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先是一愣,进而一喜,“王大学士也会到庐江?”
“太子新立,王大学士,这位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太子太傅。二弟,这是我们沈家的一个机会,一定要抓住明白吗?”
“我明白。只是我们用了一招引蛇出洞,可不管是千行本人还是李现都很沉得住气。跟踪李现有一段日子了,他接触的人完全没有一点可疑之处,都是他以往经常来往的。以致于我们丝毫没有进展。”沈衡继续说道,“他们不动如山,对我们放出去的消息他们就好像从不曾慌乱动摇过,镇定如山的样子,就像是知道我们的底细一般。”
沈衡一直处理庶务,所以纠结于此,但沈律却不会,他一眼就看出症结所在,“你忘了思考他们这种表现的原因,他们应该笃定了千行不可能会和浩瀚书肆合作。”
沈衡一愣,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明白了,我会从与咱们沈氏有宿怨的人家开始排查,看看近来有没有哪家与木子书苑走得比较近的。”
沈律点了点头,老二这思路是对的。
“大哥——”沈衡有些迟疑地道,“近来几个针对周氏的计划都夭折了,即使不夭折都进行得很艰难。常常让我感觉到对付周氏一族难度加大了,有时甚至会产生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沈律笑了,安慰他,“难是正常的,周氏好歹也是延续百年的家族了,之前你的计划顺利,周氏也明着暗着吃了几次亏,就以为周氏是砧板上的肉,很容易对付是吧?”
难也得迎难而上,他们沈周两族有太多的利益重合和冲突的地方了,只有将周氏一族扳倒,瓜分得来的利益才能让沈氏一族更进一步。
“不是那种难,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沈衡觉得,用对付周氏一半的力气对付别的族,早就获得颇丰了。
“对了,有人看到原郑氏名下的一些得力下属重新在庐江走动了,他们现在效力的新东家是周家四房的周蓁蓁。”沈衡觉得这事有必要和他大哥说一声。
“是她?!”
“据罗成那些回来庐江的人说,郑氏产业交接之后是罗成、江青带着他们投奔李家的,不知为何,李家反手将他们转给了周蓁蓁这个外孙女。”说着这些的时候,沈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隐隐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之前就说过周蓁蓁这个姑娘不简单。罗成这些人出现了,她是不是要有大动作了?”
沈衡很快就被沈律的问话转移了注意力,因此错过了挖掘郑氏托孤一局的真相的契机。
“据下面的消息称,周蓁蓁将位于梨花街的布庄收了回来,此时正在进行装修改造,不知道打算拿来做什么买卖。还有,她在周家坊外围西北处也拿了一块十亩的地,还雇了不少人,正热火朝天地起着房子。”
这么大的动静是瞒不住有心人的,后面的消息,沈氏这边的人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回周蓁蓁做的买卖应该是与安宫牛黄丸有关,扪心自问,如果周蓁蓁是他们沈氏一族的人,他们也一定会支持她开一家这样的店的。
无疑,他们是不愿意周蓁蓁将店顺利开起来的。安黄的功效他们是知道的,因为有春林这个医道天才,他们知道的比别人还多一些。他们很清楚,一旦安黄广为人知,一定会在很大的程度提升周氏的声望,这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沈律揉着眉心,也感到了刚才沈衡所说的,在处理周氏一族的问题上时的吃力感。
“这事不急,咱们还得看看春林那边对安黄这药的分析进展,暂时放一放吧。最重要的还是将千行这个人找出来,顺利拿到‘四为句’的后两句,卖王大学士一个人情,好好结交贺家。”
“大哥,我知道了。”
如周蓁蓁所料那般,第二天霍家果然备了薄礼登门解决这事。
霍家来的人是霍家大公子并小公子,霍西潜的脖子处缠了一层厚厚的白布,伤患的身份扮得足足的,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很乐意走这一遭。
何老安人如临大敌,谢氏则是幸灾乐祸之余又不免担忧这事会影响到他们小大房。她们各怀心思地在正厅见了霍家兄弟。
可霍东来态度之好,出乎所有人意料。难道真的被周蓁蓁说中了,霍太守和霍大公子都是明理之人,不会和他们为难?
“此事皆因舍弟顽劣而起,今儿我们特地带了一些药材来,聊表歉意,还望诸位能原谅则个。”
周蓁蓁对这样略显模糊的道歉其实是不大满意的,甭管里面有没有袁溯溟的事,但霍西潜在这件事里主动欺辱周宪的事实是不可磨灭的。不是霍东来带了药材来,说上两句漂亮的话,就模糊过去了。况且旁边的霍西潜不甘不愿地坐着,这样的态度是道歉的态度吗?
但何老安人和她爹都觉得霍东来代表霍家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可以了。
这种情况,谢氏放心之余又感到难受,周宪闯了那么大祸竟然什么麻烦都没有?谢氏觉得,霍家一定是看在她丈夫周溶的份上才会轻轻放下这事的,一定是这样的。自觉被沾了光的她,心里更难受了。
霍家兄弟只在周家四房呆了一刻钟左右,就告辞了。
从头到尾,霍东来都没有将袁溯溟抖落出来,他从来都很清楚,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交好袁溯溟,周家四房若非周蓁蓁,他也不会登门做做姿态,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周蓁蓁回到蒹葭馆,被勒令卧床休息的周宪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姐,霍家来道歉了?”现实似乎没他姐说的那么残酷,有权有势的人也是讲道理的嘛。
周蓁蓁似乎看清了他眼底的侥幸,笑了,“云霏,你将刚才在正厅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说给咱们九少爷听。”
云霏:“是!今儿……”
云霏说完之后,周蓁蓁问周宪,“听出什么来了?”
周宪满脸的疑惑,“姐,霍西潜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一句道歉的话啊,对不起都没说。”
“还算没笨到家。你觉得这样的道歉是有诚意的吗?”
周宪摇头。
周蓁蓁摸了摸他的头,“所以你要知道,地位比你高的人,连道歉都是屈尊降贵的姿态。况且霍家今天会走这一遭,并不是因为我们周家本身,而是因为另外的原因使得他们不得不如此。”狐假虎威罢了,没甚可得意的。
翌日,庐江码头
祝良带着人下了船,登上马车,到了沈家别院,直接就到了袁溯溟的书房。
“你个混小子,到底什么事那么急着催我回来,知不知道为师人已经到了江阴?”说着话,他直接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这几天赶路,半条命都快要没了。
第一次打照面时,周蓁蓁感觉祝良像是四十出头,她不知道的是其实祝良已经年近五十,只是保养得宜,看起来年轻。
“你也可以不管不顾,继续游历的嘛。”袁溯溟答得漫不经心。
“混小子,你弄了那样的两句话扔过来,为师我还能无动于衷吗?”
两人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所以说话的时候比较随意。
袁溯溟道,“据我所知,王硕那老家伙已经在前来庐江的路上了,不日便能抵达庐江。”
祝良闻言一默,连那老家伙都惊动了?
“我们袁家收到的消息,新太子的太子太傅,估计就在您和王硕之间做选择。你也知道,那一位不出意料应该会非常安稳。”袁溯溟在这话题上点到为止,然后接着说,“我觉得‘四为句’对你来说会是一个机会。”
祝良沉默。
他这徒弟的感觉没错,这‘四为句’他虽然只知前二,但后两句应该也昌磅礴厚重的,不输前两句。通读‘四为句’,或者能得到不小的感悟,在进阶圣儒大道上大受进益。
四为句,乃真正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千行是何人?枉他通读经史子集,论经义大道,许多资历老成的老学究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于独处时自忖,即使再孜孜不倦地钻研十年儒家典籍,也未必能说出那样震耳欲聋的话来。
这话不论出自于何人之口,都不会默默无闻于世间。他在记忆中翻遍庐江大大小小钻研儒道的友人,都没觉得有哪位对儒道的研究到达了这样高的境界。
听到自家老师对千行给出这样高的评价,袁溯溟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袁溯溟有些含糊地道,“我帮你约见她吧。”
祝良侧目,这才多久,他这徒弟就知晓千行的身份了?要知道,千行此人太神秘了,从没有露过面,无人知道他具体是何人。这些消息他之所以会知道,是自打在半路上接到他这好徒弟寄来的神童一书,他就一直留意庐江这边关于千行的消息了。他还知道即使神童大火,他本人都没有现过身。
“她是何人,等你见了自然就知道了。不过她可能有事求你。”
“求我?”祝良目露惊讶,“何事?”
“她有个弟弟,目前十一岁稚龄,想要给他找个先生。”说到这,袁溯溟的声音有些低沉了。
祝良更觉怪异了,能悟出‘四为句’的人,至少应该是熟知儒家典籍的大儒吧?这样的人,教导弟弟还需要假他人之手吗?他本意是想见一见千行本人,与之论一论经义大道,藉此在学问认知上能解惑并有所进益。
“确实是如此。”袁溯溟确定他没听错。
祝良兀自沉吟,师徒关系,相当于半子。他目前祝门之下已经有三个弟子了,他原本是打算此生再收一关门弟子就够了。因为是关门弟子,他要求自然就高,非良才不收。至少那孩子他要见一见再说的。
第50章
对周宪而言,这几天, 和姐姐一起住在蒹葭馆, 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也是这几天, 让他见识到了他姐姐的忙碌和自律。他才恍然, 不知什么时候起, 他姐姐和之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而且是慢慢变好的那种改变。
他因为腹部的伤的关系,近来不宜进行跑跳等剧烈运动, 但一直躺着他又很无聊。
特别是看到他姐那样努力之后,无所事事的他更会有一种罪恶感,于是他让林奶公将他的书都搬了过来。
他想要学习,周蓁蓁也不拦着, 但会在两刻钟左右就让他歇上小一刻钟, 并且帮着他, 将他要学的东西间隔开来,兼顾合理性与趣味性,中午的时候还会强迫他歇上大半个时辰左右。周蓁蓁做的这些,都是参照后世高校九年义务教育学校所用的教学时间分配制度来安排的。周宪渐渐地适应良好。
八月十五之后,眼见的, 一日一日秋意渐浓。
周蓁蓁让人搬了一张美人榻和摇椅出来,又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茶几,还上了茶水点心,这些就放置在红枫树下。
在屋里休养的周宪也一起被移了出来, 毕竟一直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
姐弟二人这样,颇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看着被秋风吹落的红枫叶,周宪兴致很好地建议,“姐,我给你背诵一段诗文好不好?”
“好呢。”周蓁蓁躺在摇椅上,整个人惬意得很。
“我新学了《诗经》里的《生民》,就背这首吧?”
周蓁蓁挑了挑眉,这首《生民》对周宪这样大的孩子来说,算是艰涩难懂的了,之前他学棋的时候一直都挑一些简短又容易背诵的诗文来糊弄她,也是糊弄自己,现在他会主动去啃这些艰涩的文章了。
“可以。”
周蓁蓁手持着《诗经》躺在摇椅上。
而少年小小的身子,背对着人,面向红枫树,背诵声朗朗而起,没有经历变声期的声音有些雌雄莫辨。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听着小少年的背诵声,周蓁蓁有点走神,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些日子周宪的性子明显沉静下来了,褪去了孩子的淘气和浮躁。这一幕正是她一直期盼着能看到的,却又让她有些心酸,哎,都是成长需要的代价。
门房小厮领着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九少爷对着院子里粗壮的红枫树干抑扬顿挫地背诵着诗文,六姑娘手抓着书靠在摇椅上,不时地点头。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打扰。
终于等九少爷最后一个字落下,转过身来,“姐,我背完了。”
“嗯,背得不错,没有错误。”周蓁蓁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胎菊泡出来的茶水。
周宪很开心,抿了抿唇,眼里都是笑意。
门房的小厮上前一步,“六姑娘,这人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和你说。”
周蓁蓁抬眼一看来人,认出来是上次来替袁溯溟送信的那小厮,目光一沉,接着挥手让闲杂人等下去了。
云霏横了门房小厮一眼,然后带他出去了,“姑娘之前不是说过了……”
门房小厮很委屈,如果不是对方一再强调事情很重要,他怕误了六姑娘的事,这才带他进来的。
此时院子时就剩下周蓁蓁姐弟和那小厮阿时了。
周宪发现自家姐姐没有让他下去,也乐得呆在一旁,他好奇地看着来人。
周蓁蓁开口了,“我不是说过,他送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接的吗?”
来人低眉顺目,“我家主子让我给六姑娘带句话。”
周蓁蓁没有作声,阿时就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往下说,“我家主子说,事情有眉目了,请你于明日巳时到聚贤馆二楼竹子号雅间来一趟。”
周蓁蓁想了一下,才大概猜到袁溯溟说的是何事。之前游巢湖时,他得知自己弄出‘四为句’的目的是想让周宪拜祝良为师,曾说过让她别管后续的事他会帮她的。
“祝先生回来了?”
“是的。”阿时想起他过来带话的时候阿誉大管事吩咐的话,对六姑娘要恭敬,对她的问题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时心想,阿誉总管之所以能成为总管,长立公子身边不倒,靠的就是那份眼色啊,原来阿誉总管是早早就拜了山头呢。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对六姑娘的态度还可以再恭敬一些。
周蓁蓁只思索了一下,便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会准时到的。”
有些事还是需要当面说清楚的,总不能避而不见。她不喜欢任由问题积累,进而等到越发不可收拾,才不得不面对和处理,那样的话情况只会比之前更糟糕。
翌日巳时,聚贤馆
祝良没想到,来人竟是在祈福街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氏四房的女娃。
周蓁蓁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祈福街,一次是在沈家别院,是早就知道他身份的,所以并不意外。
见到周蓁蓁走进雅间,祝良迟疑,“你是千行?”
自家徒弟没有别的动作,看来是她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