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寄和周盈盈两人重新启程之时, 就被周宴叫上了他那辆马车。
周宴磕着眼, 没有说话。
其实他是想和周蓁蓁交好的,不仅仅因为她有可能嫁入京城袁家的原因。当然, 这也是一大原因。另外就是因为她本身具备着强大的能力,这样的家人盟友,不仅不会拖后腿, 还不时能提供一些助力。
对方现在已经具备了让他们慎重对待他们之间关系的份量,他们就不能再以老眼光老方式对待了。
但自己弟弟妹妹和人闹得那么僵,他也识趣地不去套那近乎惹人厌烦,只期待日后能慢慢修复关系。但看看他的蠢弟弟都干了些什么?
他本来懒得说他们的,想让俩人这一路好好自我反省一下。但显然,他们辜负了他的好意。
周宴睁开眼,开门见山就问,“你今天干什么去打扰袁溯溟和六堂妹?”
周寄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只是去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而且哥,你干嘛将我强行拉走?”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人家凭什么搭理你?替你们考生求情的事,自有族长太爷他们去道谢,用得着你?况且你真是这样的心思吗?如果是,那么之前那么多机会可以感谢,你为什么没有去感谢人家?”
自家大哥一连的反问直戳人心,让周寄的脸色很难看,“我自认没有失礼之处。”
“人家不需要!他为什么‘顺道’送六堂妹,你还看不出来吗?”看到他这副口不服心也不服的模样,周宴压下心中的怒气,压低了声音问他,“周寄,你忘了他是袁七郎了吗?!”他忘了这人在他们那张惹不起的人的名单里排位极其靠前了吗?
“他看上六堂,我们应该重新审视与六堂妹的关系,慎重对待,而不是以为他变弱了变成了你能欺辱的对象了。”周宴的话很明确,袁溯溟和周蓁蓁好,只会拔高周蓁蓁的地位,而不是被周蓁蓁所拉低,他以为能像以前对待周蓁蓁那样随意地对待袁溯溟,那就错了!
周寄的心一颤,“我没有轻视他,我只是……”
周宴当然知道症结出在哪里,“我知道你只是心疼盈盈,我也心疼。但我们对自我要有个清晰的认知,这世上有些人我们得罪了也没关系,却总有些我们得罪不起的人,而现在六堂妹袁溯溟恰恰就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你们总不将六堂妹当一回事,纵然她能看在同是亲缘关系的份上不计较。可俗话说夫妻一体,这些看在袁溯溟眼里,会不会心生不快?”
“可她周蓁蓁凭什么要让盈盈受委屈?”周寄始终耿耿于怀这点。
敢情他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周宴板着脸道,“你问她凭什么?凭她为族里做了那么多的事,凭她得宗房亲眼,凭她被族人称为周氏一族的护族之光,凭她以后有可能嫁入袁家!这些够了吗?”
“大哥,你别说了!”周盈盈掩面而泣,被至亲之人点出她不如周蓁蓁,甚至有可能这一辈子都比不上她,她的心好痛。
周宴也不想点出这样的事实来伤害他妹妹,只是他非常不明白他们的想法,为什么死活盯着周蓁蓁?内斗、压服对方有什么好处吗?
女子好斗,他一直以为周盈盈的不平之气是一直呆在小地方,没有见过大世面,只纠结于她与她圈子周围的人的高低强弱的原因。他寻思着,等去了京城就好了。京城残酷着呢,也好将内斗转向外面。最令他失望的是他弟弟周寄,明明在京城呆了那么久,那样残酷激烈的竞争他是知道的,好歹周蓁蓁也是他们堂姐妹,自家人不抱团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犯蠢和自己人交恶。
周盈盈扑倒在被褥上压抑地无声地流着泪,周寄则是靠在一旁的车壁上。
周宴叹息着,成长总是伴随着疼痛的,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六堂妹有句话说得对,或许盈盈在我们这里,犯了错是不需要惩罚的,但外面的世界规则却不是这样的。这样的事,到京城不会少。我们没有那个能力让她无视所有的规则,所以,我们一定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而非一味地护短。”
周蓁蓁的马车上,姐弟两人也在说话。
“姐,二堂哥眼里没有我们。”周宪指的是刚才周寄过来给袁溯溟敬酒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他不通礼数,咱们不学他。”周蓁蓁烦他,护短也得讲点道理,不能完全以周盈盈的喜好为准则吧。
况且他那行径,即使他心里不承认,其实也就仗着他们堂兄妹的关系而已,换了一般人,他敢到袁溯溟跟着逼逼?
“姐,咱们真要去看大姐吗?”周宪问的是他们一母同胞的大姐,嫁到润州的周澜澜。
按照周蓁蓁之前的记忆,她大姐会在泓大婶子去世后不久哭着回来,一开始她夫家陈家那边说是要休了她,但周氏这边自然不肯,她大姐最终拿到了一纸和离书。
泓大婶儿出殡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她大姐回来。
但都十月底了,她大姐仍旧没有回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所以这次去江阴的时候,她就打算先到润州看看她大姐。
他们一开始走的就是东进的线路,等到了润州看了周澜澜,再转东南向到江阴。
“嗯,再过两天我们就能见到大姐了。”庐江到润州五百里地,直线,以他们现在一天一百多里地的进程,不出意外的话,第四天他们能到润州。
“我都好久没见过大姐了。”周宪趴在软软的被子堆里,小嘴叭叭地说着话儿。
过年的时候回来娘家住了一晚,确实挺久了。
“我不喜欢大姐夫。”
周蓁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想到上辈子被和离后没几年就去世的大姐,她也不喜欢这个大姐夫。
这天他们投宿的时间早,等洗漱完,又来到一楼的大堂用完饭,天还是亮着的。
袁溯溟和她说,这附近有一片梅树林,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周蓁蓁点头应下邀约。
梅林不大,只有二三十株梅花,但每一株梅花含苞待放,清洌幽然的香气流散于清冷的空气中,沁人心脾。
袁溯溟还特意挑了一枝形态瘦美的梅枝,费了点劲折下来送给她。
周蓁蓁没想到,在现代她收男友送的玫瑰,在这里收到一枝梅花。
她把玩了一下,袁溯溟担心她冻手,便让她将梅花交给云喜,然后拉着她漫步梅林中。
傍晚,风大了起来。
一阵寒风吹来,吹动着梅树上的积雪,雪溯溯而下。
“小心!”
袁溯溟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她冷不防跌进一个温暖又带着皂香味的怀抱。
周蓁蓁回头一看,一大捧雪就摔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上。如果不是袁溯溟将她拉走,这雪肯定就砸她头上了,一想到这些雪会钻入头发,在她的头皮融化成水,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冷颤。
周蓁蓁动了动,他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
她脚步顿了顿,也不着急完全脱离他的怀抱,微微退开一点,方便两人说话。
他低头,她抬头,两人面对面的。
这是周蓁蓁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袁溯溟挑眉,他从小被夸到大的。什么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仪表不凡,太多了,他听得都麻木了。
“太多了。”他顿了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他们说他们的,我没当一回事。”
所以呢?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周蓁蓁蓦然就心领神会他未尽之语“你说的,我就当真了。”。
行吧,那你就当真吧。
他骨相很好,也就是颌面很好,这是整个容貌的基础。
后世有些姑娘去整容,整了眼睛整鼻子,嘴唇削薄啥的,估计能弄的都弄完了,也没好看到哪去。很大一个可能是她们忽略了颌面这个基础。有些人颌面长得不好,或颧骨过高、下颌角肥大、颌骨或突或缩,这些都会影响到整个颌面的美丑。袁溯溟这长相,是标准的中原人的长相,眉似山峦,浓而不乱,说明兄弟姐妹得力,为人有毅力:眸若星辰,鼻子高挺……
他眉眼间的距离她很喜欢。
“笑什么?”袁溯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起来瞬间动人的小脸。
“听说过眉压眼吗?”
这明显是说面相的词?袁溯溟挑眉,“你说。”
“藏精于骨,现精于眉。眉压眼,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眉毛压着眼睛,这是丈母娘最不喜欢的眉型。”
“为何?”
“眉压眼,代表了贫穷,难以聚集自己的固定产业。还有,眼代表君,眉代表臣,眉压眼代表了臣夺君权,拥有这样眉眼的人容易被属下夺权欺压。”说着,她还拿着一根手指放在他眉眼间量了量。
袁溯溟低下头,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折腾,“如何?咱们这能不能讨岳父欢喜?”
“放心吧袁公子,你眉眼间能放下一根多的手指,一定是最受岳父和丈母娘喜爱的女婿。”
袁溯溟心中一动,“看你对面相这些颇有了解,痣呢,你对痣有研究吗?”
周蓁蓁不疑有他,“略懂一些。”她瞅了瞅他,随即入眼了一颗痣,“像你左边耳垂珠这颗痣就挺好的,代表了财运好。”
袁溯溟慢吞吞地说道,“我有一颗比较特殊的痣……”
特殊的痣?怎么个特殊法?周蓁蓁好奇,“在哪呢,我瞅瞅。”
袁溯溟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地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我私下给你看。”
周蓁蓁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这小手说牵就牵啊。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要黑了,咱们先回去吧。”
好吧,你是大佬,你说啥就是啥。
阿誉和云霏等下人远远地站着,这个距离确保主子们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又确保不怎么听得清主子们的轻声细语。
但阿誉耳力过人,加上风朝他们这边吹的时候,他恰好就听到他家公子的话,
一颗特殊的痣?他家公子哪有什么特殊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阿誉愕然,原来你是这样的公子!
他家公子是他打小伺候大的,若说特殊的痣还真有,但是,那颗痣所在的部位,有点难以启齿啊。
再看看一无所觉的六姑娘,他缩了缩脖子。算了算了,他还是不要让公子察觉他听到他调戏六姑娘的话好了,否则他担心他会打死。
这年头,小厮也不好当了啊,阿誉惆怅。
第89章
周蓁蓁他们一行人一天就走一百多里地, 遇到风雪天还会早早扎营, 不赶夜路。
三天,走了五百多里地。
此时, 他们已经进入了润州的地界,润州就是后世的镇江。
一路顺得,并且每天都走完预计的路程,周蓁蓁心情不错。
相比之下, 周盈盈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他们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一想到这个, 周盈盈就烦躁得很。她不懂袁溯溟要送到什么时候,有那么依依不舍的吗?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又酸又涩的。但前两天她刚被她大哥训过, 她不敢露出丝毫异色。
只是打尖住店的时候,周盈盈整个人蔫蔫的。
这天,用过饭之后, 周蓁蓁也和袁溯溟说起这个问题。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咱们明日分别, 你回京, 我去见见我大姐。”已经三天了,再往下送,就不像话了。
“嫌弃我了?”袁溯溟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委屈。
周蓁蓁无奈,庐江到润州再到江阴全程一千四多里地,他这一送就送了三分之一多的距离……
“不然你干脆送我到江阴算了。”
袁溯溟眼睛一亮,没有说话,认真地考虑起这个可能性来了。
阿誉望天, 公子啊,六姑娘这话是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果然,爱情令人失智!
桌底下,周蓁蓁踩了踩他的脚尖,“行了,别闹!我刚那话是开玩笑的。但是你确实该回京了,你求亲的事你不用操心的?”
阿誉敢肯定,求亲的事压根不用公子他本人操心,大夫人一定会办得妥妥贴贴的。他直觉这话说了不好,他不敢说,他公子想必也是不敢这么答话的。
袁溯溟无奈地看着她,诗经不是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吗?怎么有时候她比他还要理智呢?
他缓级吐出一口气,“行吧,我回京。”他接着又补充道,“但是,得在你去陈家庄看望完你大姐之后,再分开。”
润州她大姐所嫁的那一片地方,据说民风彪悍,他没看到她平安地离开那一带,他不放心。这也是他的原定计划。
“别担心。”其实她早有准备,她的人应该能应付得过来。
“我坚持。”袁溯溟寸步不让。
“那行吧,等看了我大姐之后,咱们就分开走。”
“公子,这镇子不对劲,似乎有人在监视着什么一样。”刚进入怀洮镇,袁溯溟的属下就向他汇报了这么一个重要信息,“你看我背后右手边羊肉汤摊子上穿灰色褂子的大汉,一看就是练家子。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镇子上还不少,这就很可疑了。”
周蓁蓁在旁边听了,好奇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大汉看到她,朝她打了一个手势。
袁溯溟以为他是在挑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的属下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见此连忙问要不要将对方除去。
袁溯溟尚未指示,周蓁蓁连忙说,“不用不用,那是青阳镖局的二当家,我特意请来的人。”
他们走的是另一条道,行进速度快,倒比他们还先一步到了怀洮镇。
“怎么回事?”袁溯溟问。
周蓁蓁笑了笑道,“怀洮这一带民风彪悍,你知我知,我当然不可能没有任何防范。”不说万全的准备,人手她必是带足的。
况且这次我去陈家庄,有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多带一些人,一来可以壮声势,真遇到事,也不会出现强龙难压地头蛇的情况。
对于她这个事前的安排,袁溯溟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咱们找个地方打尖,吃点东西之后,直接去陈家庄。”
用饭之前,袁溯溟让人将周宴请来。
“稍晚我们要走一趟陈家庄,你们就留在怀洮镇上吧。等办完了事,我们还会经过这里,回程的时候再捎上你们。”
周宴领会其言下之意就是不让他们跟着了。但他有不同的看法,“六堂妹,可是去见你大姐?”
周蓁荼轻轻颔首,“是的。”
“那我和你们去看看大堂妹。周寄和盈盈就留在怀洮镇。”周宴知道周蓁蓁烦这两人,而且这两人的心态暂时也转换不过来,他也不勉强将他们凑一块儿。
“我和你大姐也好久不见了,都是兄弟姐妹,哪有到了家门口了都不去见见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