皇子,您的意思是?”他心直打鼓,感觉四皇子这问题来者不善。
“很明显不是吗?父皇确实是中毒而亡的,而凶手不是安宫牛黄丸也不是高仿药,而是太子!当时太子趁着给父皇喂药的时候,将毒药喂给了父皇!”
四皇子此话一出,太子一系的官员全都变色,朝四皇子怒目而视。
唯独太子,坦荡而淡然地道,“孤没有弑父,孤问心无愧。”
四皇子冷笑,恨他这份淡然,更恨背后给他这份底气的那个人!
周蓁蓁看着四皇子,原来他早就等在这里了,即使她不揭露‘皇上’是毒发身亡的真相,他也会揭露的,为的就是将弑父的罪名扣在太子的头上。
四皇子这话直接让周蓁蓁上岸,然后死死将太子摁下水。之前就说过,‘皇上’的死,必须有人为此负起责任,当时两个嫌疑,安宫牛黄丸或者太子,哪一个份量都足够。现在这罪名明显扣不上周蓁蓁头上了,他当机立断地锁定了目标,不,应该说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太子。
但是,太子和袁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怎么会允许他这样攻击太子呢。
“哎呀,你们也太奇怪了。这么一个明显的谋害皇上的局在这里,你们不去查,非要纠着我和太子不放。难道你们只想随便交差,而不是想找出真凶,以慰皇上在天之灵吗?”
周蓁蓁的话让所有人都紧绷起来。
太后不满地看向诸位臣工。
“四皇子,你还怀疑太子?”周蓁蓁好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说弑父,你的可能性还比太子要大一些。”
周蓁蓁说这话时,四皇子看她的眼神冰冷得就像看一个死人。
太子一系的,倒是满意地看着她。
“皇上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太子年富力强,又已经监国,与国君也相差无几,这点日子他还等不起吗?非要冒这天下之大不讳?”
说完这句,周蓁蓁环视四周,“如果你们硬要说我袁家有谋害皇上的嫌疑的话,说句得罪诸位的话,诸位和我们袁家是一样的,同样有谋害皇上的嫌疑。太子遭殃,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暗中投了新主子? ”
周蓁蓁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瞪了过来。
“依你的话,你和太子都没嫌疑。那你倒说说,父皇中毒而亡,他这毒从何而来?”四皇子反问她。
他的死士汇报,贺灿曾说过,他那好‘父皇’的死因,不会有人查得出来的。贺灿的手段,他还是相信的。
“皇上的死,还是因为误服了高仿药的原因。如果他当时服用的是真正的贡药,是不会暴毙的,最多就是对他的身体有损害,并有碍寿元。”周蓁蓁再次强调这点。
“但是,服用了高仿药就不一样了。安宫牛黄丸是根据中医"以毒攻毒"的辨证思路开的方子,由十几种药材按君臣佐使的配伍原则严格配制而成。这一批高仿药明显只有九种成分,配伍不全,配伍的药材用量也不对。这方子的配伍是极不科学的,毒副作用会非常大。”
“御医太医们都应该知道,一副药的组方结构是严密的,根据君臣佐使的原则配伍。就说其中的佐药,可以消除减弱君、臣药的毒性,或者制约它峻烈的药性。”
太医院的人都点头,证明她所言非虚。
“安宫牛黄丸是一个现成的方子,它的用药包含了朱砂、麝香等十几种中药材,是先辈根据以毒攻毒的思路,才添加到方子里用以治疗病症的,它目前的配伍是最严苛最稳定和最恰到好处的。”
“高仿药首先是配伍不全,用药份量也是胡乱搭配的,这两方面都破坏了原先安宫牛黄丸稳定严苛的配伍关系,致使君药牛黄麝香和臣药的药性毒性得不到抑制和减弱,银针检查不出来毒性,但它们被制成药,这药是非常的不稳定以及危险的。其中朱砂含有不稳定的毒性,容易被引发,还有雄黄……”
其实朱砂就是硫化汞,而汞是有毒物质,还有雄黄,也容易与某些物质发生反应。
周蓁蓁不能和他们解释化学反应,只能用简单易懂的话和他们说明。
“我之所以会说皇上是被人有意毒害的,是因为我发现,有人故意引发朱砂和雄黄的毒性,从而致皇上中毒而亡。”周蓁蓁终于揭开了皇帝死亡的真实原因。
周蓁蓁的话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寒毛直立,这样的手段,真的是匪夷所思。
太后抖着手问,“对方是如何引发的?”
周蓁蓁回道,“据我观‘皇上’近日的起居注,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咸菜。”
安宫牛黄丸中含有雄黄,不宜与硝酸盐类同服,否则同服可生成硫代砷酸盐,使疗效下降,增加毒性。
而咸菜,就含有硝酸盐类,特别是腌制三天左右的咸菜,所含硝酸盐类达到峰值。
“咸菜?!”众臣工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对,咸菜与这朱砂雄黄用量极大的高仿药同食,会使人中毒。这个可以试验的,用一只家禽,再拿些腌制三天左右的咸菜。”
周蓁蓁都这样说了,太后点头,于是很快就有人送来一只鸡。
按照方法让它同食了咸菜和高仿药之后,没多久,它便抽搐死亡。
看着这一幕,众人有点被吓着了。
太后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但眼中的怒火却像要喷涌而出。
贺灿死死地盯着周蓁荼,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一手捏死她!他设计得那么妙的一个局,被她毁了,全毁了!
看着贺灿这样,四皇子哪会不知道他们这次又输给了周蓁蓁输给了袁家了呢。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是能赢的。
周蓁蓁觉得可以揭秘了,“太后,三位大人,你们真该查一查了。这明显就是一个局。皇上为什么会怒极攻心?是听了马将军参我三叔那尚不确切的通敌卖国的消息?这样让人上火的消息不是一律都先在太子那过一遍,再与群臣商议过之后,才决定递不递到皇上跟前的吗?那日怎会贸贸然就通报给了皇上?这事是谁指使的?”
“还有,咸菜乃乡下之物,皇上怎么会想起来食用的?这一点也很可疑。最后给皇上服用的安宫牛黄丸是谁去取的?我看供药里,至少有一半是真药,那人偏偏拿了高仿药给皇上服用,这仅仅只是巧合吗?”
“我数一数,以上这三处疑点,外加少府收贡品时却让人参入了高仿药,还有我之前让人收集的疑似假药制造点,一二三四五,五管齐下,指向性应该很明显了吧?”
这些细小不起眼的小事,串起来就成了大事。周蓁蓁相信,以贺灿的心性,一定自得于此计,且为了不打草惊蛇,好几条线索估计暂时不会处理。
“这些你们不去查,反而一心在我和太子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呵呵。”
至此,周蓁蓁一席话,快刀斩乱麻,整理出来一个清晰的思维,谁也不敢反驳。
今天这堂审案,几乎就成了周蓁蓁的个人秀场。
袁五嫂此时双眼放光地注视着台上的周蓁蓁,觉得她此时真的是太耀眼了。
不止她,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周蓁蓁,袁家这媳妇,真的太……无法言说。
一直窝在角落里当隐形人的三皇子,此时抓紧了衣襟。
三皇子觉得如果他此刻在府中的话,一定要叫婢女给他顺顺气,太可怕了,一路看来,他四皇弟和贺灿多精妙的布局啊,被周蓁蓁这个女人砸了个稀巴烂。
贺弦说得对,这女人又聪明又邪门,他想不明白当初自己怎么一门心思去和她作对的?和她做对也就罢了,她身边还站着袁溯溟,那也是一个狠人。
幸亏这次他早早下了四皇弟和贺家的贼船,不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水深火热呢。
太后低斥,“都听到没有,还不照办?!”
众人精神一震,照着这五条线索去查,他们就不信挖不出来一些东西。
正如周蓁蓁所说,只要查出一半来,其指向性就明显了。
他们也不是真的就蠢笨无能,而是太子牵扯上弑父的嫌疑,让太子一系的人马很被动,其他人也很无措。
“哀家刚才让人查少府,有结果了没?让去查假药制造点,结果又是如何?”
随着太后的催促,宫里的人员高速地开始运转开来。
周蓁蓁想到此刻还隐在暗自的皇帝,心中叹气,既然是刀,就要有刀的觉悟。
“五条线索,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那我做为苦主,为了能尽快找出真凶,就大言不惭再说两句得罪人的话。”
“你说,只要能找出真凶以慰我儿在天之灵,有什么后果,哀家替你担着。”太后此时对周蓁蓁满意得不得了。
“我刚才说过了,皇上之死,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害!既是谋害,那当然就得有动机,也就是做这事的目的。谁在这场阴谋中获得最大,谁就有可能是主谋。”
周蓁蓁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看向四皇子。
她自顾自地往下说,“皇上驾崩,太子有弑父嫌疑,储君之位不稳,若无法自证清白,恐怕太后娘娘以及宗室不会赞成他继位的。余下的皇子中,二皇子出继,三皇子在去年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格,六皇子为异族妃嫔所生,余下两位皇子皆为稚子。最有资格也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会是谁呢?不是别人,就是四皇子呀。你们说,我分析得对吗?”
所有人都看向周蓁蓁,她还真敢说啊,没看到四皇子都已经脸黑得如锅底了吗?
太子看向她的目光满含笑意,终于有人揭穿他四皇兄狼子野心的真面目了。
此时有老臣出列,“太后,三位大人,袁七少夫人言之有理,臣等请求将四皇子以及几位皇子暂时拘禁起来。”
太后一挥手,“今日必能查出真相,所有人都不得离开。”
太后这话,也算是合乎了刚才那位大臣的提议。
太后的决定,让一些心思深的大臣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太子和四皇子。
京城城门
从得知皇上驾崩,到回到京城,袁溯溟将时间压至最短。
他从那一队精兵之中,挑了二十精锐中的精锐。一路上,马歇人不歇,终于在两日后赶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