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愤怒极了,连徐仲达再次犯蠢都顾不得理会了。
徐仲达凝视袁溯溟手中的聖旨,“袁大人,能否将聖旨给本官过目一下。”他提出这要求,还是因为最终还是不甘心罢了。
阮诩讶异地看了过来,“竟然敢质疑聖旨,徐仲言,你是第一个!”
徐仲言虚弱地笑笑,“袁大人和周蓁蓁私交甚笃……”
袁溯溟冷哼一声,还没说话,旁边的安庆府府丞陆铭就斥骂出声,“徐仲言,你大胆!竟敢质疑袁大人手中的聖旨!你不相信袁大人,难道也当我们这些上级是摆设吗?”如果聖旨有假,他们岂会跟随他办事?
袁溯溟道,“如果徐大人怀疑聖旨有假,大可上京到皇上跟前告我一状。”
徐仲达哪里敢?想阅览聖旨的要求自然不了了之。
阮诩道,“鉴于本官刚抵达庐江,对于案情的详细情况尚未了解,案子明日再开审!”这是阮诩端坐公堂后,妈徐仲言代之,下的第一个决定。
听到明日再升堂审案,不少人都面露失望之色。
“明日巳时准时升堂!”公布完时间,阮诩便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退堂!”
老百姓们相继离去,颇觉意犹未尽吕,他们三三两两谈论着今日公堂上发生的事,因为实在是太精彩了。
这次,周宸和周蓁蓁离去,终于没有人再阻拦了。
出了衙门,袁溯溟身上传旨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而阮诩和陆铭等人还得为明日的升堂做准备,故他们一行人便一分为二。
周海出于客气,邀请袁溯溟到周家坊作客。
不料他一口答应下来,倒叫他意外了一下,不过他看了周蓁蓁一眼,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周家坊,周海亲自送走马冬梅。
“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你帮忙。”周海对马冬梅说,他对马冬梅也是真感激,如果不是他,一般的讼师,恐怕难敌方琼,对他们周氏开局不利,后面会怎么样还难说呢。
“周少族长过奖了,这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马冬梅不好意思地道。
下半场,几乎由周氏一族以及周蓁蓁控场了,他完全插不上话。不止他,方琼也是一样的。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没用?而是友军太强了,省了他老大的力气,才让他变得没多大用武之地。
“诶,小马哥你太谦虚了,都有功劳,大家都有功劳。对了,你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另一厢,袁溯溟送周蓁蓁回去。两人一路,颇有些相顾无言的感觉。
这时,他的一个属下来汇报事情。
周蓁蓁自觉后退几步,袁溯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专心听取属下的汇报。
周蓁蓁就是觉得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她疑惑地连扫了几遍。
阿誉适时出现在她身边,“六姑娘是觉得公子走路的姿势不对?”
“你知道怎么回事?”是受伤了吗?其实并不明显,只是她比较细心。
“公子五天之内连轴转,几乎都是在马上度过的。”从京城到承德皇家围场拿圣旨,再从承德到太原府寻阮诩,然后再到安庆府转庐江,这一路来,连他这么个皮糙肉厚之人,都吃不消,何况公子呢。
第73章
四五天时间都在马上?那大腿内侧不是都被磨破皮了?周蓁蓁下意识又朝他腰腿看了一眼, 难怪走路有点怪异。
她这才注意到,许是四五天连日奔波的原因, 其实他现在的样子,真的是风尘仆仆,仔细看, 还能看到他发际的小细发都打结了。
推人及己,周蓁蓁突然意识到, 自己呆牢里四五天, 久不梳洗,身上也沾了一股味。还有, 她能感觉自己脸上油光满面的了。
她此刻庆幸自己不是大油皮,否则这五天, 光靠帕子沾点水擦脸, 早成了大油田。
袁溯溟对她的视线很敏感, 正好属下也汇报完了, 他就朝她走过来。
周蓁蓁很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之前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现在注意到了, 不由得浑身不自在。
他走近了,周蓁蓁注意到他脸上布满了细细灰尘, 特别是他右边鼻翼旁黑黑的一点像颗痣一样粘在上头, 他左边的鬓发角那里还杂着一小碎纸。
他们此刻见到的算是相识至今对方最狼狈的一面了吧?
现在两人就如同老鸨落在猪背上,谁也别笑谁黑。
袁溯溟感觉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不经有些疑惑, “怎么了?”
周蓁蓁想将手帕递给他让他自己擦一擦,但想到她的手帕这几日一直在用,有点脏了。她顿了一顿,对他说,“你右边的鼻翼有个不知道是啥的黑点。”
闻言,他伸手一揩,鼻翼处的黑点就出现在他食指上,“嗯,确实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的。”
“那个——”
“嗯?”
“你左边的鬓角发里也粘了一点白白的东西。”
他伸出手捋了捋,没捋下来,那白碎纸反而越躲越深了。
“我帮你吧。”周蓁蓁脱口而出。
袁溯溟的左手顿了顿,道了一声好。
周蓁蓁说出那话之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大乾朝,这样的举动好像有些过于亲密了?
但他已经在她跟前半蹲下了,而此时,阿誉拉着周渊站得远远的,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他们的状况。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用左手拔开他浓密的鬓发,然后伸出右手将那丁点碎纸片从他头发上拿下来,然后微微退开,“好了!”
为避嫌,周海还是安排周渊跟着的,总不能让他们孤男寡女地呆一块。
此时从周渊的视角,觉得他俩站得太近了,他连忙挣脱阿誉的纠缠,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袁大人,你一路辛苦了,我们少族长请你到我们族里暂作洗漱。”
袁溯溟早在周渊飞奔过来时,就已经直起身来了。周渊的话落,他不由得看向周蓁蓁。
周蓁蓁此刻确实有些受不了自己脏兮兮的样子了,“那我也先回去洗漱一番。”
这一日的周家坊并不平静,甚至连族学都难得放假了。
一切皆因徐仲言升堂开审周宸盗窃一案时,族长太爷虽然没去府衙旁观升堂,但有族中年轻的小伙子负责不间断地往回传递着消息。
宗房聚集了很多族人,所有的人的情绪都随着每一次传回来的消息起起伏伏。
当第一个消息传来,说升堂之初,他们周氏请的讼师马冬梅与方琼你来我往打成了平手,他们立即松了一口气。
方琼的大名他们都有所耳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讼师对上大名鼎鼎的大状,不仅外人,包括他们这些族人都没抱什么希望。
但消息传来,马冬梅面对方琼竟然没有败下阵来,当然,也没有赢,但所有人都满足了,毕竟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不是?
第二个消息传来时,他们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周宸,宗房小公子,在面对沈氏的节节进逼时,为自己为周氏不受到诬蔑,宁可性命不要以死证清白。
幸亏有个衙役扯了他一把,他人没事,只是额头破了一个窟窿,流了不少血。
后来,当他们听到周氏的药墨竟然打败了沈氏的千里霜,获得墨务官何大人等的交口称赞时,都恍然了,原来他们周氏在药墨的研制方面这么厉害了吗?
还有周蓁蓁,她在升堂后半场的表现,不止惊艳了公堂之上的众人,也深深震撼了他们这些等候消息的族人。
她就像一个英明的掌舵手,不畏强权,不惧艰难险阻,驾驶着周氏这艘航船直指困境问题的关键与薄弱点,通往直前。
最后这起盗窃案,他们周氏赢了。
这一波三折的剧情起伏,堪称一出大戏。但听完之后,所有人眼睛都湿润了,赢得太不容易了。
紧接着,他们油然而生的是强烈的宗族归属感与自豪感。
此刻,他们为自己生于周氏,有幸身为周氏族人而骄傲。
谢氏这边也派下人去宗房听消息,完了再传回来给她听,而她的情绪起伏却是和族人相反。
谢氏脸上的笑容是渐渐消失的。当听到最终周蓁蓁还是因为牵涉进了人命官司被继续关在大牢时,笑容还昙花般的盛开了一会。等京城袁家袁七公子持着聖旨来救周蓁蓁的消息传来,她便彻底没了笑容,最后她砸了一套茶杯。
“真是苍天无眼啊!周蓁蓁怎么就被放出来了呢?”情绪起起伏伏,谢氏最终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水。
就在这时,一位身姿修长的少年郎出现在门口,疑惑地问,“娘?”
屋里伺候的丫环惊喜地道,“大夫人,是二少爷回来了!”
谢氏迅速转头,“寄儿?”
丫环建议,“大夫人,你和二少爷移步东次间说说话吧。这里我让人打扫打扫。”
谢氏胡乱地点着点,母子二人来到东次间。
周寄笑问,“怎么了这是?”
“寄儿,你妹妹,被关进宗祠了啊……”
在谢氏的叙述下,周寄得知了近段日子家里发生的事,知道了他娘和妹妹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更知道他妹妹周盈盈竟因为小二房的周蓁蓁被宗房太爷下令关进了宗房。
具体原因未知,谢氏只知晓宗房给出的罪名是罔顾宗族利益泄露宗族机密。
说完了这些事,谢氏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儿子回来她终归是高兴的。然后她不由得将心神放在儿子身上了,“对了寄儿,你回来怎么也不派人通知一声,也好让为娘去迎一迎你。”
周寄笑笑,“儿子是和二叔结伴回来的,所以就没有惊动祖母和娘亲。”
“你二叔周涎?”一提起小二房,谢氏心情就不好。
“嗯,儿子是在安庆府遇到二叔的。二叔当时见到了祖母派去寻他的人,说六堂妹出事了,我们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那就是个祸害,遗千年,死不了的。”谢氏又忍不住说起周蓁蓁的事来,“你说她的运道怎么就那么好呢,要是你妹妹有她一半的运道,也不至于写封信都被发现,最后还被关在了冰冷的宗祠里。”
“娘,别多想了。来看看爹和大哥托我带回来给你和妹妹的礼物。”周寄顿了顿说道,“晚点我走一趟宗房,争取让族长太爷将妹妹放出来。”
谢氏不住地点头,“你尽力而为吧。我去给你准备热水和吃食……”
周寄心一暖,“娘,那些活就让下人去干。”
“那我也得盯着,省得那些人做事毛手毛脚的做事不上心。”
庐江码头
开船前,贺弦终于知道袁溯溟赶来庐江干什么来了,持着聖旨来保周蓁蓁。
从个封迟来的家书里,他也得知了这聖旨的由来,几个皇子及长公主相斗,最后倒叫袁溯溟的姑母捡了便宜,凭着一颗安宫牛黄丸得了救驾之恩。这才有了这道聖旨。
可惜,这封家书来得太晚了。要是早一些的话……不过算了,他们已经拿到了想要的,对除掉周氏一事,他可无不可,现在麻烦缠身的只是沈氏。
不过,他转而一想,那聖旨下得也太巧了点,有没有可能是袁溯溟设下的一个局?
不得不说,你的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随即贺弦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是局,这其中有太多需要环环相扣的地方了。
首先这一局中必不可少的道具就是安宫牛黄丸了。救了太后娘娘的安宫牛黄丸应该是周蓁蓁给袁溯溟的,然后辗转到了他大姑母手上。按照他推测的思路,那岂不是袁溯溟他们在庐江时就预知了这一切?
不可能的,他俩又不是神仙,哪能预料到后面的事呢,况且当时袁溯溟离开庐江的时候,周氏的祸端还没显露出来呢。
这么一想,他便打消了他心中的怀疑。最终只能将这一切归结到周蓁蓁的好运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家信,吩咐道,“将这消息给沈氏送过去,省得他们觉得贺家太过无情。”
沈氏宗房
贺弦传的信很快就到了沈律手中,他看完之后,久久不语。
“大哥,将那批犀角给出了吧。”沈衡忍不住道。
沈律默默点头,尽管他对犀角卖出去的预期很不乐观。
“可以做准备,但在周蓁蓁案子结束之前,就别去自取其辱了。”
能大量吃进犀角的势力不多,但肯定都不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那批犀角是怎么来的,顾氏盛氏等大家族估计都门清。现在周氏势盛,他们避沈氏都不及呢。加上那批犀角又是以那样的手段弄来的,他们肯定是不会沾这脏物的。
他沉吟半晌,问道,“对接下来的事,你怎么看?”
他大哥竟然主动问计?沈衡一惊,不由得凝神朝他望去,他大哥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运筹帷幄的强人形象,但现在在烛光下看,一瞬间看着竟然苍老许多。
沈衡顿时心有戚戚,和周氏斗,真是太耗心力了。
“你之前说得对,和周氏斗,真的越来越吃力了。”沈律苦笑,“大哥后悔没有听你的,但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再难咱们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大哥不必过于悲观。”沈衡咬牙道,“大不了,大不了就损失这一批犀角。咱们沈氏底子厚,还损失得起。”
沈律摇头,“没到那份上。明天的案子,如果合我们预期的话,那就不算输。”
“大哥,到了现在,一动不如一静,不如咱们就先静观其变吧?”沈衡建议。
沈律缓缓地摇了摇头,问他,“你觉得阮钦差能破解得了那案子吗?”
“应该不能吧?”沈衡迟疑。
“你看,你现在都不像之前那样,有十足十把握了吧?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周蓁蓁此人一身的本事也不知打哪学来的,并且运道怪异,常能诡异地化险为夷。你知道吗?本来我是打算今晚在牢里动手将她除去的,这念头刚动,聖旨就到了,皇上那道口谕就像是针对我那心思一样……”
沈衡吃惊地张了张嘴,“那大哥你意欲何为?”
沈律默默地看着沈衡,“我打算将莫大的尸体给毁了。”
沈衡一惊,“大哥这样悲观?”他这是完全不看好这一局能困住周蓁蓁啊。
他又问,“一定要这样吗?”他们的赢面还是很大的啊,这样做等于放弃了通过这起人命官司制裁周蓁蓁的机会。
“是的,一定要这样。这样做,并不是说就是放弃了通过这起人命官司来制裁周蓁蓁。我们可以伪装成周氏的人毁尸灭迹……”
说着沈律站了起来。
“正如刚才我说的,周蓁蓁这人不能以常人度之,我寻思着,不能给她一丁点的机会。周蓁蓁的安宫牛黄丸救了太后娘娘,如果此案查出最终与她无关,这药一定会有莫大的造化的。唯有将尸体毁了,没有了死者的尸体,他们就永远解为开莫大的死亡之谜。对周蓁蓁对安宫牛黄丸来说,就永远都是一个污点,伴随一生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