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先动心——程渊
时间:2019-11-15 08:45:34

  一双纤白长腿露在外边,迎着窗外跃入的皎洁月光,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像是一尾灵活的小鱼。
  顾霭沉看着她,人处在疲累和昏沉之中,眸光很淡很淡。
  他拍了拍身旁的被子,对她说:“过来。”
  “诶!”明晞没有让他等很久,理好衣袖便一溜小碎步窜到床边,掀开被子滚进去。
  医院的床很窄,所幸她身材足够娇瘦,两个人一起躺着也不会觉得太狭促。
  如同以往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明晞枕着他的手臂,脸蛋儿贴靠在他胸膛,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问:“霭沉,你睡着了吗?”
  顾霭沉闭着眼,眼睫随着呼吸轻微颤动,气息均匀。仿佛已经昏沉地睡过去。隔了好半分钟,又因她的轻唤强行让自己醒来。
  “还没有。”他说。嗓音微微低哑。
  明晞挪了挪身子,挤进他怀抱深处。他的身体是温暖的,让她忍不住依赖。
  明晞问:“霭沉,你今天有听见我在叫你吗?”
  “有的。”顾霭沉说。
  “真的吗?”明晞抬头看他,“就是你昏迷的时候?”
  “嗯,听见了。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说。
  “梦见什么了?”
  顾霭沉缓缓睁开眼,意识已在半混沌之中,眸光无法聚焦,光是回应她便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月光淌入,描绘出女孩清丽的眉眼,如秀如墨。正一眨不眨地好奇望着他。
  他脑海中动荡着回忆,散漫的,分不清梦境和真实。有些迷离地道:“梦到了小的时候。”
  明晞歪歪脑袋,“小的时候?”
  “嗯。”他再次闭上眼睛,像是真的要睡过去了,重复低声地说,“小的时候。”
  明晞听不明白,巴巴地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只是闭着眼,呼吸渐渐变得轻缓。
  “霭沉,你是不是很累了?”明晞问。
  “嗯,有一点。”他应着她,声音越来越低。
  “那……那你睡吧。”明晞抿抿唇。心里不太想他睡过去,因为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醒来。他昏睡的时候总叫她心慌。
  可她知道他现在需要休息,她不能任性一直缠着他。
  明晞坚强地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公司的事你不要操心,还有我在呢。”
  顾霭沉听见她这话,淡淡弯了弯唇,“把公司交给你,以后我们的孩子还能看到公司吗?”
  “怎么不能了?”明晞立刻说。觉得他是在小看自己。没几秒,反应过来他这话含义广泛,脸颊瞬间热起来。
  “顾霭沉!你都躺在床上了还不正经!”
  顾霭沉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明晞望着他疲惫的面容,心里某处疼着,柔软着。她知道如果她不愿意让他睡,他会一直强撑。即使他已经很难受,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在这段感情里,他总是付出更多的一方,她逃避,他便追逐,她任性,他便包容。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心里始终想着她。
  可在他受伤的时候,又有谁来心疼他呢?
  明晞抱着他,仿佛想要传递给他安定的力量。对他说:“霭沉,你睡吧。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的。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了。”
  -
  入院第三天,颅内出血面积仍在扩大,积血无法通过身体自行吸收。主治医生商量决定要进行手术。
  除了刚入院的那一晚,第二天下午他短暂醒来过,随后一直昏睡到现在,已经超过了三十个小时。
  虽然明知道那只是个清除积血的微创手术,几乎毫无风险可言,可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明晞守在他的病床边,整晚都无法入眠。
  此时,外界有关他们婚礼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
  沉河长明正式合并后,股价持续飘红,涨到历史新高。
  明水涧工程事故带来的影响已经过去,长明恢复以往的声誉,外界一片看好,让不少人士眼红嫉妒。
  当然,她策划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做给一个人看。
  按照时间,护士过来推顾霭沉去手术室。他从昨天下午昏睡到现在,明晞如何喊他也不醒。
  进手术室前,明晞跟随着,紧紧牵着他的手。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能感觉到她,但她希望他知道,无论如何,她会一直在他身边。
  明晞久久站在手术室外,望着上面亮起术中的红灯。
  萧辞在旁边安慰道:“您别担心,只是一个小手术,顾总很快就会醒来的。”
  明晞点点头,“我没事。”她望着那盏红灯,冷静地说,“在霭沉醒来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
  如明晞预料之中,那晚她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站在医院楼道外,从烟盒敲出一支烟,衔在唇间,一手点烟,一手护火。
  夜风撩起她长发飞舞,尼古丁的气味很快沿着火光蔓延入肺。深汲一啖,白雾自她嫣红的唇瓣中徐徐滚出。
  月光流泻而入,照亮她一如少女般清透的面庞。
  她摁下接通键,声音礼貌而平静:“你好。”
  那头寂静。
  滋滋流淌的电流声通过话筒在耳膜上跳跃,许是在深夜无人的马路边上,偶有汽车飞驰而过,牵引马达轰天巨响。
  对方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明晞再一次问:“你好?”
  “……”
  漫长的沉默过去。
  就在明晞准备掐断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是梁子尧。”
  明晞垂下眼睫,指尖轻点烟身,白雾弥漫在她美丽的面容上,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你还敢打电话来找我?知不知道只要我联系警方,随时都能把你逮捕?”
  “明大小姐,你别吓唬我了。”那头轻讽地笑了下,“如果你们有证据,早就来抓我了。”
  明晞平静地说:“即使你能避过警方调查,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们梁氏从此在商业市场上消失。”
  “……”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像是被戳中什么痛点,电话里传来隐怒的磨牙和呼吸声。
  明晞无声无息,等他开口。
  梁子尧低沉道:“你和顾霭沉在一起,你就没想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同样的话你在九年前已经跟我说过了。”明晞应得很快,“我喜欢他,和他出身哪里,父母是谁,经历过什么,没有任何关系。”
  “你对他的出身不感兴趣。”梁子尧话语玩味,“那有关你和他呢?你们以前的事,你也不想知道吗?”
  “我们以前的事?”明晞皱眉。
  “你应该好好去看看,沉河长明签约仪式当天,顾霭沉私下接受的媒体采访。”梁子尧说,“早在十六年前你还在昆城的时候,他就认识你,知道你是谁。”
  明晞一顿。
  梁子尧笑了下,“你感兴趣的话,我不介意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明晞指尖轻地点着手机外壳,有一阵沉默思索。
  半晌,她开口:“好,时间地点,你定。”
  -
  夜晚十点,梁子尧和她约在偏郊一栋烂尾的居民楼外见面。
  她泊好车,解开安全带。这边地头偏僻,一路过来不见多少行人。空寂得像一座死城。
  偶有几只野猫从草丛跃过,叫声凄厉,牵动丛影摇动窸窣,在夜间格外显耳。
  在车内缓了几秒,明晞微吸一口气,拔了车钥匙,开门出去。
  她单手插在外衣口袋,牢牢握着衣兜里的手机。步速稳定,高跟鞋敲击在沥青路面上,声响清脆。
  距离她身后三十米处,有辆车一直跟随。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明晞拿出来看了眼。对方换了号码,大概是怕被追查到,与外界联系十分谨慎。
  她接通,“我到了,你在哪?”
  “过了第二个街道路口,你拐进来,走十米就能看到我。”梁子尧说。
  “好。”
  挂断电话,明晞微微偏头,用余光确认远处跟随的车辆。
  看见女人拐进街道,从居民楼里走出来一个黑衣打扮的男人。与她交汇。
  车内,保镖侧头询问萧辞:“我们要不要……”
  萧辞眉心深皱着,一眨不眨地盯着终于露面的男人,对司机说:“把车开近一点,不要让对方察觉,等明小姐的指示行动。”
  破旧的居民楼外,路灯昏暗,这带树丛许久没有修剪过,落叶满地,枝桠凌乱繁密,遮挡住月色。
  男人缓缓摘下口罩,露出布满青色胡渣的半张脸。一只眼满是血丝,朝外凸爆着。另一只义眼呆滞死板。
  这些天警方四处追寻他的下落,他为了逃避调查,一直躲在外面。
  梁子尧无声打量面前的女人。那么长时间过去,她依然还是很美,漠视骄傲的,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用难以分辨情绪的语气说:“好久不见了。”
  明晞自顾自地点了一支烟,始终没有正眼看他,“我很忙,今晚没有多少时间和你耗。所以请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梁子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判断出什么,“顾霭沉放心你一个人来见我?你们不是要结婚了,感情不是很好,他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外出?”
  “和你见面有什么可让人不放心的?”如同听见什么好笑的言论般,她毫无预警地笑起来。
  月光涂抹在她姣好的面庞,明艳而动魄。
  烟雾吐纳之间,明晞抬眸望向他,“你已经是个瞎了一只眼的废物了,还能指望对我抱有什么幻想?”
  “九年前梁氏在南城尚还称得上是有名有姓的企业。如今呢?说得好听一点是夕阳产业……”她稍稍直起身,朝他走近一步,语气嘲弄,“说得不好听一点,现在的你,连替霭沉提鞋都不配。”
  梁子尧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收紧,手背突兀出青筋,阵阵颤抖。
  目光阴沉凶狠,仿佛想把她生吞活剥。
  明晞面上始终持着轻松的笑。
  梁子尧幽冷道:“你以为顾霭沉就像你想象中那么单纯,那么爱你?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一切?”
  “怎么他没告诉过你,其实他早在十六年前就认识你,你们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他早有预谋。”
  明晞唇角弧度缓缓收敛,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你们在肯德基小巷外的相遇,他转学去你的学校,和你成为同学……九年后他出现在澳门颁奖典礼现场,明水涧出事后他第一时间提出要合并企业……你就没想过,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明晞目光不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霭沉一步一步,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想要得到你,却对你隐瞒真实情况。他不想让你知道他过去的背景。其实你们早在昆城的时候就认识,只不过你忘了,这正合他心意。”梁子尧神情幽暗,缓步朝她逼近,“他面上装得一副很清高的样子,其实内在比谁都虚伪。”
  男人身材高大,投下来的阴影笼罩着她,遮天蔽日。
  他另一只手始终收在腰后,那上面别了什么。从他抓握的姿势来看,很可能是刀。
  如果正面动手,她绝无胜算。
  明晞警惕地朝后退,衣兜里的手微微渗出凉汗,算了算时间,指尖解锁手机,在屏幕上轻点了两下。
  她脊背撞上树干,退无可退,脚步停住。
  梁子尧低头逼近她,话中有恨,“顾霭沉五年内能把沉河做到这种地步,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良善之人?他为了打压梁氏,故意伪造梁氏有财务问题的文件;栽赃嫁祸梁氏用非法手段交易质检不合格的钢筋……他在国内买通了多少媒体,官商勾结,垄断建筑市场,控制舆论风向——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梁子尧的脸近在咫尺,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明晞皱了皱眉,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她避也不避地与他直视,冰冷地说:“你们梁氏有今天全都是你咎由自取。当初明水涧建材供应链断裂,是你让启胜的人调换了有问题的钢筋。你很清楚那匹质检不合格的钢筋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故意策划这一切,让长明面临破产的境地!”
  “你们能怪谁?!”梁子尧低隐地冷笑,情绪已在随时失控的边缘。看着她冰冷倔强的面庞,他越是兴奋。眼睛发红,“要怪就怪明平峰自己蠢!我只不过是让启胜稍微调低了钢筋价格,那个明平峰就忙不迭地送上门来,质检报告书是伪造的,可他竟然看也不看。你们能怪谁?!”
  明晞紧握手机的力度松开。
  屏幕灯光微亮,上面闪烁着“录制中”的红点。
  明晞凝视着他,轻声说:“你知道吗?你现在被逼急了跳墙的样子,看得真叫人心情愉悦。”
  梁子尧没说话,眯起眼,舌尖忍耐地顶了顶后槽牙。
  收在腰后的手臂肌肉凸起,快要按捺不住。
  明晞笑得温柔,“你说他处心积虑地靠近我,隐瞒事实,用尽手段,他在你口中那么那么的不堪……但我就是喜欢他,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你没发现吗?不管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你的话对我们起不了任何作用。即使他很早就认识我,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两厢情愿的事,如果我不喜欢他,我又怎么会同他一起,又怎么会答应和他结婚……”
  梁子尧神情愈发阴暗,“你给我闭嘴……”他咬牙切齿,颤抖着,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顾霭沉根本不配……”
  明晞耸耸肩,“事实上他就是比你成功,比你优秀,即使他当年因为打瞎你的一只眼而入狱,但这件事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沉河长明照样风生水起,稳坐商业首位。而我以后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会离开他。”
  “我以前看不上你,现在看不上你,往后更不会看上你。”她句句直戳他心口痛处,冷眼看他,“梁子尧,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坨狗屎。”
  理智彻底崩溃掉。
  梁子尧爆发出嘶哑的怒吼,浑身颤抖着,内心疯狂滋长嫉妒和恨意。
  他抽出扣在腰后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贱货,我他妈割你喉咙信不信?!”
  “好啊,那样我再顺便告你一个蓄意伤害罪,加上你违规购入劣质钢筋,让启胜的人顶包戴罪,妨碍司法公务……几项罪名加起来应该足够你把牢底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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